“她一定高兴坏了吧。”裴寂嘴角都压不住了,自己都没察觉到:“把今日早上剩的那栗子糕拿上来吧,我突然有些饿了。”
白棠这些天确实很高兴,自从燕小钗成了花魁,又很费心地替她宣传了下,原本门可罗雀的医药铺子果真门庭若市了,小乞丐们都挤在后院晒药材磨粉,陈晋的记账本子越来越厚,赛华佗的菜里面荤腥也越来越多了,她不禁感叹有明星代言的好处。
很快翻修医药铺子的钱就攒够了,这天晚上赛华佗、宋宴、陈晋和白棠四个人坐在后院,一人捧着一瓣西瓜吃着,商议着新药铺的匾额。
赛华佗率先摔了蒲扇:“就还叫医药铺子就行,简单明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卖药的地方。”
“都说了是新气象,这都不是名字,重新想!”白棠第一个不同意。
陈晋吃了一口瓜,试探着说道:“要不,我们就也叫回春堂好了,我看不远处刘郎中的那家就叫回春堂。”
宋宴拍了拍陈晋的脑袋:“那不成了分店啦?他们是第一家,我们倒像是跟在他们后面的。”
四个人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好名字,一共想出‘问诊堂’、‘同心堂’、‘君康堂’这三个名字,但是白棠还是不够满意,果真又是以赛华佗破口大骂,三人回去睡觉结束,白棠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凳子上,没一会就看见了燕小钗。
燕小钗听说她在给医馆想个好听的名字,便笑着说道:“顶着你给我起的好名字才成了花魁,我自当回报才是,我这会子倒是想出个好的来,不如就叫济世堂如何?”
“果真是个好名字。”白棠笑起来:“救一人,怎么抵得过救万人呢?”
白棠瞧着浓妆艳抹的燕小钗,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她走过去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燕小钗也很惊讶,白棠是第一个发现她和姐姐的不同之处的,但她很快就收了神色,神采飞扬地笑笑:“大概,是更好看了吧。”
“可能是吧。”白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以为是自己疑心了,可她分明瞧见燕小钗的指甲是透明的。
凤仙花染就的颜色这么快就落了吗?白棠摇摇头,也许是的吧。
第二天白棠亲自去定了匾,又叫宋宴去请了东街最好的瓦匠和木匠,定好三日之后便是医馆重新开张的日子。
接着,她想到当初跟裴寂说好了,开张那天要请他过来的事,她站在靖王府前静静呆了一会儿,发现这儿不比东街,想要请哪个人过来直接去知会一声即可,王府门前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纷纷通过门子递请帖,可她却连写请帖的纸张都没有,若是只单独轻飘飘拿张纸过去,怕是还不等裴寂看见,就被一阵风吹走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头离开了那里,并没注意到裴寂正从王府里出来,她找到一家替写文墨的书馆,花了五百文给这张请帖买了个壳子,心疼得她直皱眉。
白棠重新回到靖王府前,又抬眼看了看,只见此处布局规整,楼阁如云,金漆玉雕,飞檐青瓦,白棠整理了下自己的裙子,便走到那门子前,把请帖递上去。
这门子面前的请帖和拜帖已经摞得老高,他看也不看一眼白棠,他一向低着头,常常通过鞋子来分辨人的贵贱,白棠的鞋子是最普通的样式,他还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的丫鬟来送请帖呢,他将那请帖丢在后面装垃圾的簸箕里,只是叫白棠发现了。
若是没花那五百文,白棠是不会计较的,但她既然花了五百文买了个壳子,便忍不了了。
五百文可以买一箩筐的包子,可以给陈晋阿兄买个好点的算盘,给小铃铛买许多包糖果子,给柳儿买最新的话本子,甚至还可以给四海他们买些碎布,可是现在却被人当做垃圾一样扔在簸箕里,她便上前理论起来了。
“你扔在那里,靖王殿下能收到吗?”白棠压着怒火问他。
那门子仍然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能不能收到,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这儿每日的帖子这么多,我自然是要替他分拣的。姑娘你自己看看,你的请帖,是这里最寒酸的,这么多高门大户都等着见靖王呢,他哪有功夫搭理你呀,还是东街的。”
“东街的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那门子见白棠一副不忿的样子,便傲慢地说道:“我在这儿这么多年,这东街的帖子还从没有放到过这张桌子上,因为人家要脸,而姑娘你,却是自讨没趣。”
第43章 揉皱的帕子
白棠气冲冲地瞧着这个看人下菜碟的门子,心里却慢慢明白过来,竹门配竹门,木门配木门,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倒是自己实在可笑,不过是偶然的原因才认识了裴寂,更何况只是随口的戏言而已,偏偏只有自己当真。
恰逢靖王府的正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位极端庄的女子来,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要成熟得多;
一头乌发高高挽起,满头的金簪和步摇错落有致,叮当作响,鬓角坠着的珠花也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式,可插在这女子的头上也不显庸俗;
身穿深紫色的宫制衣裙,足下履着一双掺了金线的绣花鞋,手腕上环着羊脂玉的镯子,举手投足都尽显气度;
前呼后拥,被奴仆簇拥着,不显喧闹,反而十分沉静。
白棠眼睁睁瞧她轻轻踏在马车前面的小凳子上头,整个人如履平地,上身却一丝不晃,及其优雅。
白棠很慌乱地闪到一侧去,恍恍惚惚的听见那些丫鬟称呼那女人为“靖王妃”。
白棠知道靖王府是有女主人的,但是亲眼看见和道听途说总是不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马车里的那个吻。
那是不对的,白棠立刻想到,那只是个错误,是因为催情散的关系。
那自己还在这里纠缠什么呢?等人群漫漫散去,白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逾矩,那请帖究竟是真心想要邀请他,还是只是一个来见他的借口?难道在这个朝代呆得太久,连最基本的人都忘了怎么做了吗?
“把那请帖还给我吧,”白棠一腔怒气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她重新走到那门子面前,伸出手:“我想了想,你说的对。”
那门子也不瞧她,只是讥讽道:“你放心,靖王是瞧不见的。”
他将那装着垃圾的簸箕踢过去:“实在不行,你可以自己找。”
白棠瞧了瞧那堆垃圾,又突然想起反正那壳子上已经写了靖王的名字,就算拿回去也只是换个地方扔,还不如就扔在这里。
白棠走到路边,打算叫一辆马车,靖王妃的马车还未走远,她远远瞧着眼眶发涩,她明白马车和马车之间也是不同的,王府的马车装了金饰,官宦人家的马车披了纱幔,最普通的平民马车就只有几块破木板了。
她叫了最普通的马车,回东街的路上在车厢里不断绞着帕子,康庄大道很快便被抛在脑后,夕阳西沉,她已身处最繁华的西街,她掀开车帘,打算买几包猪头肉,再买一点花生米,打回去给赛华佗下酒喝;她还要买几个红豆包,要一点糖馒头,好跟小宴子一起吃;还有小铃铛和柳儿的七巧点心,陈晋阿兄的炸丸子。
白棠重新坐上马车,眼前热闹的景色很快便淡去,紧接着东街熟悉的事物都一一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帕子也已经叠好搁在膝盖上。
“我到了。”白棠下车,三两步走到正在翻修的医药铺子,轻呼一口气推开后院的小门,迈了进去。
“回来了t?”赛华佗指挥小宴子去给白棠搬凳子,陈晋阿兄给她盛了一碗汤,白棠将买来的东西堆在桌子上,赛华佗先是骂她是个败家孩子,后又骂骂咧咧地转身给她递了一碗饭。
饭碗重重搁在她面前,白棠却笑了。
两天后,裴寂望着眼前这堆已经翻了很久的请帖,倒是一点都不愉快,他知道白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了会邀请他,就一定会送来请帖。可是碧琼提到明天应该就是医药铺子重新开张的日子了,他把所有的请帖都翻遍了,却也不见白棠的那张。
赤影劝道:“许是白棠姑娘忘了。”碧琼立刻去踩他的脚。
裴寂摆摆手:“去把门子叫过来。”
那门子好些天不见靖王唤他了,心里很是忐忑,哆哆嗦嗦走到正厅,跪在地上答话。
“所有的请帖都在这儿了?”裴寂的声音不大,‘所有的’三个字却咬得很重,随手将刚刚查看好的请帖搁在最上头,像个小山一样。
“是啊,小的不敢撒谎,所有的都在这儿了。”那门子跪在地上,倒是没有撒谎,这几天因为靖王要看所有的请帖,所以他连最简单的分门别类都没做:“恕小的多嘴,是哪户人家的请帖呀,说出来小的或许有印象。”
赤影撇撇嘴:“有没有个东街的?”
“东街的?”那门子眼前每天过的请帖数也数不清,若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他或许不记得,但东街的那张却实在罕见,让他想忘也忘不了,可他瞧着靖王现在的脸色,那句“见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份犹豫落在碧琼眼底,她立刻大声斥责:“赶紧实话实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确实,确实有过一张。”那门子不敢相瞒,他知道靖王的手段。
“在哪呢?”裴寂黑着一张脸问他:“本王怎么没瞧见?”
“已经……已经扔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一个挺寒酸的小姑娘来送的,那小姑娘脾气很不好,只是说了她两句她就要把请帖收回去。”那门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想把责任甩到白棠身上。
白棠的脾气裴寂是知道的,就连自己也是说瞪就瞪,想骂就骂,估计是受了委屈才会说把请帖收回去的。
“你倒是很有本事啊。”裴寂冷冽地说道:“给本王的请帖你说拦就拦,来找本王的人你说骂就骂,不然你来做这个靖王,本王去做门子?”
“小的不敢。”那门子以头抢地,嘴里喊着饶命。
裴寂点点头:“去找,找不到,你的双手也就没用了。”
那门子立刻退了下去,赤影也跟着退出门外。
“那姑娘是什么人物啊?”那门子哭丧着脸,转头问向赤影。
赤影摇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因为她,我已经挨了四十棍了。”
赤影是靖王身边最亲近的人,连他都被打了更何况自己,那门子闭了嘴,一心去垃圾里翻找,可已经过了整整两天,哪里还有那请帖的踪迹。他不合眼地找了一夜,也没能找到,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当初就收下那张请帖,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第44章 济世堂
一般东街的铺子开张都在辰时,可赛华佗这小医馆却开张开在巳时,只因白棠未到。
手里拿着银子等着医馆开张的姑娘们都排起了长队,白棠一从老夫人那里离开就立刻赶来了。
到了赛华佗这里,只见几个人推推攘攘,谁也不肯出去跟大家讲两句场面话,白棠不能抛头露脸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她环抱着双臂打量这几个没用的男人,选来选去选中了陈晋。
“陈晋阿兄,你来,”白棠将陈晋拉过来:“你去讲两句。”
“我不行。”陈晋摆摆手,涨红了脸:“况且我前面还有宋宴师兄呢。”
白棠拍拍陈晋的肩:“小宴子平时跟大家都打成一片了,你是后来的,大家对你不够熟悉,此时此刻是大家认识你最好的机会。”
“我行吗?”陈晋紧张地看着白棠。
“你行!”白棠一双眼很真诚地笑着瞧他,她拉过陈晋的手,把掌心朝上,接着把小宴子的手放在上面,再接下来是赛华佗的,最后白棠将自己的手搁在上面:“加油!”
陈晋腼腆地出了门,回头瞧了他们一眼,终于对着众人开口说道:“感谢父老乡亲前来捧场,济世堂今天开张!”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凌空响起,红色的大绒布被赛华佗拽下,‘济世堂’三个字刻在牌匾上特别耀眼。
燕小钗是第一个进门的,她大张旗鼓地往这里来,叫白棠很是感激,小钗笑着瞧了瞧牌匾,说道:“没想到你倒是不嫌弃,真用了这个名字。”
白棠拍了拍她的手:“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女子,做什么事都不轻贱。”
“是吗?”燕小钗眼眶微酸,她知道白棠说的其实是她阿姊:“大概是我忘了。”
忙活了好一阵,顾韫也到了,他嗔怪道:“今天你这济世堂开张,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下人告诉我,我竟全不知道,我是一定要来给你捧场的。”
“卖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你买去给我三姐姐吧。”白棠也开着玩笑。
“你不送我点?”
“拿去!”白棠随手将一个药膏罐子放在顾韫手心:“以后没了,再来拿就是。”
顾韫瞧着那药膏罐子:“你既送了我东西,我也得送你才是。”他叫手底下的人带过来一些书籍:“见你常来这里,便觉得你喜欢学医,这些送给你。”
白棠抬眼看去,竟是些《汤液经法》、《伤寒杂病论》、《傅青主女科》等古籍,于是她也不禁红了眼睛:“我可从未跟你提过。”
顾韫坦坦荡荡地说道:“说了的还算什么知己,就是不说也会知道的才算是知己。”
白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顾韫真的算是一个很体贴的朋友,送她这些古籍既不会叫她觉得太有负担而难以接受,也不会叫她觉得一无是处而摆着落灰。
顾韫甚至没有多留,他知道这里人多杂乱,所以只是站了一站就走了,临走之时也不要白棠送:“你留步,改日我再来,一定准备了更难的题目给你。”
顾韫刚走,就听见外面一阵杂乱之声,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白棠定睛一看,竟是那天靖王府门口的门子,他的右手插着一个匕首,此时鲜血直流,白棠赶紧去喊赛华佗了。
赛华佗闻声而来,很利落地拔了匕首,宋宴去打了水,陈晋则准备了毛巾,又转头去药架子上取了需要用的药材,用药杵子黏成粉。白棠定睛瞧着这一切,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杰作。
于是她跑出门去,果不其然瞧见了裴寂。
“我似乎并没邀请你吧。”白棠正色道:“靖王殿下来我这小医馆做什么?”
裴寂很真诚地说:“府里的下人要看病,你这医馆不收吗?还是说改行变成杂货铺了。”
“他怎么回事?”白棠皱眉问道:“他一个门子,又不是暗卫,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拦了不该拦的人,弄丢了不该弄丢的东西,自然要受到点惩罚。”
白棠听明白了,这是因为自己,她确实觉得那个门子说的话做的事都很叫人生气,可只因为一点口舌之争便受这么重的伤她也看不过去,于是便说道:
“那请帖是我不想递过去了,也不算是他弄丢的,请殿下下次不要这样了。”
“是送你的礼物,你的医馆开张了,总应该有个伤者才是。”
人和人的区别有时候真的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顾韫送的礼物那么妥当暖心,可裴寂送的礼物却是血淋淋的,白棠不想跟他再分辩些什么,只是把之前给他准备好的木头盒子递给他,里头一共十罐药膏,分给他后宅里的那些女人应该很合适的,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