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开口的时候他觉得吵闹,现在白棠走了,他又无法忍受这寂静了。
“实在是没办法,”裴寂自言自语说道,“放过你,我怎么办呢?”
马车停在靖王府,赤影迎上来,看见这堆满马车的破烂玩意问道:“这些东西……扔了吗?”
“送到行云阁。”裴寂吩咐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嘱咐道:“宋宴……你再去查查他今日为什么到燕春楼去?”
赤影一边搬那些东西一边嘟囔道:“王府里何时要放这么多破烂了?行云阁那边一直都没人住不是吗?再说这不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吗?王爷闲的没事又转了性?”
这话好巧不巧又随着风一起传到裴寂耳朵里,裴寂冷冷开口:“聒噪,再去领十板子。”
一说到被打,赤影心里就有数了,他这些日子挨打哪一次不是因为白棠?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白府四姑娘喜欢的。
第70章 一种相思
白棠两天没理宋宴了,今日是第三天。
白棠生气是一方面,还因为白府这些日子看她看得很紧,她的婚期提到一月之内了,老夫人总是担心她跑掉。
宋宴总是时不时地来白府侧门这里转上一圈,可是他总也看不到白棠,他又耐不住性子,偷偷打听了白府的家丁,只打听到白府里的喜事已经将近了。他又想到那日看见跟在白棠身边的靖王,心里急得不行,晚上睡觉也睡不好,宋娘子看他这样就问了他怎么回事,宋宴哭丧着脸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什么?!你说你干什么了?你闭嘴!”宋娘子捂住宋宴的嘴,厉声警告道:“你再敢说一遍试试!”
“我要带棠棠走。”宋宴执拗地说道。
宋娘子一开始听到自家儿子要拐走白棠便开始生气,手边能扔的东西都扔了过去。宋宴只是躲,有一片瓷片不知怎么便飞到他的脸上,浅浅划了一道,渗出血珠来。
“你说棠丫头本是要嫁去靖王府的?你再敢挡着她的路试试!你也配!看我不打死你!”
“棠棠已经……已经不理我了,她生我的气了。”
“是吗?”宋娘子脾气缓和了些,语气也软下来了:“这就对了,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一个泥巴人还想配她那样一个白瓷瓶不成?”
“棠棠喜欢我,她是喜欢我的。”宋宴根本不听宋娘子的话,他的眼睛蓄上了一点泪花,只是自言自语:“可是她马上就要去靖王府了,娘,你说怎么办呀?”
“喜欢你个狗屁!你哪里好?我都看不出来,棠丫头能看出你好来?兜里穷得掏不出来三个子!还要学人私奔!”宋娘子掐着宋宴的耳朵:“还怎么办?老娘告诉你办法,你少去找她,乱她心思,等她嫁进靖王府了你就死心了!”
白棠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说是出来买些婚嫁要用的东西,一开门就看到这副鸡飞狗跳的景象,宋宴立刻挣脱了宋娘子的手,拉着白棠往燕春楼走。
白棠瞧着燕春楼的牌匾,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气鼓鼓地瞧着宋宴。
“你什么意思?”白棠更生气了:“你那天没玩够,现在要我上去跟她们一起陪你玩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宋宴急忙摆手,“我是……我是……我是找燕姑娘,让她给你解释。”他冲着上面喊着燕小钗的名字,燕小钗倒是没下来,从燕春楼里眼看着走出两个打手来了。
白棠转头就走,她连头也没回,宋宴立刻跟在她后面,他想牵她的手,可又不敢,只能跟在白棠侧边,一个劲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可你别像现在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做错事的人是你,小宴子,为什么你要找燕小钗来给我解释?”白棠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找她算什么本事?别叫我瞧不起你!”
“我是……我是怕我说了你不信。”
白棠摇摇头:“我为什么不信你?你为什么觉得你说的话我不信?你是我选择的人,如果你我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们便不要在一起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宋宴听了便十分害怕,他的心揪在一起,有些钝钝的疼痛。
“所以,你错哪了?”
“我不该来燕春楼。”宋宴立刻解释道:“我答应过你的,绝不跟别的女子出去,可我还是出去了。”
“这不是解释。”白棠说道:“你为什么去燕春楼?”
“我……我……燕姑娘说燕春楼的姑娘们生了病,想叫我去给看一看。”
宋宴这句话一说完,白棠的气消了大半,她立刻问道:“什么病?”
“是……是……那种病。”
“哪种?”
宋宴不好意思说,于是最终伏在白棠耳边说了那几个字,又说道:“我跟赛华佗说了,又叫他给开了些药,拿给姑娘们吃了。”
“真的?”
“是真的,真的,我真的是去瞧病的。”宋宴很认真地说道:“汴京里的医师都不愿意瞧他们的病,小病也给拖严重了,我只是……只是觉得她们可怜。”
“你是对的。她们是苦命人。”白棠拉了拉宋宴的手:“但你下次要告诉我,免得我多想,我这个人有些小性儿,但你说了,我就不生气。”
“我下次一定说。”
宋宴见白棠不生气了,便立刻开始黏人,白棠瞧他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好笑,若是他屁股后面有条尾巴,怕是此刻已经摇起来了。
“这里人多,”白棠捏了捏宋宴的手,“我们去双生树那边。”
两个人一到了那边,见四处无人,宋宴就想要来抱白棠,白棠由着他抱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刚刚看见他脸上的伤口,于是就叫他松开,又用手轻轻触碰那伤痕。
“疼不疼?”
宋宴本来想说一点都不疼的,这跟他在外面被人拳打脚踢的时候根本比不了,但他一看白棠那么关心他的样子,又哎呦哎呦地喊疼。
他叫得太夸张了,白棠也看出来了,只是两天不见他,之前又置了气,她也不计较了,只是轻轻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一下那道伤口:“这样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宋宴脸又开始泛红,“我……我一点也不疼。”可他突然又改口说道:“还是……还是有点疼。”
宋宴这样实在可爱,白棠本想再亲亲他的脸,可她突然又想到那天在宋宴身上掉落的书了。她趁宋宴闭着眼睛的时候t,偷偷从他身后抽走了那本书。
“所以这书是哪来的?”白棠将书拿在手中,开始一页一页翻看。
宋宴没等到白棠的吻,睁开眼睛反而瞧见了那本书,他慌张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他想去拿又看见白棠质问的眼睛。
“所以你就是想要,这样欺负我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宋宴结结巴巴地,又一下子抢过那本书,一伸手把它扔的远远的。
第50章 两处闲愁
白棠转身去捡,宋宴身子横在她面前,他低着头说道:“我再也不看了。”
看白棠仍要绕到他背后去捡那本书,懵懂的少年一时着急,他到底是男子,比白棠的力气要大得多,他紧紧抓住白棠的手腕,她便顺着他的力道撞在他肩头。宋宴情不自禁,低头轻吻她清甜的双唇,她的唇角似是刚刚吃了桂花蜜,又或许是些别的东西,总之很甜,叫他总是不自觉地被吸引。一开始还是轻得仿佛浅尝辄止,却又慢慢加深了力道,最后又径直向里面去索取更柔软的所在了。他一边摸索着一边学习,那握着白棠手腕的手也慢慢向下,最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再接着放在自己胸前,直到白棠感觉到有些无法呼吸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了她。
“我……我……棠棠。”宋宴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似的。
“你学坏了!”白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又非要矜持着装作生气的样子跑开了:“我再也不理你了,再也再也不理你了!”
白棠红着脸颊一溜烟跑回了济世堂,宋宴则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个吻里,他无法分辨哪一次的吻更好些,只觉得和白棠呆在一起,做任何事都是此生最快乐的事。他正一个人傻笑着,完全没注意一旁慢慢走来的燕小钗。燕小钗从刚刚其实就在了,在宋宴领着白棠来燕春楼时,在他还没开口叫她解释时她就已经看见他们了,她只是故意没有下楼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希望那个误会的时间可以拉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刚刚看到他们呆在一起时的那个吻,燕小钗已经完全明白了,那种感觉,其实是羡慕,嫉妒和不甘。
燕小钗完全明白自己的美丽,所以在她前二十年里,还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男人不过是她和燕淮的踏脚石,傀儡,一个又一个目标,她也曾无知嘲笑过燕淮对廖北谦的感情,因为在她看来,美丽对于她们姐妹而言,已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她阿姊却非要啃一块难啃的正直到有些冰冷的木头。
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燕小钗看着正处于意乱情迷中的宋宴,不知道是该为他感到悲哀,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燕小钗用脚尖踢了踢坐在地上的宋宴,他才像刚刚发现她似的问道:“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的,让我跟棠妹妹的解释的吗?火急火燎的下来,你们两个人走得飞快,我在后面扯破了嗓子也没个人理我,我跟也跟不上。”
“哦哦,”宋宴摸了摸后脑勺,“不用了,我已经解释好了。”
“她信了?”
“嗯。”宋宴嘿嘿笑了两声:“棠棠信我。”
“两个傻子。”燕小钗叹了口气,她半开玩笑地问了问宋宴:“我问你呀,你和她分开,会怎么样?”
“我们不会分开。”宋宴先是很坚定,后又可怜兮兮地说道:“除非,棠棠不需要我了。”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身也离开了。
燕小钗站在原地,她无念也无欲,只是浅显地贪恋那句话,那些慕名而来的公子没有一个愿意给出她这样的承诺,她仿佛得到了许多人的爱,可那些爱,都不像白棠和宋宴这样坚定,不过是空口的戏言,逢场时的玩笑,过了就过了,散了就散了。
接着她又看到一个人,身子隐在树丛里,那人的脸色极其不佳,比自己的过犹不及,目光也愈发暗沉森然。
是靖王殿下。
裴寂一直以为,白棠对他的喜欢和对宋宴的喜欢,是差不多的。
因为白棠对着自己的时候会脸红,对着宋宴的时候也会,她为了宋宴会单身闯汴京狱,但也会为了自己陷入危难,所以他认为,那些喜欢和爱,是差不多的。更何况白棠年纪小,有些不懂情爱也是有可能的。
但刚刚那个吻,则有些不同了。
宋宴吻她的时候白棠是全然接受的,她的身子有些软而不自知,手脚也没有多挣扎,最后分开的时候她脸上有些小女儿家的娇羞;但白棠面对自己的时候,则是被动的承受,她总要剧烈的挣扎,身子也僵硬,裴寂原先以为她是害羞,现在看来则是因为害怕。
他不明白宋宴哪里可以强得过自己,他之前甚至从没把宋宴放进眼里。
宋宴长相是绝不如他的;家世更是没得提;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厌烦;气势全无;凡是裴寂能给她的,漂亮的衣裳、精致的首饰、甚至最普通的吃食,宋宴全然给不了一点。
白棠凭什么爱宋宴?
这叫裴寂想不明白。
裴寂此刻的心情实在有些恶劣,他的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很快便涌现出杀意。
杀死一个平民,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燕小钗看见裴寂的一瞬间便警铃大作,她顺着裴寂玄色的衣袍向下看去,他手里提着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
她知道,他是想杀人了。
即使再害怕,燕小钗也还是妖妖娆娆地走了过去,她看似好心地劝道:“我说靖王殿下怎么一直不来找我呢?原来是换了口味,看上那么个没滋味的女子了?”她的手顺着靖王的衣物向下划着,又添了把火:“可惜啊,他们两个要离开汴京了,不如殿下还是来找我好了,燕春楼没有殿下的光顾,小钗觉得孤独。”
“他们什么时候走?”
燕小钗无辜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呀,大概就这几日了吧,人家小两口的事,谁能知道那么清楚?”她又仿佛无心似的说道:“哦,殿下要是真的想知道的话,我估计,济世堂里面的人,大概能知道个一二。”
看见燕小钗,裴寂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来:“你之前,是不是在那碗酒里下了催情散?”
燕小钗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便立刻笑着道:“燕春楼里不就这点伎俩?那天是想留住殿下的,谁知道您走了,害我担心了好久呢,您不说我都忘了。”
若是燕小钗此刻没有承认,裴寂或许会怀疑,如此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
第72章 草芥如灰
裴寂又问道:“你倒是忘性快,廖北谦之前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银子,这些天他没去,也不见你着急。”
燕小钗抿了抿嘴唇:“这就是殿下不懂了,做我们这行的,顶顶重要的是自身,而不是恩客,若是哪个恩客长时间不来便哭天抹泪的,就是我们不懂事了。”
“你们这种人,当真是无情。”
燕小钗倚在树上,笑而不语。
裴寂的身影便从她的眼前晃过,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了。
“难道谁生来,便是无情人吗?”燕小钗自言自语地说道,笑着笑着眼角便落了一滴泪。
济世堂里,白棠此刻正在跟赛华佗争论,她强烈要求赛华佗再教教她医术,关于女子身体方面的疾病,她想再亲自给燕春楼里的姑娘们看看,因为知道宋宴心粗,又碍着男女大防,很可能看不仔细。
“你!你说什么!”赛华佗睁大了双眼,他捂住白棠的嘴:“说这等不知羞耻的话!要往哪去?燕春楼那种地方也是你去得的?”
“我为何去不得?我是去行医,又不是去做别的。”
“我不管你这等离经叛道之言,”赛华佗摇着脑袋:“总之我的医术,传男不传女。”
“为何只有男子可做医师,可做大夫,却没有女子做。”白棠说道:“怎么会是我离经叛道?难道女子就不会生病?生了病,又碍着男女大防,不敢请医师,因为这世上的医师都是男子,所以女子生了病便只能拖着,小病变成了大病,大病就只能等死不可?要我说,是你错了,是这世道才离经叛道!”
“从古至今都如此,女子不可学医,不可入仕途,不可抛头露面,天下从来如此,你难道还与这世道抗争不可?”赛华佗拍着案板喊着:“若是我说,你本不该生了这些心思,婚嫁之事如此,开药堂之事如此,行医之事亦是如此,你以为自己与男子没什么不同?殊不知这世道会吃了你!”这时恰好宋宴匆匆赶了回来,赛华佗便冲着他喊道:“你赶紧带了她走,走得远远的才好,只是不许将我教你的医术再教给她!”
白棠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宋宴扶着她,她又最后冲赛华佗放了狠话:“天生万物,也生男女,女t子和男子本就没有没有什么不同。月有圆缺,天有阴晴,总有一天连这世道也会变,你会知道你是错的!我告诉你,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她气得跺了跺脚,飞奔着跑了出去,眼泪洒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