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白棠慢慢摊开已经被汗浸湿的左手。
里面赫然一张揉皱的纸条。
是那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那个冒冒失失的孩子,在撞她的时候塞给她的。
白棠的心跳的厉害,她轻轻展开,里面是一句她看不懂的谜题:
“左右皆曰贤。”
谜面她没看懂,但这张纸上的味道却叫她心跳加速了,那是属于燕小钗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纸张很小,她立即便拿着那张纸,就着燃着的蜡烛烧尽了。
她望着搁在一旁的香糖果子,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果然和在马车上的时候一样,那香糖果子仍是甜的,只是她吃了便觉头晕目眩。没有裴寂在身旁,白棠立即吐了出来,又喝了好几碗水才作罢。
白棠又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早晨按时按点地去孟央那儿请安,她这些时日很守规矩,孟央看在眼里,也不再找她的晦气,只是偶尔提点她两句,后来又派了个宫里的钱嬷嬷教她举止礼仪。
“小夫人,每顿饭,每道菜最多不可超过三箸。”
“小夫人,喝水不可一饮而尽,要徐徐饮之。”
“小夫人,不可以如此脱鞋。”
“小夫人,有外人在时,不可如此没有坐相。”
“小夫人,走路不可以如此快,上半身不可摆动幅度过大,您的步摇不可有声响。”
“小夫人,下人不可与你同食,需得等你用完饭后再统一用饭。”
白棠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个写错的程序,需要这个嬷嬷随时纠正,好在钱嬷嬷得了孟央的吩咐,只是口头上纠正她,并不敢上手教训,所以白棠只当钱嬷嬷是一个智能AI,只是耳边聒噪些罢了。
直到钱嬷嬷开始给她讲起闺房之事,教她怎么伺候裴寂,比如睡觉的时候她应该睡在外面,以便于给他端茶倒水;再比如她不可以使小性子,要体贴懂事,善解人意,如此种种。
“我不想听这个。”白棠说道。
“小夫人一定要听,”钱嬷嬷正色道,“王府后宅所有的女子,都是要学这些的,更何况小夫人进府已经一月有余,离正日子不远了。”
“我不听。”白棠很抵触地站起来,她在花园里随意走着,钱嬷嬷就跟在她身后提点她的走路姿势,她越走越快,沿着小路走到侧妃沈茉苓的院子里了。
这些时日沈茉苓总是问她话本子该怎么写,白棠给她讲了些悲惨的爱情故事,这叫沈茉苓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便更喜欢拉着白棠不放了。
沈茉苓正在钻研她的话本子,见到白棠很是高兴,她亲切地拉过白棠的手,把她新续的话本子拿给白棠瞧,顺便问她和裴寂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白棠粗粗看了一眼,果然又是一些需要打码的文字。
白棠叹了一口气:“茉苓姐姐,写这些东西你不用老问我,裴寂不是有时候也来你这儿吗?你就照着写呗。”
沈茉苓更加叹气,她说道:“你不知道,”边说边在屋子里踱步,最后屏退丫鬟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他……不是十分重欲的人,这院子里我都打听遍了,都是大差不差的,他实在有点……平淡。”
白棠呆坐在那里,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句“平淡”。
“你可不能说给殿下听,这是我们的秘密。”
第95章 书房令牌
白棠“噗嗤”一声笑了:“我不说。”
沈茉苓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像小溪流一样,你真该多笑笑,就去殿下面前笑,然后给我弄点素材。”
听了这话,白棠又不笑了,她拉着沈茉苓说道:“我又不是卖笑的。”
“你看你看,你又这样了。”沈茉苓说道:“你一天总是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殿下抢回来的。”她一边拍着白棠的手一边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话本子里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假的,你别老搁在心里。”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呀,白棠想起宋宴曾给她许下的承诺“我一辈子只娶你一个。”
白棠没有出言反驳,她在这儿坐着瞧沈茉苓写,有时出言帮她建议一二,没过一会儿,楚潋和施絮就来了。
这些天白棠也看明白了,这两个小姐妹总是同时出现,感情很好,她们两个冲白棠招呼了下,便落座了。
白棠抬眼望去,楚潋的脊背挺得笔直,她比一旁的施絮要挺得直,有一种处变不惊之感,而沈茉苓自从她们两个来了之后,也不再斜斜倚着了,一屋子里,坐得最不好的就是白棠。
她终于明白为何钱嬷嬷总是要纠正她,因为这一屋子女人的举止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从不需人指摘。
她默默挺直了脊背。
接下来是吃饭,喝水,饮茶,插花,走路……若是没有参照物,她还像往常似的整日在街市上逛,她是绝不会变的,可是现在一屋子的女子都是参照物,她已经成了异类。其实之前她在白府也是有些礼仪底子在的,但可能到了王府,她之前学的那些已经成了皮毛。
人是环境的产物,白棠现在觉得这句话一点毛病也没有。
钱嬷嬷很高兴白棠的转变,她仍旧不厌其烦地指摘白棠的各种举止,其实她已经放宽了很多,只要白棠看上去不太突兀即可。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过了半个月,乐莺突然很高兴地跑进来:“殿下要来了!”
萱草正在给白棠布菜,也喜气洋洋地问道:“真的?”
小铃铛手上正在煮茶,听了这话很紧张地去瞧白棠,白棠正被这句话吓得拿不稳筷子,清脆地掉在桌子上,钱嬷嬷见状立刻开口:“小夫人,不可如此。”
白棠将筷子从桌子上拾起来,打算继续用,钱嬷嬷立刻叫乐莺拿上来一副新的,又叫萱草去看看殿下什么时候到,接着让小铃铛重新给菜加热下,在这空档,还叫白棠去换一件衣裳。
“怎么他来一趟,这么多事?”
“小夫人!”钱嬷嬷出言警告,并立即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屋换衣。
白棠看着一屋子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的人,嘟囔着进了屋。
乐莺换好了筷子后就来到屋里替白棠穿衣,她替白棠找了一件鹅黄色的白云纹菱娟珠线裙,胸前绣了几支杏黄折枝花卉,很合时宜,又找了件狐裘给白棠松松地披着,领子上面围了一圈柔软的毛,衬得白棠格外乖巧。
“穿外衣做什么?”白棠一边走出来一边问道。
“小夫人要随我们一道出去迎。”钱嬷嬷说道:“并且等王爷到了之后,要帮着脱衣,脱靴,递茶,布菜……”她又开始了絮絮叨叨的讲解。
白棠走到院子里,站在冷风中,钱嬷嬷依然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
果见裴寂远远地来了,碍着钱嬷嬷在,白棠好脾气地迎了一迎。进了里屋,她开始给裴寂解开外面的大氅,他个子太高,白棠只能踮着脚解,裴寂见她如此,便微微低了半个头,她才磕磕绊绊地解开了。
裴寂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白棠就按照钱嬷嬷刚讲的给他脱了靴子,又从萱草手里接过茶杯,伺候他喝了一会子茶。
他知道她不是这样乖巧的性子,于是闭上双眼假寐,果然白棠马上就来推他了。
裴寂轻笑。
钱嬷嬷立刻阻止白棠逾礼的举动,他听见钱嬷嬷轻声说:“小夫人,殿下倦了,不可去叫他。”
“无妨。”裴寂开口:“把菜端上来吧。”
饭点已经过了一会儿了,虽然白棠最近食欲不佳,可是被钱嬷嬷饿得也想吃两筷子,于是炖的羊肉锅子刚端上来,白棠就伸出筷子要夹,只听钱嬷嬷嗓子里咳嗽了声。
白棠立刻将筷子放下,起身给裴寂布菜。
她盛了一碗汤,又细细挑了些她不爱吃的菜递给裴寂,裴寂一看便知道她的心思,白棠只喜欢吃那些偏酸甜的东西,这碗里凡是她喜欢的一样也没有。可他并没生气,只是接下了,t又叫她赶紧坐下。
白棠坐下来就开始吃,她吃得确实不多,钱嬷嬷又时常咳嗽提醒她三箸的事,叫她吃的时候还要在心里数着数,便更不想吃,很快便食不下咽了。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瞟着裴寂。
“有事?”裴寂伸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替她吹了吹,不烫了之后叫她捧着喝。
白棠喝了两口就放下了,说道:“我想去你的书房。”
靖王的书房是很机密的地方,除了得到裴寂的准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别说这后宅里的女人,就连赤影和碧琼,有时候也是不得接近的。
“去我的书房做什么?”
“裴寂,我喜欢读书。”白棠无视钱嬷嬷的咳嗽,她就是故意要叫他的名字:“以前在白家,没有书读,现在嫁给你了,也不可以读书吗?”
这话有半分撒娇的意思在里面,裴寂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笑着说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我这态度还不够吗?”白棠指指他的大氅,指指他的靴子,指指搁在一旁的茶杯,又指指他的汤碗。
一旁的钱嬷嬷嗓子都要咳嗽冒烟了,萱草和乐莺也目瞪口呆。
做了点分内之事,也可以当作条件了?
裴寂眼里的笑意更浓,他冲白棠招手:“过来。”
白棠不情不愿的过去了,他从腰间卸下一块令牌,搁在她手中,白棠刚要抽回手,就听见裴寂问道:“能不能把日子提前些?”
“我没准备好。”
“我可以等,白棠。”裴寂松了手:“我不喜欢书房太乱。”
裴寂走了之后,钱嬷嬷又继续开始了她的点评,白棠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等到院子里众人都睡着了之后,她披散着头发,一个人很随意地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吹风,那冰凉凉的风吹到她的脸上叫她眼泪不住地打转,她手心里躺着那块平安锁。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那张纸条背后的含义,她好似已经离真相十分接近,汴京狱中,廖北谦府,是谁突然叫她去西街瞧花魁游街,又是谁跟宋宴说他配不上自己?
白棠闭上眼睛。
眼前浮现出那双狐狸眼睛。
第95章 寻宝
白棠越来越觉得,陈晋说的是真话。
她一双眼睛愈加清明,冰凉的风将她的脑子也吹得清楚了。当初燕淮为什么偏偏跑到赛华佗的医药铺子去,她制的药膏从来并非什么灵丹妙药。
白棠想起裴寂对她的种种误会,居然每一次,都有燕小钗在。
这是巧合吗?
世上哪儿那么多巧合呢?
白棠收紧手里的平安锁:“小宴子,你再等等我吧,等我弄清楚所有的一切,我就来陪你。”
第二天一清早,白棠跟众人一起给孟央请过安后就去了书房。白天裴寂是不在府内的,所以宽大的书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虽然白棠依旧没有解开那张纸条上所写的谜题,但她明白,如果她进王府这整件事真是被人设计的,就说明这王府里有秘密,而王府里最严防死守的地方,就是书房无疑。
白棠并不着急翻找,也怕叫裴寂这么快就看出她的真实意图,她从书架中随手拽出一本书来,有阳光洒下来,她一页一页地读着,繁体字她也大致看得懂,有时候也能看见裴寂的小注,标上的那些,该是他喜欢的。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上次读的还是顾韫送的医书,所以一时忘了时辰,裴寂进门的时候,便看见白棠已经睡着了,书房也确实没有弄乱,她脑袋躺在打开的书卷中,睡得很香。
裴寂走过去,见白棠毫无防备地睡着,便抬眼望去,她枕着的书卷正停在一页上,那上面有他标注的一句:
当为秋霜,无为栅羊。
他伸手托了托她的脸,白棠却如猫儿般蹭了蹭他的手心。
手上的触感太好,好像连他的心也一并柔软了,裴寂俯身,白棠均匀的呼吸就落在他脸上。
“白棠?”裴寂轻声唤道。
一连唤了三声,白棠也没醒,裴寂便轻轻吻住了她的眼睛。
接着是脸颊。
再接着是唇角。
这下子白棠终于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就看见裴寂,很害怕地推拒他。
裴寂看了看她:“醒了?”
“……嗯。”白棠点点头,赶紧起身,若说白日的书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现在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一不小心睡着了。”
裴寂点点头,开口说道:“走吧,陪我吃饭去。”
她心里急,也想很快逃离,奈何刚醒,脚麻了,她只能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怎么了?”
“脚……脚麻了。”
“要我抱你?”裴寂戏谑地问。
“……不用,一会儿就好。”
裴寂并没上前,他看见白棠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把那处都捏皱了,便知道她还并没完全接纳他。
但停了一会儿,白棠却主动朝他伸出手来了,这叫他愉悦不少。
两个人没回行云阁,而是去了裴寂那儿,桌子上摆的菜大多是白棠喜爱的,是刚刚裴寂特意吩咐的。
“吃吧,”裴寂挥手叫下人们退下去,很明显是不想让人再管束白棠:“你坐着吧。”
白棠拎着一个小碗,开始很随便地夹菜,直接解放天性。
裴寂瞧她这样也只是笑笑,两人吃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过一阵儿我要到宫里去一趟,皇后娘娘的寿诞要到了,我可能要在宫里待些时日,想跟我一起去吗?”
“我怎么去?”白棠说话十分直接:“我就只是个妾,只有孟姐姐那样的身份才能跟你一起去。”
“你要是想,我也可以带你。”裴寂说道:“孟央那儿我去说。”
白棠摇摇头,她边说边给自己挑了个肉丸子,扎在筷子上:“我不去了,我这举止你也看到了,去那儿干嘛?凭白叫人笑话,再给你丢脸。”
“谁敢笑你?”裴寂说道:“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不去,”白棠说道,“我害怕。”
“好,我走之后,你在府中安静些,若是有人欺负你,等我回来。”
白棠点点头:“我本来也是个安静人。”她突然又想到什么,笑着说:“我以前听说书的讲,等皇后寿诞的时候,或者有这种大型活动的时候,都会有外国使臣,各方官员进贡是不是?”
“是,”裴寂饮了一杯酒:“你有什么喜欢的?我替你留意留意。”
“不是我,是你。”白棠笑着拍手说:“若是他们进贡了美人,你记得给自己讨一个,别都叫太子殿下讨走了。”
裴寂立刻黑脸,半晌他说道:“我不会再收人进府了,白棠。”
“一辈子很长的,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裴寂的话,白棠是不信的,看这一宅子的莺莺燕燕,她能信才是有鬼了。
“你走这些天,我能不能出府去?”白棠小心翼翼地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