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愈加勤快,她对于白棠的一切都摸得透,比如白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穿什么面料的鞋子,再比如她发现白棠其实一直想要到外头去。
府外面有什么呢?
小七想不出,但她闲着的时候常常往府门口走,这天她起了个大早,赶在碧琼之前发现门子那儿有一封写给白棠的信。
小七立刻跑回行云阁,拿给白棠。
白棠果真喜出望外,眉开眼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小七笑,又给了她好多赏。
“小夫人,这是谁的信呀?”
“不知道。”白棠摇摇头,她以为是顾韫的,又立刻嗔怪地嘟囔着:“这人真是的,这么久才想起来给我寄信,该说什么知己呢!”
“小夫人快拆开,看看是谁写的。”
白棠笑着拆开信,却见从里面飘出来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字:
“姑娘,我好想你。”
小七抬头去看白棠,发现白棠脸上的笑凝固了,她立刻慌手慌脚地去扶白棠,白棠的泪却掉下来了。
“小夫人,是我不好,我去给您寻个问诊的来。”
“别去,别去。”白棠拉住小七:“小七,别去。”
小七忙着给白棠递水,白棠冰凉的指尖却握紧了小七的手。
“小七,我想出府一趟。”
第135章 小铃铛来信
小七忽然被白棠拽住了手,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白棠对她和小八从来都是不理不睬,她们从白棠那儿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滚”。
可是她们自入行云阁以来,便被特别告知了绝不许白棠出府的注意事项。
“小夫人……”小七胆战心惊地开口:“王爷嘱咐了,您若是想出府,等他来了再说,您不要随意走动。”
白棠无力地放开了小七的手,小七叹了口气,收拾了桌上的书信,刚想退下去,就听见白棠开口:“小七,这封信的事,你别跟王爷说,好吗?”
小七点点头。
小八原本在屋子里收拾,瞧小七起身离开,便跟着小七一起出去。
“王爷有段日子不来了,小夫人摆明是触了王爷的逆鳞了,哪儿还会打听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小八边走边说。
“唉,是啊。”小七也附和着,她将贴身的手帕轻轻沾了水,去擦高高的秋千架:“也不知道小夫人什么时候能复宠。”
“我看是难,小夫人成天在屋子里睡觉,连院子都不出,也不打扮,也不说话,指望王爷想起来她,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小夫人就是心情不好。”小七一边擦秋千架一边转头问小八:“反正现在王爷那边也看得松,小夫人想出去,我们不然带她出去一趟,怎么样?”
“你疯啦?”小八赶紧阻止小七这荒诞的想法:“钱嬷嬷说过一万次了,咱们院里的小夫人绝不可以出府,绝对不可以!”
小七没说话,隔了几日,她独自一人去打点了门子,那门子最近染上了赌博的毛病,手头上正缺钱,正巧被小七补上了亏空。
“成。”那门子说,“只是你们去去就回,千万别叫我难做。”
“靖王府的守卫都是两个时辰一换的,会有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是空缺的,无论是出去还是回来都要记得找好时机。”
“您放心。”
小七打点好了这边,转头便去找白棠了。
白棠听了这话喜出望外,那信纸上的字迹十分粗糙,虽然没有标明落款,但一看就是小铃铛的字迹。
“真的?”白棠从床上站起来,她的声音又激动又带着些不安。
小七将手指举到嘴边:“嘘。”
白棠的声音很快变得几不可闻了:“你是说,要带我出府去?”
“嗯。”小七点点头:“只是,我们只能出去两个时辰,所以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容易被人发现。”
白棠却从床上爬下来了,她略微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一整个心激动得停都停不下来。
临走之时,她又掂了掂荷包,深怕有些不够,于是从抽屉里换上了一袋装满了银子的荷包。
白棠跟在小七身后,竟然真的趁那个守卫换班的空档,踏出了靖王府。
白棠按着小铃铛在那书信上写下的位置一路找去,那位置十分偏僻,她们一路踏着杂草丛的青砖,前两日刚下了雨,潮湿的砖缝中满是青苔,蜿蜒着踩在脚下十分的湿滑。
“这是什么地方啊?”小七问道。
“不清楚。”
路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白棠轻轻推开那扇门,踏进院子里,里面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姑娘,眼神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们。
“这儿,好像是人牙子的地界。”小七说。
白棠还未看懂,小七却已经看懂了,她也是被这样一路卖过来的。
白棠的心如坠冰窟。
原来……裴寂把小铃铛卖了?
“你们……有谁认识一个叫小铃铛的吗?”
那些女孩子都怯怯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的。
“怎么不说话?”小七立刻替白棠撑场子:“我们……姑娘问话,知道的要站出来。”
“呦,哪家的姑娘呀,上我这儿耍威风来了?”从里面钻出一个妇人,她将手上的油渍擦在身上,显然刚刚是在做饭。她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白棠。
“您误会了,我是想要跟您打听个人。”
“什么人?”
“小铃铛。”
“不认识!”那妇人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指着满屋子的丫头们说道:“姑娘也看见了,我这儿每天要过手的丫头这么多,还能个个记得名字?”
那妇人突然又满脸堆笑:“可若是像姑娘这样富贵的,我倒是忘不了。”
白棠将一锭金子搁在手心里,她冲着这院子里所有的小t姑娘喊道:“有人认识小铃铛的吗?谁若是见到了她,我这儿有赏。”
那妇人看到金子便立刻扑了过去,将那金子放在嘴里用牙“咯嘣”咬了一下,发觉是真的之后更加喜笑颜开。
“你不是不认识吗?”白棠问道。
“刚才我一下子不知道被什么魇住了,这会儿见了金子,一下子就神清目明,精神起来了,我一下子就想起她来了。”怕白棠不信,那妇人继续说着:“她前几天就在这院子里来着,你瞧,她绣的海棠还在这儿放着呢。”
白棠凑过去一瞧,发觉那果真是小铃铛的针法,那花样也是小铃铛喜爱的那一种。
“成,她人呢?”白棠问道。
“叫我给卖了。”
“卖到何处去了?”
“哎呀,就是燕春楼。”
燕春楼?
白棠立刻疾言厉色道:“你怎么能把她卖到那种地方?!”
“去那儿怎么了?”那妇人理直气壮地说道:“她自从卖到我手里就一直在生病,光药钱我就搭进去不少,更别说挣了!”
白棠如遭雷击,她只好带着小七往燕春楼而去。雨季到了,一路上开始飘着雨点,倒是不冷,也正好解了暑。
“小夫人,不然我们先回府,改日再出来找?”小七望着眼前的燕春楼,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奴婢思虑不周,今儿没带伞。”
白棠此刻正忙着跟燕春楼的人打交道,说她是要找一个叫小铃铛的丫鬟。
“这儿没有这个名字的人。”
“不可能……您再好好回忆下?”
“没有,您赶紧回吧。”
雨丝飘在白棠脸上,往燕春楼里去的都是排着队等着的恩客,那些人是VVIP,而白棠和小七作为女子,便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第124章 死心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外头的雨丝仍然在飘着,小七扯了扯白棠的袖子:
“小夫人,我们……先走吧,快到时辰了,再说,这儿本也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白棠一动不动,她偏要进去不可,她既铁了心,小七是拽不动她的。
突然,一双白净的柔荑敷上了白棠的手,将她拉到一边,又替她遮了把伞。
“谢谢。”白棠擦了擦发丝上的水珠。
“不必客气,你和那位济世堂的那位小兄弟是一起的吧?那小兄弟之前也替我们瞧过病,我瞧见过你一次。”
白棠心里知道她说的是裴寂带自己来的那次。
“你是……在找一个叫小铃铛的小丫头,是吗?”
白棠抬头望去,上次她只专注生小宴子的气了,并没注意那些姑娘的皮囊,现在看来面前的这位还挺好看的。
她心里有些好笑,都这时候了还吃醋,白棠一边出神地想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点了点头:“是。”
那姑娘止不住地叹气,她从荷包里拽出一枚平安符:“若我没猜错,这个……的主人,便是你要找的人吧?”
那平安符有些旧旧的,白棠一看便知道,正是自己许多许多年前,小铃铛生病的时候,她亲自给小铃铛在佛前求的。
“是她,是她。”白棠握着那枚平安符,忙问道:“她来过?她人在哪儿呢?”
“唉。”那姑娘十分懊恼,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来晚了。”从燕春楼又走出位快言快语的姑娘来,她将遮在白棠身上的雨伞往自己那边拽了拽,又对着先前那位说道:“赶紧说了就完了,你跟她墨迹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来晚了?”白棠拉住她的袖子。
那快言快语的姑娘很痛快地将袖子一扯,很直白地告诉白棠:“那小丫头死了,就前天的事,断了气,早就抬出燕春楼了,你去乱葬岗那边瞧瞧吧,大概连尸骨也找不到的了。”
“你胡说。”白棠瞪着她。
“我没胡说,你若是真想找她,怎么不早点来?”那姑娘嗤笑道:“她死了倒是好,若是像我们一样的活,也是一辈子受困。”
“她怎么死的?”白棠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声音比雨声还小。
“一开始那孩子精神还行,后来被逼着接了客,便没精打采的了,好像对日子没了指望,她从那儿——瞧见没有,”那姑娘指了指燕春楼的楼顶:“从那儿跳下来了。”
白棠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苍白,小七扶着她,想要将她带回王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白棠扶上马车。
“去靖王府。”小七吩咐道。
“去乱葬岗。”
小七转头看着白棠,焦急地说道:“小夫人,我们真的没时间了,两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奴婢不好交代。”
白棠将系在腰间的荷包卸下来递到小七手上:“你走吧。”
“小夫人!”
“去乱葬岗。”
马车很快调转方向,直奔乱葬岗而去。
雨越下越大了,天也越来越黑,天上电闪雷鸣的,白棠倒也不惧。
大概是因为阴雨天,所以有许多具尸体还堆放在此处并没有焚烧。
白棠在那堆尸体里翻找起来。
小七不曾见过这样恐怖的景象,白棠则在大雨中将那些尸体的脸细细查看。
一开始那些尸体对白棠来说还是有点恐惧的,但慢慢的她就开始麻木了,翻到最后她突然觉得找不到也是件好事。
没找到,就意味着小铃铛没死。
白棠轻笑出声,自己还真是会自欺欺人。
小七一时间以为白棠疯了。
小七望望天,她知道两个时辰是彻底已经超过的了,她掂了掂白棠给她的荷包,若是要走,最好趁现在。
白棠从一个尸体的身上翻出两颗奇怪的东西来。
她拿到眼前一瞧,是两颗香糖果子。
白棠犹犹豫豫地将那尸体翻过来,那张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是小铃铛。
小铃铛的头上有血迹,眼睫已经彻底闭上了,白棠呆呆抱着小铃铛,突然想起刚进白府的时候,小小一个的小铃铛也是这样的躺在她的怀里。
那时候小铃铛总是生病,白棠便从赛华佗那儿偷了药材,回来给小铃铛煮,小铃铛喝了药,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也只有那时候,白棠才觉得,小铃铛真的是个孩子。
一个家生子,从生下来就是奴婢,到死了,还是最轻贱的青楼女子,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做一回孩子。
白棠坐在一堆尸体中间,开始轻拍起小铃铛来了,正如此前许多许多夜里,她给小铃铛唱的一样。
她的歌声混着哭声,在雨夜里及其悲伤的流淌。
小七见状,想着还是尽快离开吧,可她没走几步,便堪堪停在原地。
“王……王爷?”
裴寂在黑暗中现身,虽说这几日他没有往白棠那儿留宿,但他今日还是偷偷去瞧她,却没想到白棠已经不见了。
他派人搜遍了靖王府,也没找到白棠的身影,直到他细细盘问了王府的门子才发现白棠竟然已经跑出去了。
天罗地网,也网不住白棠。
她总有本事飞出去。
裴寂的心跳得很快,他只感觉心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直到燕春楼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边见到了白棠,于是他好不容易到了燕春楼,才得知白棠可能往乱葬岗儿来了。
小七从没见过这样的裴寂,虽然他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但面色如此难看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小七只感觉裴寂周身都溢出可怕的戾气,叫人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裴寂问她:“小夫人呢?”
“在……在那边。”小七颤颤巍巍指了指乱葬岗的方向。
裴寂很快赶了过去,果然瞧见仿佛已经疯了的白棠。她将死掉的小铃铛搁在她的腿上,在轻轻拍着她。
小铃铛已经死了。
裴寂很是懊恼,还是叫白棠知道了。
第125章 生命的珍贵
雨越下越大了。
无尽的滴落声响彻白棠的双耳,倾盆而下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衣裙从外到内的打湿了,天空不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叫她下意识地微微颤抖。
明明是夏日,白日太阳的余热还未完全散去,可这一场晚雨,又裹着风,却叫她身子凉得不像话了。
一把伞停在白棠头上。
白棠满脸眼泪抬头望去,正是裴寂。
裴寂宽大的身子背着风吹来的方向,替她遮着风,头顶的伞大半都笼罩着白棠,他自己的半边身子反而被雨淋湿了。
白棠没说话,她立刻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擦着小铃铛的额头,裴寂伸手去拉她,可她的身子一动不动,偏要和他反着来。
“我们回家说。”裴寂将小铃铛的尸体从白棠身上拿开,又紧紧攥着白棠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家?”白棠从裴寂的掌下脱身:“我没有家,靖王府不是我的家,那是困着我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