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说。”
“裴寂!”白棠将那遮在她头上的伞也一并摔在地上:“裴寂!你——”
白棠捂着胸口,她只感觉那颗跳动的心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悲伤,难过,痛苦,怨恨,以及说不出口的恐惧将她裹挟t了。
眼泪混着雨水一路蜿蜒而下,白棠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将裴寂推得远远的。
“别过来!别过来!”
白棠面对着裴寂,身子不断地后退,瞧裴寂那张深邃的脸,在她眼中却是扭曲的,叫她一瞧便恐惧得直发抖。
裴寂见白棠又跑去淋雨,于是赶紧拾起地上的伞,想要过去给白棠遮住,白棠却由于太过恐惧,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下,径直摔在地上,疼得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可白棠即使受了伤,也还是一直后退,她看也不看裴寂一眼,仿佛他是什么恶心的杂碎一般。
裴寂最讨厌别人这样对他。
自从裴寂的母妃去世后,那些无视他的人便无处不在了,一开始是服侍他的宫女,后来是皇后娘娘,再后来父皇和那些大历的官员都开始无视他,现在连白棠也不肯瞧他一眼了。
“不是我干的!”裴寂将伞摔在地上,将白棠从地上拽起来,他硬是扳过白棠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可白棠仍旧不肯瞧他一眼。
“我是给她扔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可我没想到有个妇人将她卖了,转手了好几户人家,一路卖到汴京,她被卖到燕春楼也不是我指使的!她是自己从燕春楼上跳下来的!她是自己软弱!是她太脆弱了!”
裴寂从来没有和人如此细致地解释过什么事情,被误解就被误解,被无视就被无视,可是白棠不可以。
“人都是很脆弱的,裴寂!”
白棠挣脱了裴寂的束缚,她直视他的双眼:“生命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的脆弱。”
“世道艰险,命途多舛,你永远都不知道意外跟明天哪个会先来。在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面前,任何人都是脆弱的,但只要尽力了,当命运侵袭的时候,你才可以说自己不遗憾。”
“你拥有许多许多,裴寂,你拥有钱财,权利,名望。你是最应该保护别人的人,你也有能力保护,可是你从来都不在乎那些弱小的人,你觉得小铃铛的死跟你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呢?”
裴寂一言不发。
“因为不在乎,对吗?”白棠盯着他。
“因为你对生命,尤其是下等人的生命,没有最基本的敬畏心。”
“你拥有的权利太大太大,甚至可以随意夺走别人的生命,你可以轻而易举将行云阁六个丫鬟的生命夺走,且毫无愧疚之心,所以区区一个小铃铛,对你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其实我跟她们,在你眼里也都是一样的。”
裴寂听了这话,他上前抱住白棠,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你不一样,不一样。”
“我跟她们有什么区别啊?”白棠呆呆地说道:“我是你豢养的不可有思想的宠物,你想让我往西,我便不能往东;你想让我活着,我连死都不能。”
白棠被裴寂拥在怀中,裴寂随身佩着匕首,被她摸到握在手中,突然就朝着裴寂的胸口刺去。
血淋淋的一片,白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真有这样的勇气,她就那样一边喘着气,一边静静看着裴寂,想看他到底有没有死。
裴寂的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变得十分落寞,血迹是慢慢洇出来的,白棠虽然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刺的,可她的力气不大,那伤跟以往其他刺客刺的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裴寂将那匕首径直拔了出来,一声也没有出,血一下子涌出来,顺着雨水,从手腕一直流到袍袖,滴滴答答的。
可他甚至就连表情,都不曾有什么变化。
白棠眨着眼睛,眼泪顺流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活着!
“杀人不是这么杀的。”裴寂慢慢走到白棠面前,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她刚刚捅的位置,让她按着那处,不许她的手离开半分。
“棠儿,杀人的话,你应该刺心脏。”裴寂将匕首一脚踢的远远的。
“你的心脏……在哪儿?”白棠的手被他的鲜血染得十分粘腻,或许是雨声太大,他的心跳有些摸不清楚。
裴寂没有说话,他重重扣住白棠的后脑,在他吻住白棠的那刻,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将她的掌心都震荡了下。那个吻异常的粗暴,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白棠若是想要呼吸,便只能被动的迎合起来。
“这次找到了吗?”裴寂玩弄过后,满眼戏谑地瞧着她。
“裴寂!”白棠绝望地哭起来,他偏要以这样的方式羞辱她。于是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想要以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那金簪在刺向她自己脖颈的时候,被裴寂抓住,那金簪将他的手都划伤了,可他也不在意,他用力打了下白棠的手腕,她一吃痛便握不住金簪,那金簪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我不能放你走。”裴寂将白棠拽到一旁的马车上:“棠儿,今天晚上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只要我想让你活,你便不能死,也不能离开我。”
第125章 宋娘子来访
白棠披散着头发躺在马车里,她手边再也没有可以杀他的工具了,只好心灰意冷地不肯再瞧裴寂一眼,只是偶尔地啜泣几声。
马车一到王府就停了下来,裴寂叫小八来扶白棠,小七一路跟着此刻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的来搀白棠,白棠却突然挣脱开小七小八,颤抖着去拉裴寂的手。
“……小铃铛,求你……帮我把她埋了,别跟……那些不认识的人混在一起……”白棠卑微地恳求着他,说到最后,实在是气若游丝,就连在她身边的小七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白棠刚跟裴寂那样翻了脸,捅了他一刀,还用金簪划伤了他的手,可她居然还要这样卑微地来求他。
她觉得耻辱。
裴寂倒是同意了,他立刻派碧琼去办这件事,在她眼前,怕她不安。
白棠瞧碧琼离开的身影,又赶忙上前拉住了她。
“小铃铛,她……喜欢吃香糖果子,你记着给她买两包……三包……五包吧,银子……我会给的。”白棠握着碧琼的手,哭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碧琼转头去看裴寂,看见裴寂点头之后才离开。
这一场闹剧闹到此刻才将将落幕,白棠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她忽而眼前一黑,脚下一空,就那样昏了过去。
小七小八刚想去扶,只见裴寂突然上前,在白棠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裴寂将白棠抱回行云阁,先在她身边自己清理伤口,接着便一直守着她。白棠刺的伤口不深,但他痛的是心。
白棠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醒过来的时候,裴寂已经不见了,裴寂生怕她看见自己会再次激动,所以不敢再去逼她任何事,他常常派人去看护宋娘子,问诊买药,生怕丢了这最后一张能困着白棠的筹码。
可是宋娘子,本就是没有多长时间可活的病人,有时候裴寂十分担心,宋娘子一死,白棠便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之人了。
白棠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开始常常给顾韫写信,连他的住址都没有,她便写上原先顾府的住址,就那样一封一封地写,问他大历律法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粗糙。有时她也会写上一两道奥数题,聊以解闷。
那些信,通通都被转送到了裴寂的书房。
他看着那些书信,眼中尽是难以言喻的痛楚,明明他才是她的夫君,可她宁可写信给一个连住址都不知道的人,也不肯跟他说上两句话。
自从小铃铛的事过后,白棠越来越沉默寡言,裴寂听小七小八说,白棠夜间总是惊醒,一晚要醒过来许多次,总也睡不踏实。
裴寂有时候也会去跟白棠说说话,可是白棠总是一言不发,她吃的少,脸上也没了笑,问她要不要去见宋娘子,也是不吭声的。
裴寂望着眼前的那些难懂的题,实在非常羡慕顾韫,他想若是自己也喜欢这种数学题,是不是也能跟白棠说上两句话呢?
所以他花了许多时间去解那些白棠写在纸上的题,终于有一天解出一道,高高兴兴拿去给白棠,白棠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谁叫你拆我的信?”白棠冷冷说道:“这信本也不是写给你的。”
裴寂立刻摔了毛笔。
他刚要发作,却听见白棠问道:“我记得殿下之前借了我几本书,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那几本书,早就成了灰烬了。
“书太多,不知道被我随手放在哪儿了。”裴寂搪塞道:“过几日我找到就还你。”
白棠并不相信。
“我要自己找。”
“……可以。”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白棠终于开口管他要东西,裴寂以为他们之间很快便能回到以前。
他想去握白棠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白棠重新得到了可以进出裴寂书房的资格,她在裴寂的书房里找了很久,目光终于落在那本《中庸》上。
她的手一下一下摸着书脊,可她并没抽出来瞧。
白t棠开始沉浸在古籍的海洋里,她先看了大历的地图,又瞧了各种医书,还有关于各种刑事案件的书,连那些男子考仕途的书也一并看了,可谓来者不拒。
她假装忘记了周遭发生的一切,只顾着埋头苦读。
“原来人,真的到最后只有自己。”白棠喃喃道:“我只剩自己了。”
她成天泡在裴寂的书房,真真叫废寝忘食,白棠还发现一件事,因为那些书上有着裴寂的批注,所以她也越来越明白裴寂的思想。
白棠看懂了裴寂,他真正想要做的事。
裴寂想要那个位置。
所以他侵吞赈灾粮款,又筹集兵马粮草,是因为他想反。
这原本跟白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没有这些事,她绝不会掺和进去的。
白棠在裴寂书房的这些天,每次去书架上去挑书籍的时候都要去看看《中庸》那本书。
她只是定定地瞧着,绝不肯伸手去拿。
裴寂将自己害得这么惨,可是廖北谦他们就是好人了吗?可笑,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各有各的坏,各有各的罪,她绝不肯,成为任何一方的棋子。
白棠不动声色,她是极其会忍耐的,她正思索着怎样脱身,怎样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时候,宋娘子却来了。
宋娘子好长时间不曾见到宋宴跟白棠了,纵使得了白棠那样肯定的保证,她也还是内心不安。
于是宋娘子此刻站在靖王府的门前,开始求着那个门子,让她见一见白棠。
白棠走到门口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宋娘子走了多远的路,她那样羸弱的身子,明明连院子都走不出,可现在居然为了要见见宋宴,一路打听着走到靖王府。
因着白棠最近和裴寂闹了那么大一场,裴寂不去瞧她,她又根本不出来走动,所以现在府中上下,只以为白棠失了裴寂的宠爱,对宋娘子便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了。
第127章 撑腰
那门子十分耀武扬威,宋婶娘求了他好久,若不是小七碰巧遇见了告诉白棠,这会儿宋娘子已经回去了。
白棠听见宋娘子来了便赶快去了前门处,未料想方愉也在,方愉正叫那门子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赶走。
“婶娘。”
白棠无意跟方愉起冲突,只是瞧着宋娘子的样子十分不忍,又加上心里十分愧疚,宋宴的事搁在她心里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想了半天,白棠还是上前叫那门子赶紧把宋娘子放进来。
“放她进来吧。”白棠冲那门子说道。
“小夫人,没有王爷的应,小的哪敢随便放不认识的人进来呢,您就别为难小的了。”那门子一边觑着方愉的脸色,一边可怜兮兮地回道。
“就是!”方愉应和着:“什么人都放进来,这王府倒成了大杂院了,再丢点什么东西,弄出些大乱子,多不好。”
“这是我娘家人。”白棠冲宋娘子使着眼色,又转头冲方愉说道:“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方愉冷哼一声,并不再瞧白棠,那门子倒是看出方愉的意思来了,他点头哈腰地说道:“小夫人,这是规矩,您要不叫您这门子亲戚再等等,等到王爷回来”
“王爷还要差不多一个时辰才会回来,难不成要我娘家人在这儿干等着不成?”
那门子不说话了,只是一脸为难的样子,白棠便说道:“你若不放人进来,那就放我出去。”
上次放白棠出去的后果历历在目,那门子吃一堑长一智,说什么也不肯放白棠越过这道门槛。
正在僵持之际,裴寂倒是提早回来了,方愉一看见他便赶忙迎上去,白棠许多天没给裴寂好脸色了,此时见到他便赶紧把脸别过去了。
瞧见前门如此情景,裴寂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待裴寂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后,他看了一眼白棠,便叫人赶紧把宋娘子放进去。
白棠看也不看他一眼,赶忙上前扶着宋娘子往行云阁去了。
王府里如此气派,宋娘子见也不曾见过,等走到行云阁,瞧见屋里头的布置,更是欣慰不少。
“棠丫头,瞧你日子过的这样好,我便放心了。”宋娘子拍拍白棠的手,又打听道:“刚刚那个是什么人?”
“王府里的女人呗,”白棠无所谓地说道,感觉好像有些失态,马上又笑着道:“是侧妃。”
宋娘子拍拍她的手:“棠丫头,既然已经入了王府,莫要太拈酸吃醋,达官显贵都是这样儿的,大历男子有个三妻四妾的,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老是那么任性。”
白棠没说话,她坐在饭桌子前,跟小七小八一起布菜,宋娘子也走到身边,继续在她耳边絮叨:
“我今儿一来,便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瞧那侧妃,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去迎,瞧着多喜庆,只有你一天老是这样耷拉着个脸,好像王爷欠你什么了似的。”
“你现在又没孩子,到时候慢慢失了宠爱,可怎么办?婶娘是真心为你,你这孩子能不能听婶娘一回?”
白棠还未回答,门帘处却传来微动,几人回头望去,裴寂就这么径直地走过来了,宋娘子立刻起身给裴寂行礼,小七则赶忙有眼色地给裴寂添了碗饭,又拿了副崭新的银筷。
裴寂叫宋娘子赶紧起身:“您既是白棠的婶娘,从今以后,便也是我的婶娘了。您是长辈,断没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说法。”
他漂漂亮亮说完了这些话,就堂而皇之地坐在白棠身边,他给白棠夹了只鸡翅,又夹了两筷子茄汁鱼卷,因为宋娘子在旁边,所以白棠没向往常那样将他夹的东西尽数倒掉。
外人看着,还以为他们是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呢!
白棠将凳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裴寂离她太近,叫她没来由的烦躁。可是她刚挪开,裴寂便立刻凑上来,白棠皱皱眉头打算再挪的时候,裴寂的手却搁在她的腰间,他的手若有若无地触碰她的身体,不许她再往旁边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