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豹车身猛地一颠，是傅亚瑟用力踩下了刹车。
他从驾驶座上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将秦椒笼罩。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第242章 同医生交往的坏处
这天晚上，秦椒从捷豹车上下来时，脚步是虚浮的，脸蛋是滚烫的，眼睛和脑子里都充满了水……蒸气。
因为心底的温度实在太高。
她从不知道，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燃烧起来。
差点儿还有一个吻。
她觉得傅亚瑟是想吻下来的。
当时两人的距离是那么近，彼此都在呼吸对方的气息，还能无比清晰地，在对方紧张的瞳孔间发现一个同样紧张的自己。
只差一点点儿，也就是比灯影苕片厚不了多少的一点点儿，她就能尝到那两瓣薄唇的滋味了。
手机响了。
是傅亚瑟的手机。
医生的电话永远需要及时接起。
傅亚瑟接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把秦椒载到最近的地铁线，他就急匆匆奔赴他的病人而去，甚至忘了收回他的大衣。而秦椒晕乎乎卷着大衣回到住处，才回过神来，默默祈祷傅亚瑟去的地方不吹冷风，温暖如春。
次日醒来，她又急着给傅亚瑟电话：“你答应过会尊重我的意见，那么就千万别插手这件事。”
电话那头，傅亚瑟沉默良久，才沉沉说了声“好，我再想别的办法。”
秦椒松了口气，就听见他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突然问道：“这就是你对邮件的回答吗？”
“邮件？什么邮件？”
傅亚瑟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建议她去看看某个名字开头的邮箱，认真阅读并考虑，说完便匆匆挂断电话。
秦椒听出他语气中透着古怪，只好告诉自己，入乡随俗，要尊重英国友人坚持重要事务用邮件的传统。
这封邮件的确很重要，标题是《同医生交往的坏处与好处》。
内容洋洋洒洒，以至于还要翻页。
“坏处一，你要忍受随时响起的电话。无论白天黑夜，是在吃饭、散步还是做任何事情，一个电话他可能就会消失。”
“坏处二，你要忍受无人陪伴的寂寞，没有正常的休息日，没有完整的节假日，下班时间不定，经常性的夜不归宿。”
“坏处三，你要忍受无趣和高压力的生活，医学是探索性的学科，伴随着不停的进修和思考，他没有时间风花雪月，有时候看似休息，其实脑子里在想某个病人，换一种治疗方案是否更好？”
……
“坏处二十，你要忍受他的肮脏不洁。尽管他患有职业性洁癖，其实每天都在同人体排泄物打交道，满身病毒细菌。”
至于同医生交往的好处，只有一个单词。
“me。”
秦椒盯着这个小写的单词，仿佛看见冰山俯身低眉，融化成她掌心一汪清水，尝一口，甜丝丝。
她关掉邮件，抱着枕头傻笑半天，决心好好准备一份回复。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先尽到主厨的责任。
拿出这几个月整理出的菜谱和心得，秦椒不得不庆幸当初的腕管综合征爆发得正是时候，提前让熊猫饭店的同事习惯了没有主厨的工作，也让她习惯了寂寞。
唯一遗憾的是，她还没有做出自己想要的麻婆豆腐，也来不及带领熊猫饭店成为全英顶尖的中餐馆。
“太让人失望了。”
一听秦椒说主动辞职，在安全局或者移民局公布处理结果以前，与熊猫饭店做好切割，赵杰森气得一拍桌子。
“就这样放弃了？你向我描绘过的，那个正宗川菜征服英国人舌头的未来。”
秦椒羞愧地简直不敢直视店长的眼睛。
“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总不能让亚瑟替我背锅。”
听了傅亚瑟原本的计划，赵杰森同样嗤之以鼻：“天真！如果他声称那份体检报道是他的失误，汪阿四他们就更有文章可作了。”
他倒也没有强迫秦椒说出吕珠珠盗用社保账号去体检的真相，不是因为他能体谅小姑娘之间那点儿黏糊糊的情谊，而是因为这样做已经没有用了。
“你那个朋友早就跑得没影了，找不到人，不是她亲口供认，我们的官员只会认为是你又编造了一个借口。移民局最讨厌不说老实话的人，这样对你更不利。”
更何况，暗中伤人者根本不会给她解释的时间。
就在秦椒还在赵杰森的办公室里商量对策时，一些消息已经在伦敦餐饮界不胫而走，很快也被美食家和普通食客们获悉。
“听说了吗？那家很受欢迎的中餐馆，主厨患有B型肝炎居然隐瞒。虽然不一定会传染，但也不一定不会传染。”
“谁知道她还隐瞒了什么。”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食品卫生安全局的两个官员找她问话，离开时表情特别严肃，当然是有问题发生。”
“真有趣，姓傅的那个年轻医生前不久还在发文抨击中餐馆环境不好，为了牟利不顾厨师和客人的健康。结果他自己的餐厅就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很快，伦敦烹饪与厨师协会就发来信函，正告秦椒：因为她“有不符合协会规章制度之行为”，现在已被协会除名。
除不除名的秦椒倒是无所谓，不过接下来，伦敦协会就发了一封联名信，要求全英协会也将秦椒除名。
全英烹饪与厨师协会的主席是谁？何爵士。
这几天何爵士正在里昂，代表英国参加博古斯烹饪大赛的赛程商议。忙里偷闲喝杯小酒的功夫，就收到了抗议信。气得他当即打电话问秦椒，问完又气得差点儿砸了电话。
“愚蠢！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干掉熊猫饭店？干掉了熊猫饭店他们就能取而代之？脑子是被舔光的餐盘吗？”何爵士破口大骂，“他们看熊猫饭店不顺眼，看新开张的餐馆不顺眼，当然也有人同样看中餐馆不顺眼！真该让亨利给他们讲一讲鸟和贝壳打架的故事，自相残杀只会便宜别人！”
汪阿四他们显然没有听过鹬蚌相争这个故事，也不如何爵士掌握的信息周全。
他们只是很着急：为什么熊猫饭店迟迟不与秦椒做切割？为什么熊猫饭店每天还是宾客盈门？
第243章 只需要把风波的中心变一变
这当然是因为，熊猫饭店有个从业四十余年的店长，深谙“用魔法打败魔法”之道。
“既然现在不能澄清自己，那就只能设法把水搅得更浑浊一点儿。”那天，赵杰森是这样对秦椒说对。还让她不必太紧张，英国人遇事爱打嘴仗是传统，茶杯里的风波都能做成电视专题举国讨论。
“所以我们只需要把风波的中心变一变。”
他让秦椒保持沉默，自己倒是以熊猫饭店店长的身份进行公开声明，说明食品卫生安全局尚在调查，餐厅积极配合，并对自家主厨的品性充满信心。
他还出示了秦椒在领新签证时进行的体检报告，证明至少从熊猫饭店开业以来，她的健康毫无问题。
与此同时，一些“亲眼所见，绝对属实”的说法，从熊猫饭店后厨流出，绘声绘色，迎合一切打听内幕的耳朵。
“是的，食品卫生安全局的官员的确来调查过，可怜的chilli，就像大晴天走在路上被雷劈中，根本不知道要找她调查什么。”
“有人给食品卫生安全局发了匿名邮件。匿名，你们懂的，谁会希望熊猫饭店失去它的主厨？”
“我听说，是有人不想让她参加博古斯烹饪大赛的英国赛区选拔。”
“不对，我听说是她的前同事，因为追求未遂，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心理就不平衡了。”
“我知道是谁。chilli拒绝他以后，还带人去找过她的麻烦。据说差点砸了小吃摊，我认识的洗碗工是这样听他们的切配部长说的。”
……
没有人喜欢匿名信，而带有戏剧色彩的内幕消息则是人见人爱。
如此一来食客们就安心多了，大部分人都认定这是同行的不正当竞争，熊猫饭店的生意非但没受影响，反倒还多了些来打听内幕的。
至于秦椒，她已经不是头一回面对舆论风波，早就不会像第一次被恶童砸摊时那样惶然无措，只剩下对英国人这种癖好深深的无奈。
就这点儿事，值得一群人在讨论区开盘口下注吗？
为什么她还有了漫画形象？一个扎着春丽头，身穿旗袍的熊猫，用筷子在面前的转盘上夹起春卷似的报纸卷。
漫画的标题是：猜猜这次人们会说什么？
赵杰森安慰她，说这是好事。
“很显然，你的名字和舆论热点携手出镜太过频繁，他们已经不太在乎你具体做过什么，是否真的有错。噢，又是那个中国女孩——这就是他们的基本印象。就像提起何坚尼，绝大多数人不清楚也不关心他的厨艺有多高超，旗下有多少家餐厅，只知道，噢，又是那个坏脾气的老头子。”
所以这次事件的严重性远超上几回，但舆论发酵程度却远远不如。正经报纸甚至分不出指甲盖大的一块。
没怎么挨骂的秦椒甚至略感寂寞。
这种事态发展，让汪阿四们坐不住了。
食品卫生安全局和所有的部门一样，做起事来慢条斯理，调查结果迟迟不出，移民局就迟迟不能去找秦椒麻烦。全英协会的回复又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在真相披露认之前，各协会的成员之间理应和谐共处，以免被公众误会行业内部出现恶意竞争。
于是他们只能安排更多的流言蜚语，试图继续把熊猫饭店推出风口浪尖，就像几个月前一样。
川菜油腻、辛辣、不健康；什么乱七八糟的食材都在用；在中国，川菜实际上是下等人的食物……
他们听不见何爵士在电话里的怒吼，反倒还挺高兴的：最近运气不错，花一份钱营造的留言效果竟比预计的高出十倍不止。
好极了，看来对秦椒和熊猫饭店有意见的，不止是他们。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做？”有人诽谤川菜，总会让秦椒暴躁。
“暂时不用，再等等。”赵杰森说。
“等什么？”
赵杰森没有回答，只是问傅亚瑟这两天有没有联络她。
秦椒摇摇头，心思已经顺着窗外的流云飘向北英格兰荒野。
就在流言刚起的前两天，赵杰森召集熊猫饭店员工开了一个内部会议，坦诚地说明了秦椒暂时停职的原因。
会后，秦椒缩在休息室继续研究她的菜谱，门被轻轻推开，克莉丝畏畏缩缩地探出个脑袋。
“Chilli，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秦椒拍拍沙发的空处，示意克莉丝可以坐在她身边。克莉丝走进来，却选择了离她最远的一把椅子，脸上的神色仿佛要问的问题有多难以启齿的。
“刚才杰森提到的那个本来可以证明你清白，可惜现在失踪的那个人……是那个人吗？”
这问法着实古怪，秦椒盯着克莉丝看了会儿，才意识到她问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她，对吧？我记得以前伯尼告诉过我……她是你的好朋友。”克莉丝也从秦椒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这时秦椒才想起，当初吕珠珠同伯尼颇有些含情脉脉的往来。她也知道，那时候克莉丝很喜欢粘着伯尼，是把他当成结婚目标。同过去的周贝拉一样，克斯利这样的女孩子是看不起当时的秦椒和吕珠珠们的。
虽然现在克莉丝似乎不再痴缠伯尼，秦椒仍然警惕地皱起眉：“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克莉丝的眼神闪了闪。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过一件不太体面的事，你知道了，会告诉我哥吗？”
“不会。”秦椒说，“如果你做错了事，就冲你这心虚的模样，你哥自己也能发现。”
克莉丝苦涩地捂住脸，不太自在地告诉她：“如果你和你的朋友失去联络……可能，我有她的地址。”
“什么？”秦椒惊讶地把膝盖上的菜谱都弄丢了。
“六月是伯尼的生日，有人给他寄了明信片……碰巧，被我捡到了。我记得，那张明信片上有地址。”
听她的语气，秦椒也知道真相绝不是碰巧捡到这么简单。不过为什么会捡到，捡到了为什么要藏起来，这些都不如那张明信片现在在哪里重要。
第244章 对不起，请原谅我
六月时，克莉丝已经对伯尼死心。
直到帮忙从邮箱里拿礼物的她，无意中弄掉了一张明信片，而那张明信片落地时恰好露出了有字的那一面。
娟秀的字迹和签名里的那个J，吸引了克莉丝的注意，并勾起了已经消失的妒火。
一定是那个女人！
那个一无所有却让伯尼神魂颠倒的女人，就算消失了几个月，都没能让伯尼忘记她。果然是欲擒故纵！现在她寄来一张明信片，就是打算再施勾引的花招！
克莉丝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不愿让伯尼被勾走”，还是“不愿让伯尼被那种女人勾走”的想法，藏起了那张明信片。
她本来想拿走丢掉，比如撕成许多碎片扬进泰晤士河，但是隐隐作痛的良心不允许。她也想过还给伯尼，又唯恐解释不清，让本来已经不体面的自己更加丢脸。
怀着复杂的情绪，她把明信片朝杂志里一夹了事。
如果不是现在听见赵杰森语焉不详地说，秦椒有个失踪的朋友可以作为证人，她真的已经忘记那张明信片和吕珠珠其人。
“请你真的别生我的气……至少，别让我哥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克莉丝向秦椒保证，她今晚就回去找到明信片。
第二天，秦椒没等来明信片，直等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克莉丝。
“你是对的，我哥根本不用别人告诉……”
翻箱倒柜找明信片时遇见下夜班的哥哥，几句话就被逼问出真相，好不容易找到的明信片也被没收了。
“你放心，我哥说这件事的起因是他，就应该由他去收场。他已经请假去找你的朋友了。”
“他已经出发了？”秦椒皱皱眉，现在她才是时间大把，最适合出门找人的人。选。
“一早的火车。”克莉丝忽然得意一笑，“他不让我告诉你，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能自己看出来。”
联络傅亚瑟后，秦椒才知道，所谓“拿着明信片寻人”可没那么简单。
克莉丝的记忆有误，明信片上留下的唯一地址是“杨柳风吹拂的河岸，像你我曾经散步的地方”。但好在有邮编可以锁定明信片的投递区域，更重要的是，那张明信片，是某个世界医生慈善组织的宣传品。
“我当初给过她一个名单。”傅亚瑟告诉秦椒，“她的乙肝如果想要治疗，只能去世界医生的组织，他们不介意患者有没有合法身份，也不需要报酬，还能提供休息的地方和足够的营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