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世界医生有七个活动地点，傅亚瑟也不知道吕珠珠会去哪一处，甚至会不会去。
“从这张明信片判断，她是去了利兹的机构，至少在那里治疗到了六月。”
“利兹？”
“西约克的首府。”傅亚瑟顿了顿，和秦椒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件事，“是的，如果当时我们知道，就能找到她。从约克到利兹，只有三十八公里。”
“可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在康沃尔……有时候又在布里斯托……还有其他我记不住城镇名。”
那些地名遍及英国东西南北。秦椒过去认为，吕珠珠这是在躲着移民局，现在却想到了鲍里斯蔡。
无论她在害怕谁，秦椒都很担心。
“现在离六月又过去了这么久，她也许已经不在利兹了。”
“有一条线索，就总能找到第二条，第三条线索。”傅亚瑟让她放心，又笑笑说至少有一个好消息，她的确去争取了医疗援助，“如果顺利，她现在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
如今已是傅亚瑟北上利兹的第五天，吕珠珠的确早已离开了那里。秦椒不清楚他是怎么打听消息的，但一定很不轻松，偶尔通一次电话，就能从嘶哑的声音里听出疲倦。
她把这几天他辗转过的地名在地图上标志出来，连成了一条崎岖的路。时而心疼吕珠珠的漂泊无依，时而又牵挂傅亚瑟的艰辛不易。
又过了两天，就在秦椒按捺不住要自己去找人的时候，伦敦华人社交圈被一则消息炸锅了。
这事也是克莉丝最先告诉秦椒的，毕竟全熊猫饭店只有她关注了名媛Lady J。
秦椒也知道这位神秘低调的名媛，而且很感激她。
当初她被满汉楼炒鱿鱼，生活一度艰难到要去当露宿者，摆了个小吃摊自谋生路，一开始生意也不好。转机就是Lady J买了她的土豆松，并在社交平台上推荐了这种“虽然土，但别有风味的小吃”。
名媛粉丝众多，绝大多数都是本埠华人和留学生，她的推荐立刻吸引了许多年轻的华人食客。从那之后，秦椒的“中华功夫薯条”开始红遍伦敦。
后来因为炒饭事件，秦椒被BAG公司天价索赔，这位Lady J也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尽管Lady J那次的参战，让舆论风暴变得更激烈，甚至导致印度姑娘阿萨玛一度轻生。秦椒依然感激她，能在那种时候站在自己这边。
那时候的秦椒可不是什么成功的女主厨，小吃摊生意再好日流水也不超过两百英镑。
后来她得到过许多人的支持，但她永远记得，当她还是个无名小辈，渺小得被资本家伸根小指头就能碾碎的时候，有个陌生人替她说了句公道话。
摆脱麻烦后，秦椒很想用美食向Lady J表达谢意。但Lady J却从社交平台上消失了，从怀孕待产到家族破产，无论人们如何猜测，这位名媛都没有再更新过任何发布。渐渐的，人们也就遗忘了她。
现在Lady J复活了，还发表了一篇长文，亲手撕下了自己神秘的面纱。
她坦诚自己并非人们臆想中的混血名媛，也没有中英两国的豪门背景。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跟随男友来英国留学，却迷失了自己。
她失去了合法留英的资格，成为了一只“鸽子”。
Lady J这个“名媛”，就是替鲍里斯蔡工作的身份。
她做过很多亏心事，也伤过很多人的心，最令她耿耿于怀的却是她欺骗过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是一个厨师，而她盗用了这个朋友的社保号去体检，以至于让这个朋友被误会有乙肝，失去了工作，稳定的生活和大好前途。
“现在有人告诉我，我做过的错事又一次威胁到我的朋友。所以我决定说出这件事，并向她说一声对不起，请原谅我。”
第245章 有些事就像做梦一样
Lady J？吕珠珠？
秦椒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她想起那时候同吕珠珠聊起lady j带来的好运时，吕珠珠并不怎么感兴趣，还开玩笑说，让她就当折耳根神保佑好了。
原来她的折耳根神一直就在身边！
秦椒看向窗边，傅亚瑟送她的折耳根盆栽就放在那里。天冷之后，暗绿色的叶片变得越发肥大、油亮，在冬日阳光下熠耀生光。
她现在早已从边缘城区的鸽子笼搬入靠近莱姆豪斯的一座公寓，窗明几净，家电齐备，有厨房可以让她翻新花样，也有阳台可以让吕珠珠做瑜伽。
如果吕珠珠能住进来……
她的睫毛忽地颤了颤，迅速将网页朝下拉。
Lady J在社交平台公开自曝身份是黑户，吕珠珠这是不打算留在英国了？
果然，吕珠珠最后也提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会回到中国，“回到没有lady j，只有吕珠珠的真实生活。”
秦椒拨打傅亚瑟的电话：“她现在在哪儿？”
意外的是，傅亚瑟给了她一个伦敦的地址，说这是吕珠珠在电话里告诉他的。
是的，他昨晚才和吕珠珠取得联络，现在人还在返回伦敦到火车上，对社交平台上的“自曝”，他更是一无所知。
“她应该是听到了那些传闻，自己做出的决定。”傅亚瑟沉吟着说，“她告诉我，她已经在伦敦住了两个多月，甚至还去过熊猫饭店用餐，可惜服务生不认识她。”
秦椒找到那个地址，发现竟然是一家手工艺品慈善商店。看店的老太太听说她要找朱迪，便露出一个笑容，指了指通向里间的门：“就快到下午茶时间了，她也是该休息休息。”
穿过羊毛、麻绳、丝棉和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编织物，秦椒推开了那扇门。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工作间，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材料。她的朋友就坐在这堆颜色里，认认真真用碎布拼着一个抱枕。神态安详，好像社交平台炸不炸锅同她毫无关系。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说：“谢谢你温妮，我现在不需要吃点心。我得抓紧时间把这个做完。”
秦椒克制着激动，轻声问道：“如果是水果捞呢？加了酸奶和淡奶油，我出门前刚做好的，吃不吃？”
吕珠珠一抬头，手中的布片飘落坠地。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两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各自讲述分别后的故事。秦椒责怪吕珠珠既然回到伦敦，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络，吕珠珠摇头惨然一笑：
“我骗过你，又利用过你，哪里还有脸好见你。”
她说的欺骗和利用，不仅是指盗用社保账号那事。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什么一心追求梦想才要留在英国，那只是糊弄你的人设。我想留在这里，就是因为不甘心。”
吕珠珠说，自己当初是被男友诓骗，以为跟着金龟婿来英国就能享福，为此掏空了家中积蓄。因为男友说，办理未婚配偶签证很麻烦，需要高额存款证明。
到英国后同居不到半年，对方就带着家当消失了，留下一张分手字条。吕珠珠尚未从情伤中恢复，就接到移民局电话后，才发现当初他为自己申请的签证根本不是什么配偶签证，而是为期只有六个月的未婚妻签证。
这种签证只用于入境和英国人结婚，而她显然结不了婚。
“说真的，我没什么梦想，只是觉得这样人财两空太没面子了，显得自己很蠢。”吕珠珠叹了口气，“然后我就做了许多更愚蠢的事。”
为了换取庇护，她成了鲍里斯蔡手中最好的一只鸽子。
“你以为我的肝炎怎么来的？饥不择食，过度劳累？不是的，是酗酒和混乱的生活，别问有多混乱，说出来怕吓坏你这种乖宝宝。”
秦椒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伯尼？”
吕珠珠的表情僵住了，片刻后才苦笑：“没错，原本伯尼就是下一个。不过我突然不想干了，可能因为他实在是太傻了。”
秦椒没有笑：“伯尼一直在找你。”
吕珠珠哎了一声：“我真没见过这么傻的男人，居然还有爵位能继承。无所谓了，很快他就会知道我的真面目，上过这次当，以后总能变聪明点儿。”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秦椒一眼：“那时候我怕鲍里斯蔡找我麻烦，走得很急，所以……”
现在秦椒当然知道，是吕珠珠主动去找到傅亚瑟，提出交换条件。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张一千英镑的支票会留在自己桌上。
“你就当是我最后的良心发现呗。”吕珠珠耸耸肩，“所以现在我想替某人说好话。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也是，他肯开支票又为我提供去处，当然都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她观察着秦椒的表情，忽而一笑：“看来已经不用我说什么好话了。”
吕珠珠拿起手中未完工的抱枕：“是得抓紧时间了，还得做一对才行。”
现在这份工作是她在世界医生那里治病时被介绍的，已经做了好几个月，那位名叫温妮的老太太很好相处，甚至同意她住在店里。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不犯傻，我是不是也能堂堂正正地活下来？靠自己的手艺工作，再遇见几个不需要欺骗的好人，攒够了钱就高高兴兴去你的餐厅撮一顿……”
“亚瑟和我有个建议。”秦椒记起了傅亚瑟同她商量的事，“现在警方抓住了鲍里斯蔡，还在搜集他更多的犯罪证据，你要不要同警方合作？听说可以换取不错的条件。”
吕珠珠认真地想了想：“我愿意和警方配合。不需要换取什么条件，能回家就好。我已经想得很明白，有些事就像做梦一样，留在梦里就好。”
说到最后，她的视线朝旁边飘去，秦椒循着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镶着巴掌大的一幅十字绣。
河岸上的柳树，河里的木船，很标准也很简单的英伦田园风光。
秦椒却福至心灵地想起那张明信片，吕珠珠当时所填的地址不就是：“杨柳风吹拂的河岸，像你我曾经散步的地方”。
第246章 中国菜的阴谋到底有完没完？
想不到，伯尼会同傅亚瑟一起出现在慈善商店外。
两个人的模样看起来都有点狼狈，如果不是知道他们的友情，秦椒简直怀疑他们刚刚打过一架。
秦椒不知道伯尼和吕珠珠相见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吕珠珠决意放下的旧梦是否还能重燃。她把水果捞和接下来的时间都留给了那两人自己。
她只是诧异地看看傅亚瑟，忍不住开个玩笑：“你把伯尼带来，就不担心他家的爵位了？”
“说实话，是伯尼先找到我的。”傅亚瑟耸耸肩，“他也看见了网上的消息，猜到Lady J是什么人，又疑心Lady J的最新发布是被我要求。”
秦椒盯着他衣摆的灰痕，心想难道真的打了一架？
“我带他过来，是因为他六月就应该收到那张明信片。”傅亚瑟注意到秦椒的目光，不以为意地掸了掸衣摆，“因为克莉丝做了错事，所以我这个当哥哥的必须替她担着。”
秦椒噗嗤笑了，知道这是在解释灰迹的来历：不是身手问题，是他讲理又讲礼。
这声笑被傅亚瑟会错了意，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伯尼的确是我的好友，我也的确会担心他。但要来这里是他自己的决定，见不见他则是吕小姐自己的决定。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是你教会的我。”
“什么？”
“每个人选择食物的口味不同。我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反之亦然。英国人应该尊重花椒和辣椒，就像你尊重了炸鱼和薯条。”
这一次，秦椒真情实意地笑了。
“听起来还真的很有哲理。不过在中文里，我们有个更简明的说法：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两人顺着小巷离开，把尊重和自由留给他们的朋友。
等着他们的还有很多事，比如去向食品卫生安全局申诉。
这时候，秦椒满心以为这就算画下了圆满的句号。
几天后，她果然得到食品卫生安全局的回复，对她健康问题的投诉不成立，同时责令她应该保管好自己的社保账号，避免此类误会再次发生。
秦椒乐呵呵地把邮件转发给赵杰森，方便他公之于众。关掉邮箱就开始琢磨圣诞季的菜单新品。虽然中餐馆不过圣诞节，但她很乐意给外国客人们一点来自东方的惊喜。
她怎么都没想到，汪阿四之流会狗急跳墙，转而将矛头对准傅亚瑟。
被盗用社保账号的确不是秦椒的错，但乙肝的体检结果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她的社保账号之下的。作为雇主随便录用这样的厨师，要么是草率，要么就是有意包庇，总之就是对餐厅和客人的不负责任。
这时候，傅亚瑟的医学背景成了他们最好的攻击对象。
身为医生，且是消化内科的医生，他应该很清楚这种肝炎的危害，为什么会放任？
这就是他在熊猫饭店后厨推行健康工作法则？
难道他的健康标准，实际上只是为了多卖几幅护腕，还是专门用来打击同行？
……
如果这些流言还只是如蚍蜉撼树，几天后，一篇报道图文并茂地明确提出指控：“熊猫饭店公然出售毒草，客人懵懂无知真信是东方美食。”
图片拍摄自餐厅内的自助蘸料区。
天冷之后，熊猫饭店开始提供豆花、豆汤饭和汤面这些热乎乎的食物。以清汤打底的食物，当然要搭配上重味的蘸碟。
秦椒还记得当初小吃摊上她拒绝给客人提供番茄酱，被满汉楼的黄主厨批评不配为厨师的事。如今的她，对何所谓“正宗美味”已经有了更开阔的认知，当然不会强行要求客人只爱她搭配好的蘸水。
除了上桌时会附赠蘸碟，她还让赵杰森在前厅开辟出这个自助蘸料区，陈列了二十来种小料，品类涵盖中西，充分满足八方食客的不同口味。
其中一种，就是切碎的折耳根。
自从知道英国人是拿折耳根当观赏植物在栽培，秦椒就联络了AHDB。
AHDB，英国农业与园艺发展委员会。不仅管餐桌上的粮食果蔬和肉蛋奶，也管花园里的植物。
身为AHDB合作的厨师，秦椒一直都表现得非常优秀，更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猪肉的形象。
AHDB很乐意满足她对食材的需求，很快就为她找到了一家培育折耳根的农场。
农场主知道她需要这种植物的根做食材，倒也并不惊奇：“在我祖母的祖母的那个时代，这种植物就是用来熬草药的，还可以泡酒。”
可惜整个农场的产出不高，在农场主多开几亩地扩大生产以前，秦椒只能勉为其难将折耳根作为调味品应用。
当然，也就会切碎了放进自助蘸料区。
多少来自西南地区的留学生就是冲着这一口来的。那种被比喻成“鱼腥”的特殊气味，就是云贵川渝人牵肠挂肚的家乡味道。
也有外国客人乐于尝试，至于尝试后是爱上这种味道，还是一脸惊恐地表示对东方人的钦佩之情，那就不好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