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份土豆松。
不是装满简陋纸盒的土豆松，而是盛以骨瓷碟，配以花束、银叉和红茶的土豆松。
金黄依旧，蓬松依旧，却不再是一份五十便士的街头小吃。
有红蓝灰三色交织的野餐垫作为背景，没有阳光的冬日也温暖起来。扶着茶杯的手白皙秀美，微微翘起的小指看上去闲适又惬意。
据说，这位Lady J很低调，从不真身出镜，却是粉丝众多的华圈名媛。因为她的晒图，机智的粉丝最终锁定了秦椒的小吃摊。
一传十，十传百，小摊前可不就客似云集。
眼见食客络绎不绝，艾瑞克吃惊地合起双手：“我从十二岁开始就不相信圣诞老人了……”
“对，这个世界没有圣诞老人，但有折耳根神。”秦椒严肃地说，“折耳根神会庇护每个漂泊在外的四川人。”
艾瑞克羡慕不已：“四川，我知道。你和亨利师傅都来自四川，但我妈妈不是。”
“要有自信，你在学习川菜，你就是半个四川人！”秦椒鼓励地拍拍他胳膊，“快去把剩下的土豆都洗了。”
第29章 东方健康土豆饼和老太太都爱吃的土豆泥
有了名人效应，生意是越来越忙，秦椒只能庆幸当初自己够聪明，选择做的是土豆松。
成本便宜，工序简单，完成迅速，因为足够蓬松，即使以前炸好一大盘，放凉了也不觉油腻。
很多食客还觉得冷掉的土豆松别有一番风味，撒上白糖或巧克力碎更棒。
当然，一样食物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
这天午后，艾瑞克就在地图评价里发现了一条抱怨，又气呼呼地读给秦椒和老亨利听：
“再细的薯条也是薯条”，“除了无法辨认的各种东方调料，食物本身非常单调。”
单调？
秦椒笑了。
“艾瑞克，去帮我买两袋婴儿土豆好吗？还有那种红皮黄心的小土豆……”
新食材到手，她立刻变换花样。
油锅滚一滚，搭配她精心调配的香辣蘸料，同样五十便士一盒，就叫“小时候最好吃的土豆”。
土豆切细丝，汁水还来不及流溢，就被均匀裹上了面粉。七分熟热油煎炸，三四分钟就能得到一个外酥里脆，香气诱人的“东方健康土豆饼”。多花二十便士，就可以选择混合胡萝卜丝、甜椒丝和洋葱丝。多花五十便士，还可以加鸡肉丝。
第一个成品出锅，艾瑞克带头鼓掌，又羞愧地看看自己切的那堆粗细不一的土豆丝。
“我切的，自己吃。”
用切坏的边角料做员工餐也是后厨惯例。艾瑞克刚开始用菜刀削土豆的那几天，他们就吃了好几顿“香煎超厚土豆皮”。
这一次，秦椒却摇摇头，让艾瑞克把那堆粗细不匀的土豆丝剁成颗粒状。
“随便剁，别剁太细就行。”
炸土豆松用的黄心土豆含淀粉多，煮熟后如板栗般又沙又软。她让艾瑞克捣成泥，再加入那堆剁碎的“废料”下油锅翻炒。
出锅后，黄心土豆已软烂香糊，而“废料”仍然保持了颗粒感和软嫩的嚼头。这就是粗中有细，口感层次丰富的“老太太都爱吃的土豆泥”。
基础调料只有盐和花椒，如果肯多花钱……洋葱、甜椒、甘蓝、玉米粒、火腿肠和培根，亲，你喜欢哪个？
“都喜欢！”艾瑞克试吃一口就感动坏了，“这真的是我切的土豆？四川小吃太神奇了！和英式土豆泥一样软滑，没有黄油和芝士，但是真的很香！”
老亨利笑眯眯吃掉自己那份：“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老绅士也爱吃的土豆泥？”
“其实是云南小吃，在云南它就叫这个名字。”秦椒又指指被买剩下最后两个的土豆饼，“贵州土豆丝饼。云南、贵州都是四川的好邻居。这两种小吃在中国西南地区都很流行。”
老奶洋芋，原本只需要用含淀粉高的土豆拍成粗泥，出锅时会保留一些没有完全化开的土豆块。现在她用口感脆嫩的“废料”来代替，效果居然很好。这刚出锅，就被围观食客买走不少。
秦椒唯一遗憾的是，在伦敦买不到波浪刀，做不了称霸四川街头的狼牙土豆。
听了她的描述，老亨利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哦，原来是天蚕土豆，我知道。我爸爸在莱姆豪斯也卖过这个，只是没有图上这么多辣椒和香菜。”
“我爸爸也说，他小时候沿街卖的都叫天蚕土豆。”秦椒开心道，“这么说，伦敦也有波浪刀卖？”
老亨利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种刀。”
发现两个孩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我知道怎么用普通菜刀把土豆切成这种形状。”
听老亨利说得笃定又轻松，她不禁好奇，当场就把菜刀塞给老爷子请他演示。
老亨利摸了摸刀脊，把菜刀还给她：“先做生意。你看，又有人朝这边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秦椒不经意地朝路口看去，脸色瞬间一变。
“HI，Chilli，听说你最近挺火。”刘大卫懒洋洋地走近，后面跟着的面孔也是秦椒熟悉的。
是那个从香港来的帮厨妹子，名叫阿美，前两天才来小摊上吃过土豆松。此时走在刘大卫后面，拼命朝秦椒使眼色，又合掌做对不起。
显然，她是被刘大卫强行要求带路。
“艾瑞克。”秦椒低声而快速地吩咐道，“再去买两袋土豆，现在就去，和亨利一起。”
“走吧孩子。”老亨利站起身来，朝秦椒点点头，“叙旧就算再愉快，也一定要注意时间。别忘了，还有很多客人会排队来吃你的土豆。”
“给哥说说，哪个是你的新姘头？”刘大卫冲着一老一少远去的背影吹了声口哨，“还是两个都是？”
“放你龟儿子的臭狗屁！”秦椒眼底火苗直蹿，从旁边拿了颗土豆，一刀剖两半。
“还生哥的气呐？你自己要走，老板提我上灶，难道也怪我喽？”刘大卫嬉笑道，“听说你一直找不到工作，连房子都租不起，我是真的很担心。有困难来找哥啊，升职以后我周薪有三百五十镑，养你一个足够。”
他打量了一会儿小摊，又怜悯地看向秦椒乱糟糟的短发和满头汗水。
“何必呢？挺标致的小姑娘搞得自己这么辛苦。”
秦椒刷刷刷剁了一堆土豆茸。
离开满汉楼时，也不知是老板出于最后的善意，还是怕她去申诉闹事，提出就当她主动离职处理。秦椒倒不是贪图多开的一个月薪水，只是觉得再找工作被问起时，主动离职总比被炒鱿鱼好听。
前两天阿美来吃土豆松，聊起来她才知道：大家都当她是升三灶后嫌薪水加得不够才走的。刘大卫更是各种长吁短叹，一副她傍上有钱人就翻脸不认旧爱的腔调。
如今满汉楼上下都知道，是她眼空心大，另攀高枝却折了翅。可怜刘大卫痴心一片，四处打听消息只为救她于水火。
“狗日的先人板板！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敢到处扯把子？”秦椒一抬手，菜刀前刃正对刘大卫咽喉，“我数到三！”
第30章 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
川骂脆生生的，似水珠滴落滚油，炸开一串爆响。
水鸟扑扇着翅膀，从栏杆上飞起。
几个行人朝小摊投来谴责的目光，又在注意到菜刀闪光时匆匆调转视线，加快脚步。秦椒分明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和同伴抱怨：“这些吵吵闹闹的黄色面孔。”
“再大声点儿？”刘大卫朝前俯身，伸手夹住菜刀，“不是吧，难道你真敢让人知道你是怎么离开满汉楼的？当上个网红可把你得意坏了。要是网上都知道你那个健康原因，你猜还会不会有人来买你做的东西？”
见秦椒抿紧唇角，一脸阴霾，他笑得越发得意：“还有你去求职的那些餐厅，要是知道你隐瞒了某个病，会不会联手封杀你？我们餐饮这一行最忌讳啥？不就是这个！”
刘大卫随手一扬，旁边堆叠整齐的纸餐盒洒落一地，转眼就被风吹得四下翻滚。
他又从试吃盘里撮起土豆松，丢进嘴里砸吧两下：“味道不错，我喜欢。真的，考虑哥一——靠！”
话未说完，寒光一闪，紧贴着他的皮肤剁下。
刘大卫骇然大叫，手瘫软在台面上，一时之间抬不起也动不了。
刀身颤巍巍的，正剁在他食指与中指的缝隙间。
“一！”秦椒报数。
“你TM来真的？”
“二！”秦椒再次提刀，手腕却被用力抓住。
热烘烘的口气喷在她脸上，距离如此之近，刘大卫眼底的暴躁和血丝都清晰可见。
秦椒咬紧了下唇，绷直了脊骨，身体却不由自主跟随手腕颤抖起伏。
在后厨，她听过无数次有关男女力量差距的说法，向来不屑在意。同样的货物，她也能搬；同样的铁锅，她也能颠，还能颠得比他们更好……
直到这一刻。
刘大卫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咯吱作响。手指因为血流不通而胀痛，几秒后就完全失去知觉。
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我的手……”
“嘿，这可不是对待女士应有的态度！”一个声音大叫着靠近，“我说放开她，否则我现在就打999！”
另一个声音更低沉也更简短：“Stop！”
秦椒卡顿的大脑又开始转动了。什么都来不及想，她身子一沉，手腕也带着刘大卫的手猛地下坠。
引对方劲力落空，再回手上提，手腕翻转后以虎口抵住对方手腕。
从此反客为主。不是隔着摊位，甚至还应该配一记低撑腿或是铲腿。
这是当初她在散打课上练过无数回的招数。
她本该一开始就这样反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地需要人解救。
“滚！”秦椒拽着刘大卫的手腕朝外狠命一摔，才发现嗓子哑得要命，像刚被火燎过。
刘大卫猝不及防，踉跄后退，转眼就被赶来的男人推搡开去。
“没事了Chilli，我们在这里，他不能再伤害你……”一只手安抚地在她肩头轻拍。
秦椒抬起眼，就看见一脸关切的伯尼。
稍远一些，还有个更熟悉的人影，正默默站在小摊和骂骂咧咧的刘大卫之间。
“这种情况是打999没错吧？还是101？”伯尼比她紧张多了，按了两下手机，又扭头看看身后。
“999，假如你认为自己正在目击犯罪过程。”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这种时候响起，竟意外的有威慑感。
刘大卫退后两步，牵着领口抖了抖衣服：“哥们儿，别吓唬人行不行？什么犯罪？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哎，我怎么瞅着你们有点眼熟……”
“根据英国法律，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造成秩序混乱；追逐、拦截、辱骂、恐吓他人；以及强行占有或任意损毁公众或私人财物，都属于犯罪。”
无论法律条文是不是真这么写的，他的语气都让人不得不信。
“TMD要犯罪也是她在对我犯罪！”刘大卫把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阿美拽过来，“你都看见了，是她先拿刀砍老子！警察来了也是抓她！”
“作为小吃摊经营者，那位小姐在属于她的摊位上使用厨具完全合法。目前她尚未对任何人构成任何人身伤害。”
说到这里，傅亚瑟抬起手，似乎是推了推眼镜。秦椒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知道此时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反正他的语速是越来越快，显然是不耐烦解释。
“至于你，在享用此处摊贩提供的食物后，似乎并没有付款。”
“非法占有。”伯尼摇摇手机。
“事实上，查令十字街口就有一间警察局。”傅亚瑟继续道，“离这里约有0.9公里。以你大学时代的短跑记录，我认为这是个比打999更有效率的选择。”
话说到这里，就听见警哨声响。
一路领着警察跑来的，居然是气喘吁吁的艾瑞克：“对，就是这个人干扰我们做生意！”
刘大卫溜得飞快，秦椒的土豆没砸中他轻佻的背影，擦过铁灰色的大衣衣袖，闷闷地滚落地上。
“抱歉，手滑了。”秦椒说完，又飞快补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傅亚瑟从地上捡起那颗土豆，“很幸运，这个分量的土豆如果砸中人类头部或肢体，很可能构成暴力犯罪。”
“现在我真没空学习英国法律。”秦椒想把土豆从他手中抽走，居然没抽动。
“希望你至少有空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傅亚瑟前所未有的严肃，“即使你本人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亨利和那个男孩却是无辜的。”
秦椒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了。”秦椒拿回土豆，朝案板上狠狠一撂，“吃点什么？我请客！”
一时无人回应。
再一看，伯尼和艾瑞克都跑远了。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正在努力追赶那些被风吹着一路翻滚的餐盒。
秦椒别无选择，不太自在地看向傅亚瑟：“傅医生，要试试今天的新品吗？”
傅亚瑟的目光扫过小摊，停在她最新手写的菜单上：“东方健康土豆饼？”
第31章 人的最好朋友
不必傅亚瑟把话说全，秦椒也能听懂，并默默替他补充完整：“恕我直言，油炸食品和健康就是两个完全冲突的概念。”
“土豆泥可以做低油版的。”她换了一个新品，强调道，“连你们最爱的黄油都不放，还可以添加给各种蔬菜，这样够不够健康？”
“不必费事，我们只是顺道拜访。”
又是短暂的冷场。
秦椒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介绍“小时候最爱吃的小土豆”，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亚瑟！”
傅亚瑟略略颔首，说了声失陪就走开了。
秦椒这才发现，十几米外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姑娘，容貌鲜丽，衣着入时。都是东方面孔，一见傅亚瑟过去就笑吟吟同他说话，看起来非常熟稔。
“那是亚瑟的妹妹和女朋友。”伯尼抱着餐盒回来，随口向她介绍，“克莉丝很久没见亨利了，亚瑟就提议一起来这里。”
他看看小摊，笑容很真诚：“真高兴你有了新工作，还干得如此出色。既然重新成为厨师，我想你也会需要一份新的健康证明。”
秦椒就很纳闷：同样是叫她去体检，怎么伯尼说来就比某人顺耳许多。
再想起刘大卫那些威胁，心情更加烦躁。
她正想解释不是自己不想去，伯尼又道：“我知道。亚瑟已经向基金会解释过，那份体检报告只是个失误，你的肝脏没有问题，是另一位病人登记错了。但是亲爱的，如果我们一直找不到那位真正的病人，就不能把这个记录从你的社保帐号下取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