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就气得眼泪直冒,手中支票揉作一团。没砸中房门,皱巴巴滚落地上,就像一颗被作践的心。
对,就是作践!
秦椒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
哪怕吕珠珠真的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伯尼主动追求的。傅亚瑟凭什么插手?凭什么干涉别人要不要谈恋爱?
凭什么用这种手段来羞辱人?
不,不止这一千英镑,他一定还说过什么。
如果只是拒绝伯尼的追求,吕珠珠根本不用慌慌张张消失,连手机卡都停用。
最大的可能就是……
秦椒闭上眼睛,于恍惚间看见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薄唇翕动,说出了最能威胁吕珠珠的那句话:
“通知移民局。”
一定就是这样!
在傅亚瑟眼中,吕珠珠就是颗烂土豆,还是个急需合法身份的黑户。他才不会相信吕珠珠会真心拒绝伯尼,哪怕甩了支票也不会放心,毕竟英国可是个允许婚姻移民的国家。
只有让烂土豆自己跳进垃圾桶,盖上盖子,两个人不会藕断丝连,那个家伙才会心满意足。
秦椒深吸一口气,捡起那团支票塞进兜里。
她一口气冲到慈恩诊所。已是下班之后,正在关灯准备离开的雷蒙小姐吓了一跳:“Chilli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我找傅亚瑟。”
秦椒说着,扭头朝他诊室方向张望,浑然不觉自己双眼红肿,泪痕依稀,声音更是带着哭腔。
雷蒙小姐又是怜惜又是狐疑,将她揽住带去候诊室。
“喝杯茶,定定神。亚瑟已经走了,晚上他还有个很重要的出诊,如果不是十万火急又非他不可的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秦椒手捧热气腾腾的茶杯,被老小姐像安抚婴儿一样拍了几下后背,胸臆间那口恶气一点点沉了下去。
雷蒙小姐陪着她喝茶,又关心她的小吃摊有没有再被骚扰,工作签证办得怎么样了。
“我和亨利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现在出门在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毕竟男孩子们淘气又不靠谱。”
和蔼的话语,亲切的笑容,在秦椒眼前与自己奶奶的身影相重合。她默默摇头,唇角拼命朝上翘,眼底却分明漾出了泪光。
雷蒙小姐看在眼中,第二天就对傅亚瑟说:“Chilli昨晚来找过你,看起来很伤心。”
“伤心?”傅亚瑟看了看手机,确认昨晚并没有任何来自秦椒的电话或消息。
“应该是因为签证不顺利。可怜的孩子,她明明已经非常努力。我看啊,老上帝一定是睡着了。”
尽管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注意力,傅亚瑟依然会从老亨利或艾瑞克那里听见一些消息。
别问他为什么还和那个打杂男孩交换了联系方式,他只是在关心叔祖父的晚年生活。
他知道秦椒的进展不妙。
理智表示: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H餐厅可是英国一流的高档餐厅,能得到刘议员的推荐实属幸运,她明明能拥有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工作,却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追溯起来,从离开满汉楼就是错误。为了替一个坑害过自己的朋友遮掩,导致自己流落街头,傅亚瑟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
理智之下,却有个声音持不同意见。
这个声音也自知道毫无道理,只能如幼儿呓语般哼哼唧唧。连一个清晰的字眼都发不出来,却如狂风呼啸,洪水过境,把理智的疆域破坏得乱七八糟。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由心底涨潮,酸酸涨涨,荡荡悠悠,试图把他推上崭新的航路。
傅亚瑟讨厌这种失控感。
他摘下工作时不允许佩戴的腕表,关抽屉时稍微用了些力,好像这样就能将秦椒和诸如“伤心”之类的联想词一起锁住。
医生是英国最忙碌的职业之一,谢天谢地!
慈恩诊所开启忙碌一天的同时,秦椒正躺在床上,破天荒睡过了八点钟。
醒来后她也想明白了:除了把支票丢在傅亚瑟脸上再痛骂一通,她还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哦,暂时连痛骂都做不到。
因为嗓子哑了,一半因为哭,一半因为感冒。
她洗了个澡,用热毛巾在眼睛上敷了半个钟头。今天有个面试,尽管希望不大,她还是会全力以赴。
面试的餐厅是家老牌粤菜馆,以腊肠和烧鹅闻名,设有专门的烧腊房。秦椒来应聘的,就是烧腊房的墩子,专司切配烧腊。
同场面试的还有三名厨师,都是男性,秦椒排序在最后。
餐厅主厨姓张,为人和气,先试了试秦椒对各种烹调原料的名称、产地、性能、用途和保存方法,后考问她对各种肉类的组织结构、行刀、造型等常识。
秦椒哑着嗓子,照样应答如流,张主厨相当满意。
口试之后就是实操。张主厨领着她来到烧腊间,另外三名厨师正在等候。案板上已经摆好了“考题”——一人一头乳猪。
秦椒正要就位,却听张主厨吩咐手下:“把这头猪换成烧鹅。”
继而笑着对秦椒说:“你是女生,就不要同男人拼体力啦,烧鹅一样看刀工。”
秦椒看着案板上的乳猪和烧鹅,欲言又止。
从个头上看,其实差距不大,但猪骨的硬度不是家禽类可比的。
分解乳猪的复杂程度,也远远超过烧鹅。
猪皮糯而粘连,猪肉嫩而易碎,斩要刚劲迅猛,片要轻盈细腻。想要完美出品,厨师对乳猪结构的掌握,刀工运用和体力都缺一不可。
允许用烧鹅代替,实在是给了她莫大的优待。
秦椒知道,这时候应该说谢谢。
“抱歉,我想和他们一样用乳猪。”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同场竞技,这样对大家公平。”
主厨笑了:“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特殊照顾,你确定要换?”
秦椒点点头:“相比特殊照顾,我更珍惜这一次难得的实战机会,请多指教啦!”
面试结束后,她只觉得一身虚汗,脑子也昏沉沉的,赶紧找家便利店买咖啡提神。
转过街角,她才发现这里离傅马克所在的助选办公室不远。
正想着好巧,对面就有人朝她打招呼。
“秦小姐,好久不见。”
第60章 和我结婚,你就能留在英国!
周贝拉和同伴轻声说了两句话,就离开她们朝秦椒走来。
“好久不见。”秦椒勉强还以微笑。
“你也来找马克?”周贝拉巧笑嫣然,视线扫过秦椒手中拎着的打包盒,“秦小姐真是太体贴了。”
秦椒跟着她也朝自己手里看看。
打包盒里装的是烤乳猪。
刚才面试的确有头猪被片毁了,不是她那头。
主厨当然不会要求赔偿,高高兴兴自己做东把一头猪给大家分了。
秦椒知道周贝拉误会了什么,但她现在懒得解释,一则嗓子疼,二则脑袋昏,三则……
她现在看着这张端庄文雅的笑脸,就会想到另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周贝拉似乎没觉察她的抗拒,特别友好地提出想和她聊聊。
就在街边的小花园里,聊来聊去,秦椒总算听明白了,人家这是来敲打她了。
大概就像某人敲打吕珠珠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周贝拉就像亲眼见过她勾引傅马克似的,再三暗示她傅马克是个大好青年,另有良配。比如刚才和她站在一起的两位美女,都与他志同道合,更能从物质和精神上给他最大助力。
又说到伯尼同克莉丝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尽管华人家庭有“好女不嫁外男”的传统,但克莉丝一片真心,最近陪着老亨利在北方探亲,听说伯尼遭遇情伤就立刻赶回来安慰他。
“哦,感天动地。”秦椒在心里呸了一声。
原来傅亚瑟甩支票还是帮妹妹抢男人?这就更合理了。
昨晚,秦椒还试图说服自己听听傅亚瑟的解释,毕竟他看起来不像爱管闲事。
现在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相比国内,我们英国的华人家庭观念的确更为传统,对婚姻更为谨慎。毕竟之前二三十几年,也有过不少新移民婚姻诈骗。”
周贝拉说完,又意味深长地一笑。
“尊重,祝福,锁死。”秦椒用中文说罢,站起来拍拍灰尘,“再见!”
三天后,秦椒收到那家粤菜馆的回复。
她很好,但是经过综合考虑,他们选择雇佣了另一名厨师,不过张主厨很欣赏她,愿意给她一封推荐信。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她对那天自己的表现也不满意。不知是因为感冒还是晚上没睡好,她的状态远不如平时。
秦椒平静地说了声谢谢,挂断电话。
还有十天,她的签证就真正过期。
她倒是还想再挣扎一下,却被高烧困在病床上。用不完的卫生纸如白旗招展,催促她认清现实。
就连昨晚的视频里,亲妈也宽慰道:“失败又不丢人,这次就当积累经验了。”
背景是亲爹和亲奶奶冲她高歌:“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老秦家遗传的五音不全,没一个字在调上。
秦椒听得想笑,却呛出了眼泪。
这天稍晚些时候,傅亚瑟替消化内科的同事接了一个急诊。
患者腹痛加呕吐,自述连骨头都要痛散架了。还在检查过程中,就出现了多器官功能障碍症状,连气都喘不上。
急性胰腺炎,血淀粉酶指数高得可怕,胰腺组织已有部分坏死。再迟一些可能人都没命。
这一切的诱因,只是一桶冰淇淋。
能让一个为情人节舞会疯狂节食的少女难抵诱惑,也能让她原本紊乱的消化功能突然崩溃。
最凶险的那段时间,傅亚瑟眼珠不错地盯着心电监护,直到同事赶来接手。
最后留在他印象中的,是一张惨白的脸,鼻孔被呼吸管插得变形,青紫色的血管如蛛网凸现。
丑陋、灰败、绝望。
看,这就是放纵欲望的恶果。
对这种自寻死路的家伙,他向来不假辞色。现在却莫名生出一丝同情,仿佛他也曾在黑暗中饥肠辘辘,辗转反侧,又真的了解那诱人的香甜滋味。
回到自己的诊室,傅亚瑟没有开灯。在无人打扰的暗处,他终于能将眼镜取下,捏一捏抽痛的眉心,在极度清醒中整理心绪。
只需要再等十天。
他会继续用大量的工作填满这十天。这是他作为医生,给自己开出的良方。这段时间疗效显著。
他是个成年人,理智健全,深知利弊,绝不会为一桶冰淇淋置身险境……
“Damn!”傅亚瑟张开双臂,将自己狠狠摔向椅背。
就在这时,老亨利打来电话。
这两周,他老人家南下巴斯又北上曼彻斯特和爱丁堡,当真是把伦敦之外的傅家族亲一一拜访。
“他们都同意了。等我回伦敦,就会正式请律师办理家族信托。这是让熊猫饭店继续传承的唯一办法。”
听完老亨利的计划,傅亚瑟沉默片刻,问道:“真有必要这样?”
熊猫饭店连续亏损了五六年,哪怕是祖传基业,强行续命也毫无意义。
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老亨利能安度晚年。
“信托契约里,我会指定让小Chilli当主厨,除非她自己不乐意。”老亨利语气坚定,还带了丝笑意,“我这辈子没做到的,也许她能做到。不,是应该能做到,我有这种预感。”
他还提出一个请求:“有空的话,替我去问问小Chilli的想法?我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听。她最近的状态,我很担心。”
傅亚瑟答应了。
他下班了,替亲爱的叔祖父跑个腿很正常,不是吗?
这是个正当理由,让他在晚上九点驱车二十公里,来到伦敦东南某个以房租便宜和犯罪高发的住宅区。
门铃响了很久,才有人应门。
认出憔悴面孔的瞬间,傅亚瑟只觉得左胸区一瞬闷痛,症状近似心脏短暂性缺血。
他蓦生烦躁,不顾礼貌强行推着病人进了房间。
“只是签证问题,至于把自己搞得这样糟糕?”他盯着秦椒红通通的脸,凭经验测出体温至少在38度以上。
难得秦椒没有反唇相讥,被他推向沙发也就乖乖坐着。于是他简明扼要地将老亨利的计划做了一番陈述,又指出一个老亨利还未觉察的问题——熊猫饭店多年业绩不佳,早就丧失了给外籍厨师的担保资格。
“如果想当这个主厨,你必须自行解决签证问题。”
出乎他的意料,秦椒只是咳了两声,神色不喜不忧,就像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水杯在哪里?”傅亚瑟打量着小小的套间,打算为病人做点什么。
秦椒站起来,让他等等,自己慢吞吞走进旁边屋子。
可能只过了一两分钟,也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傅亚瑟在沙发前踱来踱去,一墙之隔的咳嗽声清晰又剧烈,有什么东西被碰倒,发出沉沉闷响。
“够了!”
他快步走去,房间里的人正好也要出来。就在门口,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他第一次按住秦椒的肩膀没有松开:
“和我结婚,你就能留在英国!”
第61章 鬼才要和你结婚!
傅亚瑟靠得太近,声音又太响亮。
秦椒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又热又胀,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结婚?
谁和谁?
她仰起脸,瞪着眼,惊疑不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从那张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丰富变化。
严肃得像在出席葬礼,挣扎得像被逼犯罪,唇角上扬看似微笑,眼神却分明透着气恼,还有些许不明原因的慌乱。
无论如何,这肯定不是求婚的表情。
一定是她烧出了幻听。
秦椒咳了两声,手指收紧,攥住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我……”
“嗓子疼就别说话!”压在她肩上的手沉了沉,像两团火烧得她全身战栗。
秦椒挣了挣,没甩开。
一开口,肺里浊气翻腾,咳得她眼泪直飙。
“别激动,先深呼吸。”傅亚瑟拍抚着她的背,动作堪称温柔,说的话却字字诛心,“现在答应,或是晚点答应都没关系,我一旦给出承诺,就不会轻易收回。”
秦椒怔了怔,咽下一声闷咳:“什么承诺?”
“和我结婚。”傅亚瑟朝她俯身,凑在她耳边一字一顿用中文说。
被热气吹拂,耳尖不由一抖,战栗感随即传遍全身。秦椒努力站稳,心里只唾弃自己没出息,这有什么好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