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不必操之过急,但是结婚证是必须的。如果以未婚身份申请配偶签证,我们还需要提供同居两年以上的证明,手续也更繁琐。”
傅亚瑟说着,用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拂去了让他很不舒服的泪花。
“去注册中心登记结婚很方便,工作日和周末都能受理。我们都不是基督徒,所以没有必要去教堂登记,你认为呢?”
秦椒震惊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滔滔不绝。
他顿了顿,体贴地补充道:“如果你实在需要仪式感,可以提前一年预约圣保罗教堂,就在泰晤士河边,完美的巴洛克风格,你应该有印象。从审美角度而言,我更推荐布伦海姆宫,他们有专业的婚礼运营。我有几个同学的婚礼都在那里,效果不错。”
“等一等!结婚?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这是你的最优选择。”
傅亚瑟流利地指出:在英国目前五种配偶签证中,他提出的这一种最为可行。首次签证至少为期两年半,续签很容易,五年后就可以申请永居。
由于秦椒的签证即将到期,注册中心可能会谨慎拒绝。所幸他的背景良好,年轻有为,收入可观,足以说服注册官员相信两人是真心相爱,而非移民骗局。
秦椒用力闭眼又睁开,确认不是噩梦。
“傅医生你这又是玩的哪出?就算你心血来潮要当英国活雷锋,问过你女朋友的意见吗?”
“我的女朋友?”
“周贝拉。”
傅亚瑟皱皱眉,说自己同周贝拉从来不是那种关系。事实上,他是个保守而谨慎的人,除了在幼儿园里和女孩牵过小手,还从来没有同谁萌生过感情。
“那就继续守身如玉,千万不要为我牺牲。”秦椒攥着手中纸团,语气是难以克制的嘲讽。
“我既然做出决定,就谈不上牺牲。”傅亚瑟朝她深深看了一眼,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两下,“毕竟你对我也并非完全没有吸引力。”
秦椒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不说,‘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也可以这么说。”傅亚瑟坦然承认,“我一直努力用理智来克制,提醒自己认清现实,务必和你保持距离。然而这种感情就像重感冒,越是置之不理,就越发让人困扰。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有足够的魅力,令我违背了理性,违背了自由自由,最终做出这一决定。”
他的语气足够真诚,秦椒却只听出了另一种味道。
“认清什么现实?你是天上的丁丁猫儿,我是地上的推屎爬儿?”
傅亚瑟没听懂后一句四川话,但敏锐地领会了精神。
“倒也不至于这样悬殊,但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国籍、家庭和文化背景,我们之间的确存在一定隔阂和障碍。”
说着,他轻轻捏了捏秦椒的肩,似是安慰又似鼓励:“你完全没必要自卑。相信我,只要足够努力,任何难题都能解答。”
秦椒伸手想要掸掉,却被他捉住握牢。
下一秒,比他掌心更灼热的气息袭至,烙上她的手背,让她大脑瞬间空白。
“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天中午来接你,我们可以坐火车去爱丁堡。很抱歉,因为事出匆促,上午我还要坐诊和请假。你只需要准备护照和三个月内的银行账单,以及现居住址的证明文件。”
“我不去爱丁堡!”秦椒大声道,用力将手抽回来。
“必须去爱丁堡。我查过,在英格兰注册结婚需要提前二十八天预约,在苏格兰我们只需要两个见证人就能立刻完成手续。多花九十英镑,但是值得。”
连见证人他都考虑好了:“老亨利现在就在爱丁堡,那里还有另外几位亲戚。我有个表哥很喜欢中餐,你们应该聊得来。”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秦椒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很难说是咳嗽,还是气愤。
“我说不!”她伸出手抵住他,努力想让两人拉开一些距离。
握住她双肩的手略略松开,手心下的胸膛明显一僵。
片刻后,傅亚瑟才沉声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现在和我结婚是你的最优选择,不出意外,也是唯一的选择。除我之外,目前你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结婚对象。”
“所以你就能拿捏我?就能把人当猴耍?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一提签证,无论你怎么样,我都只能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
“哦,说错,是你忍辱负重。明明把我当成一盘垃圾,还要捏着鼻子硬逼自己吃下去,吃完还要怪垃圾有魅力!你管这叫喜欢?我呸!”
听见这番话,傅亚瑟顿时脸色铁青,握住秦椒双肩的手一瞬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挤碎她的骨头。
秦椒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同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傅亚瑟才松开手,说了声抱歉。
“刚才我只是陈述事实,无意刺伤你的自尊心。我理解,小姑娘总是认定真爱必须是无条件的。你应该只想听我说对你一见钟情,为你神魂颠倒,非你不娶这类的话。很遗憾,我为人的确不够圆滑,也不擅长修饰。”
秦椒真是气笑了:“你就是这样,嘴上时刻对不起,心里其实看不起。事实?事实就是你是个讨厌鬼,狂妄自大、自私虚伪,还爱操纵人……鬼才要和你结婚!”
“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傅亚瑟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能问一句吗?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数?”
秦椒抬起手,把攥得发烫的纸团狠狠砸出。
“滚!”
第62章 冥冥中自有定数
皱巴巴的纸团落在地上,滚了两下。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谁都没动。最后是傅亚瑟迟疑地捡起纸团,打开脸色为之一变。
“你逼走了珠珠,是不是还挺得意?”
傅亚瑟将支票握在手中:“我只是向吕小姐提出了一个对她健康有利的建议,她接受了,就这么简单。”
“别装了!”秦椒看着他一脸平静就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扑过去撕掉他的面具,“不就是因为伯尼在追珠珠。怎么,他家是有王位要继承,不容黑户玷污?”
“王位是没有,只有爵位。”傅亚瑟镇静地说,“不合法的身份的确会给伯尼带来困扰,这还仅仅是问题之一。”
秦椒一怔。
爵位?那个要么穿套头毛衣,要么穿连帽衫和牛仔裤,抱着一盆柠檬树挤地铁的伯尼,居然还是个贵族?
“那又怎么样!是他喜欢珠珠,主动追求珠珠,他自己都不介意,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你刚才指责我自私自利,现在又怪我关心朋友?”
“关心?你只是关心你妹妹!”
“克莉丝的确对伯尼怀有好感,我并不赞同。”
秦椒闻言眸光一转,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也对,小姑娘的真爱你是看不起的。好遗憾哦,有人就是喜欢cheap,不喜欢高贵的克莉丝。你这个当哥哥的,一定感觉很没面子?”
“克莉丝被惯坏了,有时会口无遮拦。但我从来没有……”
“是啊,你的看不起人都藏在礼貌后面。”听他一句接一句自辩,秦椒越发气愤,“你不但看不起珠珠,也看不起伯尼。如果你真把他当朋友,就不会这样自作主张破坏他的幸福!”
傅亚瑟矢口否认这是破坏:“正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才会关心他的利益。因为了解朋友的性格弱点,才会提前替他打算。我很了解伯尼,知道他只是一时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忘记了现实。吕小姐的离开对两人都有利无弊。”
“不愧是剑桥高材生,说得比唱得好听!”秦椒拍了两下巴掌,冷笑,“刚才你说了一大堆的理性啊克制啊,你怎么不这么劝伯尼?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人,看我们漂在英国好欺负。”
她伸出手,愤怒地指向傅亚瑟手中的支票:“亏我当初还想和你当朋友!其实你心里根本把我们当成捞女,以为甩张支票,说声结婚,就能把人玩得团团转!”
傅亚瑟来回快速地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在生病,不够理智也不够冷静,我再解释你也听不进去。不过,这张支票是吕小姐自己提出的,离开伦敦也是她自己的想法。我不理解……”
他看着手中支票,眼神中满是困惑,是真的不理解吕珠珠索要支票,却又没有带走。
“她要你就给?骗谁呢,你明明很讨厌珠珠!”
“我承认我对吕小姐印象不佳。之所以开出这张支票,一来出于人道主义同情,二来……”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过,她是你在英国最好的朋友。”
秦椒瞪着他,嘴边怒斥的字眼突然就僵住了。
这个男人一整晚都在滔滔不绝,有的话让她羞恼,有的话让她震惊,更多的话让她气愤。唯有这一句,低沉又平淡,却直接把她的眼泪扎了出来。
她狼狈地抹了抹眼泪,朝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将卧室门踢上。
“抱歉,耽搁了你这么多的时间。”傅亚瑟在门外向她告辞,一如既往的礼貌,“早春是感冒高发的季节,请务必及时补水,多休息,祝你健康。”
隔了一会儿,秦椒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这一瞬间,支撑她没有摔倒的力气终于散尽。她扑倒在床沿,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明明她反击成功,好几次骂得傅亚瑟脸色大变,那张支票也差一点儿就能砸中他高挺的鼻梁。
她应该庆祝胜利,却遏制不住的悲从中来。
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既不是由于屈辱,也不是出于义愤的悲伤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天醒来,秦椒嗓子哑,头也疼,走出卧室看见桌子被人收拾过,水壶和水杯放得端端正正,壶沉甸甸的,灌满了水。
她撇撇嘴,拎着壶走到厨房水池边,站了站又拎着壶回来,给自己倒了满杯。
没必要和自己交的水费过不去。秦椒这样想着,一饮而尽。
下午她感觉身上松快了一些,就去那家粤菜馆找张主厨。
倒不是想要那封承诺的推荐信。经过昨晚的事,现在她对整个英国都不待见,恨不得立刻跳上飞机,多呆一分钟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昨天她是忘了骂:嘿,食在中国,味在四川听说过没有?英国这种除了炸鱼就是薯条的美食荒漠,还想让她卖身留下?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还真的上网站买机票了。航班选好,资料填好,到了确认付款那一步,2G网络又抽风了。
多年后,回忆起趴在床上砸手机的自己,秦椒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定数。”
她见到了张主厨,对他的善意表示感谢:“推荐信就别浪费了,我不打算再找工作。最后今天,只想专心经营小吃摊,和我的客人好好告别。”
“别急。”张主厨把一个已经封好的信封推到她面前,“这封推荐信,不是帮你找工作的。Chilli,你知道女王的特殊人才签证吗?”
他告诉秦椒,如果获得特殊人才签证,就可以无需担保留在英国,无论是找工作或者自己做小生意都可以。
“我?特殊人才?”秦椒怀疑自己又幻听了。
张主厨笑了:“你是不是以为,特殊人才是指那些科学、文化和艺术领域的佼佼者?很多人的确这样想。其实厨师也可以,毕竟我们女王的丈夫是个吃货。”
“我这样连工作都找不到的新手厨师?”
“潜力比资历更重要。只要从业两年以上,拿到三封业内行家的推荐信,你就可以申请。之后会有一系列技能测试,如果拿过什么奖项就更好。”
张主厨说,十六年前,他就是靠这个签证留下来的。
“试试看,我认为你一定能行!”
第63章 另一个委托人,我希望是你
那张皱巴巴的支票,被夹入《皇家内科学辞典》,同很早以前秦椒留下的那两张五十英镑放在一起。
傅亚瑟以此警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一晚所受的耻辱。
不在于求婚被拒绝,不在于秦椒疾言厉色的指责,或是一些无中生有的偏见。他很清楚,他所受的一切都是自作孽。
是他自己放弃理智,放弃冷静,打开了欲望的牢笼。
是他给了秦椒拒绝和羞辱自己的权利。
好在无论多么严重的睡眠,那一晚总算是过去了。就像辞典被翻过一页,又一页,所有的记忆都被他面无表情地藏在书页里。
除了他和她,没人会知道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
隔了两天是情人节,克莉丝还兴高采烈要拉他一起聚会,说是奉父母之名要给他多制造一些机会。
傅亚瑟犹豫片刻,没有拒绝,让妹妹意外极了。
等到了聚会现场,克莉丝很快就大失所望,抱怨他还是老样子,死气沉沉,一脸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恐怕天底下除了周贝拉,没人受得了你!”
傅亚瑟漠然敛眸,手中香槟轻晃。
“明明滴酒不沾,拿着装潇洒吗?”克莉丝笑他。
他没有回答,眼看白细的气泡沉沉浮浮,是无法休止的悸动,也是无法言说的企及。人群喧闹,来来往往,无人知他脑海里的汹涌澎湃,也无人注意一杯香槟被遗弃在桌上。
又隔了一天,老亨利从爱丁堡返回,当天就找好律师拟定了家族信托契约。
老亨利打算将自己的全部财产和熊猫饭店捆绑委托,信托契约之一就是让熊猫饭店继续营业,至少五十年。支持此信托的傅家人会一次性对熊猫饭店注入资金,之后作为受益人按比例均分利润。
傅亚瑟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不错。如此一来,马克就没必要继续软磨硬泡,劝你早些把熊猫饭店交出来了。”
提到傅马克,老亨利神情有些黯淡:“他是我唯一的亲孙子,我原本是真的想把熊猫饭店交给他。”
傅亚瑟也清楚,在傅家新一代的年轻人里,只有傅马克曾经对接手饭店表示有兴趣。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只是把熊猫饭店当成家族产业和家族历史的一部分。
尊重,也仅仅只有尊重。
后继无人,这是大部分华人家庭餐馆的共同难题。
第一代人来到英国,开餐馆养家糊口,供养子女读书,希望他们能够“人朝高处走”。
傅家的曾祖父名叫傅登科,傅亚瑟知道“登科”的意思是类似A-Level考试拿了全A。可惜他十几岁就被传教士雇为仆人带来英国,只受过最基础的读写教育。
傅登科的几个子女倒是拿过很多A,除了老亨利。
据说老亨利自认读书不灵光,十岁就主动辍学帮厨,供养四个兄弟姐妹一路读完本科。
傅亚瑟的亲祖父成为了一名全科医生,是慈恩诊所的创立人。其他两个叔祖父,一个是教师,一个是银行职员,还有个姑祖母当了护士。都是比开家庭餐馆更有社会地位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