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会看面相?”
“直觉。”
见嬴政看过来,琉璃大步走过去。
蒙毅余光瞥见一抹蓝衣,不由瞪圆眼睛,转头看看与兄长比试的君王,复又看看那容貌绝色的少女。心中困惑顿生,他没听说这位新君王有王后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少年君王略显沙哑的嗓音传来:“蒙恬,你输了。”
蒙毅忙上前搀扶起兄长,顺便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那位该不是王后吧?”
这句话没有逃过琉璃的耳朵,不待蒙恬开口,她便朗声回答:“我不是王后,我是你们秦王的师父。”
“甚?”
兄弟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蒙毅可是片晌,才憋出一句:“祖父说您已教导君王八年,我以为是位年长先生,可是您看起来还没我兄长大… … ”
那个‘您’字把琉璃逗笑,她下意识摸摸光滑面颊,面容粲然: “因为我驻颜有术呀。”
“可驻颜有术应是皮肤紧致,不是相貌稚气… … ”蒙毅话还没说完,手臂被身旁兄长狠拉了一下,他立时乖乖抿住嘴巴,不再言语。
蒙恬歉意笑笑,对少女恭敬辑礼:“抱歉,我弟弟心直口快,不会说话。”
“无碍。”琉璃摆摆手。
听到蒙毅的不解,嬴政心里也疑惑丛生。初见时,琉璃与樊尔便是年少模样,八年过去了,自己一直在长大,可他们却仍旧如初见那般,没有丝毫变化。想到母亲眼角横生的细纹,他才惊觉岁月没有在他们二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察觉到少年君王沉默的注视,琉璃转身几步走过去,勾住他的肩头走到一边,避开众人。
“人家兄弟刚入宫,你就拔剑相向不好。你心里不畅快,大可以告诉为师,为师跟你比试,还可以顺便检查你剑术有没有进步。”
嬴政侧目睃了一眼肩头白皙纤细的手指,别扭道:“你以前从不会为师为师的自称,现在为何总是强调那两个字?”
那别扭语气,终于有了点少年模样。琉璃失笑戳戳他饱满额头,松开那单薄肩头。
“你以前也不会总叫我琉璃,至少那时还会礼貌喊我姐姐,怎么?现在成为秦王,觉得自己身份高贵,我们皆是下等人了?”
“不是… … ”
少年君王浓密长睫低垂,语气生硬:“不是的,母亲说我已贵为君王,不可再不顾礼数喊你们姐姐阿兄,应称你们为师父,亦或老师。然而每次那两个字明明到了嘴边,我却始终喊不出口… … ”
想到自己没有丝毫变化的容貌,琉璃理解他为何喊不出口。
“罢了,随你。”
“不过,下次想跟人比试,你就找樊尔,或者我。蒙氏兄弟刚入宫,你便逼着人家比试剑术,这事若是传到上将军耳中不好。”
“我明白了。”
少年君王艰难点头,唇角抿成一条线,握剑右手骨节收紧。
第059章 未来王后
余光无意间瞥见少年君王微凸泛白的指骨, 琉璃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握住剑柄顶端。
“松手。”
嬴政愕然抬眸,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一根根掰开少年手指, 琉璃拿走那把剑。
“一个合格的君王, 在外人面前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你这般只会更让人觉得你幼稚孩子气。”
听到这话,少年君王还欲蜷缩的手指停滞, 而后慢慢展开,恢复松弛状态。
琉璃很满意,拍拍他的肩头, 转身示意随侍的宫正将剑放回殿内兵器架上。
一片落叶盘旋落到两人脚边,嬴政看向赵国方向, 逐渐褪去稚气的嗓音沉重响起:“你可还记得春平侯赵屹?”
不待身旁少女回应,他继而道:“今日议政殿上, 吕不韦提议让他来秦国为质。你知道的,我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愿望,让这世间不再有质子。可… … 我没有阻止吕不韦,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对, 赵屹入秦为质对秦国有利。”
悠长一声叹息之后,琉璃听见少年君王婉转低沉的懊恼, “幼时我最厌恶那些提出以王室子孙为质的君王,而今的我似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其实, 就算你阻止,吕不韦仍然会继续自己的计划。”琉璃没有安慰他, 而是提醒:“你现在要做的是加倍努力, 实现心中真正所愿,而不是发泄之后感慨伤感。”
少年君王侧目凝望身旁少女无可挑剔的面容, 眼神翻涌的情绪褪去,郑重点头。
杵在后方的兄弟俩,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师徒二人挺直的背影。
少女散于脊背的微卷发丝被风卷起,轻轻略过少年君王的脊背。
蒙毅附到兄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哥,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是君王之师,而是新秦王一直养在身边的未来王后。他们两个看起来明明年龄相近,怎么可能是师徒,我认为是那些不知情的误会了,才会认为他们是师徒。”
蒙恬斜睨他一眼,低声警告:“闭嘴,不可妄言君王。”
对上兄长严厉眼神,小少年顿时低眉顺眼:“我错了… … ”
兄弟二人的低语悉数落入琉璃耳中,她微微侧头睨了一眼蒙毅,心头闪过不悦。那个人族小子,小心思真是过于丰富,养在身边的未来王后?真是荒谬可笑的猜想。
远远瞧见少女犀利眼神,蒙毅呼吸一滞,下意识紧闭嘴巴,把新的猜想咽回肚子里。
转眼间,已至冬至。
少年君王渐渐习惯日常憋屈,面对每日吕不韦谴人送来的奏章,他不再心生怨怼、郁郁寡欢,而是愈发懂得隐忍克制。
琉璃很欣慰他的改变。
负责跟踪樊尔的魂魄武庚,被发现了几次,一直毫无进展。就在他认为自己多虑,打算放弃之时,终于发现蛛丝马迹。
一场风雪之后,寒冷天气迎来晴朗。
太后銮舆在一个午后来到章台宫。
与儿子闲聊半个时辰,简兮借口怀念先王,想在章台宫走走。
在殿脊上沐浴阳光的武庚余光瞧见身着华服的太后,本没过多在意,可第二眼却发现她是朝着樊尔所居偏殿而去的。
作为一只存在千年的魂魄,他立时警觉起来,足尖轻点,飘下殿脊,悄无声息尾随其后。
路过三座殿宇,穿过曲折游廊,前方美艳妇人,扬手示意身后宫人不必再跟随。
“本宫想一个人散散心。”
“诺。”四名宫人止住步子。
武庚略过几人,狐疑跟上去。
空旷殿内,眉目如画的鲛人少年在毯子上盘膝而坐,精致柳叶眼微阖,置于膝头的双手萦绕着两团灵力,一旁燎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平日闲暇时,樊尔也未懈怠对术法的修炼。他将来注定是鲛族下一任将军,纵使鲛族万年太平,他也不可懒惰,任由自己成为一个难以服众的废物。
紧闭殿门被叩响,武庚发现太后真的是来找樊尔的,他脸色一变,快速掠上殿脊。
殿内樊尔缓缓睁开眼睛,收起周身灵力。门缝处有浓烈熏香飘来,将将扬起的唇角很快耷拉下去。他第一反应是琉璃,但在嗅到那人工香气时,失望霎时满意心头。
叩门声再次响起,他不悦起身,脚步沉重走过去,打开殿门,冷眼看着外面妆容精致的妇人。
简兮柔和轻笑:“不请我入内?”
“太后有话,在这里说便是。”
殿门宽阔,樊尔故意只打开一侧,用身体挡住入口,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他虽不曾经历过那些,但对方真正意图,他不是不知。
面上笑容僵了僵,简兮幽幽叹息:“樊尔,你变了。”
“我还是当初的我,变的是你,太后。”
‘太后’那两个字,樊尔咬的极其重。
殿脊上偷听的武庚满头雾水,完全没听懂两人话里的意思。
简兮妩媚浅笑,指腹轻轻划过那青筋微凸的手背,语气婉转缠绵:“你与琉璃既然不是一对有情人,为何我不可?”
樊尔身子一僵,迅速缩回手,冷漠告诫:“太后,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也请你尊重先王,尊重现任秦王。”
这大义凛然之言逗笑了浓妆艳抹的太后,只见她用袖子遮住红艳嘴唇,呵呵嗤笑出声,直笑到那双眼睛里满溢水汽。
指尖用力抹去眼角湿润,简兮仰头直视殿内身材挺拔的樊尔。
“先王都不曾尊重过我,为何你们人人都要求我尊重他?当初我日夜期待与他重逢,可他呢!回到秦国便另娶了她人,在邯郸忍受苦难为他养育孩子的我又算什么?我想过的,只要他肯休了那个范杞,我便原谅他,可他却始终不忍心伤害那个女人。你看,他不忍心伤害别人,却忍心伤害我。”
“我试图原谅过他许多次,后来我都已经不在乎他有一位侧夫人了。可他呢?政儿亲口告诉他范杞的阴谋,他却只是下令幽禁那个女人,我们母子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望着简兮似疯似癫的模样,樊尔哑然良久,才艰难吐出一句:“无论如何,先王终归是把王位给了你的儿子。”
“那又如何!”
简兮无力依靠在殿门上,眼神转为狠戾:“那是因为政儿是他的嫡长子,依照嫡长子继承制,他不得不册立政儿为太子。况且范杞有谋害嫡长子的罪名,他哪里敢把王位给次子。”
“太后,你病了。”
“我没病。”
简兮站直身子,一把抓住樊尔垂在身侧的手,笑容凄凉却妩媚。
“他活着的时候,我为他守身如玉,已是对他最大的尊重。男人可以娶了又娶,为何女人不可再觅良人?”
“你疯了!”
樊尔嫌弃甩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将殿门用力关上。严肃冷冽之声穿透殿门,传到外面妇人耳中。
“你是一国太后,怎可说出这种话!还望太后不要做出有失体统之事,让大秦王室蒙羞。我今日也明确态度,就算你想再觅良人,也不要试图找我,因为我觉得… … 很恶心。”
他故意把话说重,就是想让殿外人清醒一点。他真的觉得简兮病了,以前在邯郸那般艰苦,她都恪守妇人本分,性格也比现在开朗。似乎是从嬴政掉入冰湖那次,她性子便越发阴沉,甚少会在笑,直至今日的疯癫逾距。
这大半年来,简兮时常有意无意暗示,他每次都尽量躲避,甚至试图劝琉璃离开秦国。
本以为躲着,对方便会明白过来,不再纠缠,谁成想今日竟… …
想到方才的一切,洁癖的他眉心深蹙,用袖子使劲擦着手背,心里烦躁瞬间滋生。
殿外沉寂许久,才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樊尔闭上眼睛,用力吐出一口气,冷声对殿脊上的魂魄道:“出来吧。”
偷听被发现,而且还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武庚尴尬落入殿内,讪笑两声,一时难以开口。
转身走到青铜鉴前,樊尔反复洗了几遍手,才低声嘱咐:“此事,不要告诉少主,我知道是她让你跟踪我的。”
“为何?”武庚不解,若是恩人知道,定会帮他的。
樊尔擦净手,换掉沾了熏香气的外衫扔进燎炉里。
“少主尚年幼,不懂那些,不要扰她心烦。”
这平静语气,让武庚怀疑方才那个气急败坏擦手背的人不是他。
等不到应答,鲛人少年倏然转眸看向那飘忽不定的魂魄,面无表情问:“不答应?”
这阴冷语气,让武庚怀疑他是不是被太后的疯癫传染了。
“答应,我答应你。只是,她若再纠缠,你以后要如何应对?”
“应该不会了,我话说的那么难听。”
之前,樊尔顾及她太后的脸面,始终隐忍着没有发作,这次挑明之后,他觉得对方应是不会再纠缠。
他猜的没错,简兮确实不会再纠缠。
大步离开樊尔所居殿宇,那身着华服的太后,眼神逐渐平静下来,那句‘太后你病了’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散不去。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病,她只知道自己不会再去自取其辱,天下男儿多得是,她若想要,大有人愿意。
魂魄武庚回到原先殿脊上,继续聆听殿中读书声,琉璃偶尔指正之言传来。
想到樊尔的叮嘱,他不免唉声长叹。
听到上方传来的叹息,琉璃没有理会,那魂魄时常莫名其妙叹息,她都习惯了。
少年热血,一旦认定,便会很快接纳对方,嬴政与蒙恬、蒙毅两兄弟也不例外。
在反复确认兄弟二人不是吕不韦安插的眼线后,嬴政心里的防备彻底放下,他喜欢性格直率的他们,喜欢与他们偶尔切磋剑术,和没有心机的少年人相处,可以让他暂时身心放松。
这日,自议政殿出来,少年君王一如既往步行回去。想到殿上那些激烈的辩论,他猛然转身,问身后人:“蒙恬,你可有去过军营?”
蒙恬止步,回答:“自是去过。”
“那,你能否带我去军营看看?”
“大王为何突然想去军营?”
“因为,我儿时曾想过做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
少年君王深邃淡漠眼眸中浮现一抹柔和。
蒙恬有些为难,他作为上将军嫡孙,自然可以去城郊军营,可君王贵为一国之主,他一时无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