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嗔怪瞪了妹妹一眼,“我倒觉得鲛族少主言之有理,君父君母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才屡次阻止你来陆地,你忘记万年之前那场几近灭族的灾祸了?”
星知当然不敢忘,万年前那场残忍的屠戮被记录在蝾螈史书中,每一位蝾螈族都要熟读铭记那段历史。
可,她不想因为胆怯导致几十年见不到樊尔。紧咬下唇,不甘心在兄长面前转了两圈。
“哎呀,兄长~ ~ 你也说了,那是万年之前,而今陆地正逢乱世,诸国都忙着争夺土地,哪还有那么多修法术士。我现在形貌与陆地上的人族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肉眼看不出我真身是蝾螈的。”
见兄长始终不为所动,她撅着嘴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拉住他的左手左右晃动撒着娇:“好阿兄,你就让我留在陆地吧!不过还有区区四十年而已,我保证到时会平安回去的。”
星言那张凶狠面容浮上不耐,想到罪魁祸首樊尔,他眼风如刀扫视过去,右手掌心骤然凝聚灵力,欲擒住星知。
察觉到灵力波动,星知反应敏捷,飞身后退躲开。明白过来兄长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她索性身子一转扑到琉璃身边,一屁股坐地上,不由分说抱住她的腿。周身同时汇聚浅青色灵力,将那条腿禁锢在怀里。
纵使鲛人天性也很敏锐,琉璃也没来得及躲开那突如其来的抱大腿。惯性之下,她身子禁不住后仰,还好被身后樊尔及时拖住手臂才稳住身体。
“星知,你松开!”
“我不!”星知抱得更加紧,“你劝星言放弃带我回去,否则我就不松手。”
见她死皮赖脸,丝毫不顾及颜面,琉璃一阵头疼。内心无比后悔在听到那声熟悉惊呼后过来查看。她本也不喜欢星知,之所以心软过来,只是看在两族交情上。她若知晓与之交手的是星言,而非人族术士,她是断然不会前来查看的。
察觉琉璃想要抬脚挣脱,星知周身灵力大盛,收紧双臂抱的更加紧,甚至用上双腿环住她的脚腕。
“你是不是怕我与你抢夺樊尔,才如此绝情不愿帮我?”
又来了!琉璃仰头,无语望天。
见此场景,子霄唇角紧抿,耷拉着眼皮,一双手握的死紧。
星言严肃呵斥:“阿知,快松开,不得无礼。”
星知不理会他,把侧脸贴在琉璃膝头,大有对方不答应,她就死磕到底的架势。
双掌凝结灵力,琉璃阴恻恻威胁:“松开,否则我就劈下去。”
“你不敢的,你今日若敢伤我,我定会告诉鲛皇鲛后,说你意欲伤我性命。”
星知眯起眼睛,笑容很欠揍。
好吧!琉璃确实不敢真的劈她脑门上,幼时第一次见面,她便被君母谆谆教诲,维护两族情义是每个继承者的使命,作为鲛皇继承者,切不可动手伤及蝾螈族。小时候她不懂为何要处处忍让蛮横的星知,直到看到那本古籍,她才明白君母为何时常提醒她不可伤害蝾螈族。
鲛族救助蝾螈族,蝾螈族也同样救了鲛族,双方似乎都有恩于对方,蝾螈族甚至让鲛族获得漫长生命,今日她若动星知分毫,日后回归无边城,君父君母定会问责此事。
收起灵力,她无奈俯视着笑容狡黠的星知,“身为女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满脑子男人?”
“身为女子,满脑子男人,不是很正常嘛!”
听到对方这理所当然地语气,琉璃表情僵化,默然无语。
星言恨不得当场与妹妹断绝关系,蝾螈族性子是直率,但这般没脸没皮着实有失身份。他脸色阴沉,极力忍着才没动手。
“快起来,还嫌不够丢脸!”
“我不!”
星知箍紧琉璃的腿,酝酿须臾,挤出几滴泪。
“我就只是想跟着樊尔,有什么错?为何都要阻止我?我修习三百多年术法,灵力内力都不低,你们为何都要看低我!我难道就没有权利追随喜欢的人… … ”
听着那声声哭诉,琉璃心里莫名有些同情,星知虽然蛮横,但她喜欢樊尔的那颗心并未错。换位思考,倘若有人百般阻止自己与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一定很痛苦。
来陆地十年,她至今未听说过哪国有大量的修法术士。诸国之间忙着挑起战争,男子到了一定年龄都要上战场,的确没有机会成为术士。至于女子,先前看过的古籍中,女术士很少,人族女子似乎不热衷修法。
四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倘若人族而今术士甚少,蝾螈行走于陆地的确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耳边还盘旋着星知沙哑地哭嚎,琉璃思忖一番,犹豫着终是开了口:“二少主,要不你就让她留在陆地几年?我与樊尔如今居住在戒备森严的秦王宫,很安全的。况且,秦国距离东海不算远,你若不放心,可以每隔几年来咸阳看她一次,以确保她的安危。”
听到这番话,星知立刻止住哭声,用脑袋蹭蹭琉璃的腿,“琉璃,你真好,我决定以后喜欢你一点点。”
“不需要!”琉璃嫌弃推开她的脑袋。
星言面露为难,“君父君母命我前来寻回阿知,我若就这么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星知立时横眉怒目:“星言,鲛族少主都为我求情了,你就不能顺着她答应下来,你是不是我亲阿兄!”
面对又一次的直呼其名,星言蹙眉训斥:“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琉璃正欲再劝说,身后樊尔却悄悄拉住她手臂,垂下脑袋低声提醒:“少主三思,若留她在身边,日后她的安危就要成为你的责任了,你莫要忘记还有历练在身。”
纵使是低声耳语,也未逃过星知的耳朵,只见她倏然仰头,一双明亮眼睛幽怨瞅着樊尔。
“我心里有数。”琉璃推开他的手,看向星言,“我至今未在陆地见过人族术士,秦王宫也比你想象的安全,现任秦王是我的弟子,你若是还不放心,那就让星知每月给你传递一次消息。”
“我同意。”星知用力点头。
看着妹妹撒泼耍赖,盯着樊尔两眼放光的模样,星言无声叹息,犹犹豫豫点了头。
星知收起灵力,禁锢术随之消失,她跳起来刚想欢呼,却听兄长又道:“切记老实待在秦王宫,没事不要随意出宫,若是遇到可疑人族不要逞强,能跑就跑,在小命面前,面子不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
不耐烦挥挥手,星知嬉皮笑脸挪到樊尔身边,厚着脸皮去拉他的小拇指。
樊尔不动声色将手背于身后,上前一步站在琉璃身边,眼神哀怨。
琉璃讪讪摸摸鼻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地声音宽慰:“别这样,我只是觉得你平时在王宫也挺无聊,有活泼的星知在你身边挺好的。”
“我喜欢无聊的日子。”
樊尔是第一次对琉璃用任性语气。
就在主仆俩用眼神交流时,星知挤到两人中间,“你们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对视,我看着心里难受。”
琉璃懒得搭理她,抬脚走到星言面前,抬起双臂与肩持平,“眼看着天色渐晚,如此我们便先回宫了。”
星言也抬起双手辑了一礼:“也好,劳烦少主平时多照顾阿知。”
微微颔首之后,琉璃转身向着不远处主街道而去。
樊尔亦步亦趋跟上。
星知招呼一声子霄,也忙乐颠颠跟上,甚至都没顾上跟自家兄长道别。
目送没心没肺的妹妹走远,星言长舒一口气,不知自己的妥协是否正确。九年多来,星知闹过不下几百回,甚至很没脑子的假装自杀,把蝾螈族有再生能力的事都忘了。见妹妹对着樊尔傻笑得模样,他才明白自己低估了她的执着。
两对主仆走在咸阳最繁华的街道上,只有星知满面笑容,废话连篇,琉璃被她的聒噪吵得头疼,樊尔因为担心日后永无宁日而忧心忡忡,子霄因为主子的开心源于别人而脸色阴郁,不过他一贯如此,没人察觉他的异常。
傍晚时分,天色更加阴沉,四人行至宫门前,却被卫戍军拦了下来。
“您二位可以入宫,他们不可。”说话的将士把目光落在星知主仆身上。
星知不悦质问:“为何他们可以,我们却不可以?”
将士淡漠睃了她一眼,态度十分严肃:“他们是君王之师,敢问二位是以何身份入宫?不得君王召见,任何人皆不可随意入宫门。”
当初是嬴政亲自接他们入宫的,琉璃差点忘记人族宫门也是不可随意进入的。
怕星知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惹怒卫戍军,她忙先一步开口:“这样,樊尔你在外陪着他们,我入宫去讨一道召令来。”
樊尔点头应下。
夜幕还有半个时辰便会降临,琉璃加快脚步,皮履磨得脚趾生疼。行至冗长甬道,四下无人,她索性捻诀瞬移至章台宫君王寝殿外。
理了理衣襟,她提衣拾级而上。
少年君王正在主位上翻阅奏章,她在殿外停下脚步,轻咳一声。
嬴政闻声抬头,随即展颜:“快进来,这次怎会回宫如此晚?”
迈进大殿,琉璃直截了当道:“我想跟你讨一道召令。”
“召令?谁要入宫?”
“不知你可还记得星知与子霄,今日在城外与他们重逢,我本想带他们入宫,但却被宫门口的卫戍军拦下了。我知道随意带人入宫不妥,可他们实在无处可去。不知你能否准许他们入宫?”
怕他不答应,琉璃故作忧心,头一回在少年面前示弱。不过她表面虽然在示弱,内心已经把星知问候几十遍了。
星知子霄?嬴政凝眉思索,眉头很快又舒展,“自然可以,他们既是你的友人,我岂有不准许的道理。”
“如此,便多谢了。”琉璃粲然而笑。
“跟我无需客气。”说着,他展开一卷崭新简策,着墨亲自写召令。
琉璃盯着简策上的文字,后知后觉发现嬴政在她面前似乎从未自称过寡人。初即位时,他总是时常忘记自称寡人,可而今他已然习惯,却从不在她面前自称寡人。
“你… … 为何从不在我面前自称寡人?”
少年君王欲下笔的手顿了顿,却并未抬头,继续书写。
“不想。”
“为何不想?”
“没有为何。”
“… … … ”
少年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摸透,琉璃在心里默默祈祷,倘若日后有孩子了,可千万要是个女儿,男孩子的心思太难捉摸。
召令很快写好,嬴政拿起简策,轻轻吹干上面墨汁,亲自卷起递给对面人。
眼前乍一出现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琉璃忙收回思绪,抬手接过,“多谢。”
遥送那抹身影消失在殿外,嬴政才重新将目光放回吕不韦送来的奏章上,这份奏章内容是水患之事,隗状上奏的。
大致内容是预估了修水渠的花费与时间,预估计要长达十年之久,十年所要花费的不止是财力,更大的是人力。但奏章中有一点他很认同,水渠一旦修成,对秦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可是这样的提议却被吕不韦驳回了。
犹豫良久,他提笔着墨在吕不韦那两行小字旁写了自己的观点,故意用词犀利直白,他想让对方主动入宫找自己谈论修水渠之事。
工程固然浩大,可水渠只要修成,受益最大的将是万千黔首们。嬴政一直认为,国家不止要注重兵力,注重律法,更应该注重农耕。只有粮食充足,才能兵强马壮;也只有兵强马壮,国家才能更富饶强大;而国家富饶强大,黔首们才能更好的遵守家国律法。
在奏章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少年君王勾唇淡笑,不知吕不韦看到这段文字,会不会被气到。当然,他希望对方被气到,自即位起,他一直致力于跟那个中年男人政见不合,不止在议政殿上,更是在那些被驳了的奏章上写下相反观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气到他的机会。
第074章 只因尊重
夜幕降临之际, 琉璃赶在宫门关闭之前把召令送到卫戍军手里。
卫戍军将士见简策上的确盖着秦王玉印,这才收起长戟放行。
星知朝着几个一直冷脸的卫戍军皱皱鼻子,昂首挺立进入宫门。
琉璃接回简策, 转身跟进去, 走至星知身边时, 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吐槽:“你怎么还与从前一般幼稚,他们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卫戍军, 是整个国家最强的将士,你以为你那傲娇姿态能震慑住他们!”
“就算无法震慑他们,我也要摆出蝾螈少主的姿态。”
星知娇俏轻哼一声, 扬起下巴,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子霄也看不下自家主子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了。
“少主, 请注意言辞,以后切不可再自称蝾螈少主。”
“放心, 我又不傻,我是见此刻四下无人才这般说的。”
听到星知这话,琉璃无声叹气,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钟声响起, 厚重城门缓缓阖上,两对主仆也加快脚步向章台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