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衢通下场的不久,其实就梦过她。梦到温嫽满身是血,被马蹄踩踏,身上中了数刀,而这些,王懈籍无能为力。
王懈籍的眼睛被蜡烛照亮,喉头微涩,失神看着温嫽。
失语,王懈籍完全说不出话。目光如被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指引着,看着温嫽动也不动。
虎贲不动声色瞟了眼王懈籍的表现,几不可察皱了皱眉,转而,又用余光小心看了眼温嫽。
好在,温夫人的态度倒是只像在见一个寻常人。
虎贲默默又掀回了目光,注视王懈籍。这个男人,别想靠近温夫人一分。
温嫽心里其实也不是一点感触也没有。但那点时过境迁的出神,很快被温嫽抛却了。注视了眼王懈籍,王懈籍的脸上虽有些脏,但仔细看是能看出本来面貌的。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没什么大的变化。不过眼神,有了种历经波折的陌生。
到底,两人如今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所以,这种陌生温嫽觉得在情理之中。
两人本也没在一起生活太久。
“当时你父亲安排你离开了,对吗?”温嫽说。
就像那时的王五郎一样。
王懈籍滚了滚喉结,但喉结莫名有些滚不动。微微落魄的后靠,点头嗯了一声。
“父亲为我做了安排。”哑声说。
那他能死而复生便不难理解了,温嫽点点头。
转身,温嫽没别的想问,打算离开。身后却突然问:“你可怪我?”
温嫽一愣。
很久后,慢了两拍,回头来。
王懈籍有些异样,抬头握紧了拳。
眼睛紧紧盯着她看。
当初,他终究是选择只保全己身。后来知道衢通城破,王懈籍也没有一分回头的意思。
温嫽可怪他?
温嫽:“谈不上怪你,也没有怪你。”
当时二人本就没有太多的感情,王懈籍做了对他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这些,情理之中。那个时候是个人都得想方设法保命。
温嫽只是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要自己考虑一切后路罢了。
但不管怎样,温嫽是活到了如今。曾经的仇人,也只剩最后一个。
“你父亲疼你,这是做父亲的尽了心,我何来怪意?”温嫽道。
她一句句都是不怪,可王懈籍垂眸,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额头也垂了,嗓子哑了,道:“好。”
温嫽嗯一声。
这一回是真走了,几步便拐出了王懈籍的视线前方,没入拐弯离开牢房的那条道。
王懈籍的后脑往后,向墙上靠了一下。眼睛斜视,王懈籍似有最后一分留恋,还企图看一看温嫽的背影。
但温嫽刚刚就站在离拐角很近的地方,此时一转身,几步间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忽怔。
王懈籍回忆起,温嫽刚刚的站位倒是和昨天的谢屹支一模一样。
慢慢闭了眼。
两人已经连习惯都养成了一样吗?如今他王懈籍,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眼睛里红了红,好在他是闭着眼的,没有任何人能看到。
脖子更仰,无声,不动。
……
一名狱卒在温嫽走后不久也出了牢房,一路疾奔前往谢屹支处。
入帐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谢屹支垂眸似完全不在意,但当狱卒禀完时,他掀了眸。
淡声:“只有这么几句?”
“是,夫人未和囚犯多话。”
“嗯。”
……
谢屹支在狱卒退下后转了转旁边的杯子。她是真放下了,倒是那个王懈籍……皱了皱眉。
反而这个男人的反应让谢屹支有点不快。
王懈籍还看不清楚现状,企图让温嫽回忆起当初?
忽嗤了一声,但又面色平平。
无以为惧。
只要温嫽不在意,其他人谢屹支有何好在乎?沉寂了表情。
“去叫兆何,还有主父刻来。”
帐外,一人快速拱手应声,飞奔而去。
……
“主公叫我?”兆何起身。
“是,将军。”
兆何大步出帐。
至主帐之外,和赶来的主父刻恰好相遇。
由于才拿下桓地不久,庶务繁多,最近主父刻一直歇在营中,没有回府。二人相视一眼,互相颔首。待虎贲出来示意二人进去,兆何与主父刻便一左一右先后进了帐中。
……
“主公。”
谢屹支点点下巴。
“坐。”指着。
兆何与主父刻前后落座。
谢屹支:“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牢中现在关着的那个王家人。”
王家人?
兆何和主父刻不约而同动了动目光。
主父刻说:“主公的意思是?”
谢屹支淡淡的,未直接表明,而是先问兆何,“王阵常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兆何挑了眉。
“衢通戍卫,他干的还不错。”兆何想了想,评价。
谢屹支:“品性如何?”
“是个纯良,知恩图报之人。”在衢通洲那边,齐务对王阵常的能力和品性都还算肯定。
谢屹支从去年开始也陆陆续续收到齐务对王阵常的评价。
每收用一个人,谢屹支其实都是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的。
深了深眸,颔了首,“嗯。”
看向主父刻,“那先生写封信,再去幅画,说我拿下桓地时在牢中找到个人。经查,得知对方姓王名懈籍,与曾经的王家三郎同名同姓。问问王阵常,对方可是他那个兄长。”
兆何和主父刻俱是意外。
“您?”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谢屹支却表情平平,只是冷冷颔首。
是,他不打算杀王懈籍。这人既不忠于桓家,也和他无仇,只要温嫽对他是不在意的,那谢屹支不是不能留王懈籍一条小命。
王阵常品性不错,也有点能力,既如此,谢屹支不如利用王懈籍换一个人情,让此人有愧于他。
一切,物尽其用。
谢屹支:“期间,仍是关着他。”
“待王阵常回了信再将王懈籍放了。”
主父刻还是有点愣,“……是。”
谢屹支摆手,示意事情说完了,两人去各忙各的。兆何与主父刻于是纷纷起身作揖,退后。
走到帐外,主父刻和兆何不知不觉朝人少处走。忽而,兆何说:“王阵常真承主公这个情才好,若是他被王懈籍挑唆了……”
兆何说罢就皱了眉,主父刻也冷了下脸。
但他望了望头顶星辰,“身在衢通,那此人便是瓮中捉鳖。”
就算到时王阵常被王懈籍说得叛变了,此时天下只缺任家一角,那王阵常迟早也是一个死字。
偏头望兆何,“以将军本事,难道还觉杀不了王阵常?”
兆何这才颔首。
“然。”掷地有声。
若敢背叛,那就杀。无形中有了杀气。
兆何此生早已认定只会效忠一人,那就是主公。兆何当初不愿识字,是主公劝他的。那些兵书他能接触到,也是主公给的。他这一身本事能越发精进,也是主公给他机会历练出来的。
他真正崭露头角,是在陪同主公四处征战,被委以重任拿下盟江之时。
这些,换个人他都可能至今达不到当下的名声。不是谁,都会把重任委以异姓之人。
同姓之人,才是以前大姓大户赖以维持权势的常态。
王阵常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赶忙回了信叫人送往上楔城。
……
谢屹支看到信,扫了眼。
在信中,王阵常的言辞稍有着急。
但王阵常也是先再三且郑重的表示了心内感激,这才慌急慌忙答了画中的王懈籍正是王家已死的王三郎。
谢屹支淡淡把信扔在一边,叫来一虎贲,“去牢中把人放了。”
虎贲立即退去。
王懈籍突然得知他能被放走时,坐在原地忘了动。他以为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真要放了我?”
虎贲:“主公去信王五郎,王五郎保你不生事。主公心善,便下令放了你。”
王懈籍愣了愣,“五郎?”
怎么和五郎有关?五郎有这么大的面子?
虎贲面无表情,“是,他效命于主公。”
原来五郎是效命谢屹支。此前,王懈籍倒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走吧。”虎贲有点不乐意了,“难道你还想留?”
怎么一点不带动弹?他不嫌浪费时间,虎贲还嫌呢。
王懈籍这才缓慢动了动,站起走出来。
走出大牢的那刻,忽面对头顶刺眼的阳光,王懈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桓堪被手下之人毙命,到如今已是正月底的时候,王懈籍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这片天空,久违。
忽,怀中一重,虎贲扔给了他一袋盘缠。
王懈籍抬眸。
虎贲说:“王阵常随信一起寄来的,他还给了你一封信。”
把信也自怀中拿出,递过来。
虎贲:“拿着。”
冷着脸,虎贲淡淡又说:“出了这,你自己便好自为之。”
王懈籍垂垂眸,瞥见怀中的信和盘缠,深吸一口气,作揖道谢。
“谢兄台。”
“要谢也谢我家主公。”虎贲不再理他,大步而去。
王懈籍却只是原地发愣。
向谢屹支道谢……此人,恐怕一眼也不想再见他。
王懈籍又回眸看了眼牢中。但他不是在看曾经关着他的那间牢房,而是在看温嫽来看他的那天,她所站的位置。
她找的这第二个人,确实比他更有能力,也更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不像他,还得靠五郎才能活下来。
……
王懈籍才走出大牢范围,见一乘舆驶过,乘舆之中露出谢屹支一闪而过的侧脸。而车内之中,似从耳边擦过几句低声。
“怎么会病?”男人的眉拧得不浅。
由于乘舆渐远,王懈籍听到答话人的声音时,声音已由高变低,远去,“说是春雪初化,不小心冻着了。”
隐隐又是两声,最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是两句温夫人。
第45章 45
王懈籍下意识追了目光过去,掌心不由自主动了动。
刚刚那几句……她生病了?
皱了眉正沉沉的想,一士兵见他依然驻足,前来警示。
这里不是他能继续逗留的地方。
“……好。”王懈籍抿了抿唇,叹气离去。
谢屹支到了府门前,才下乘舆,恰见旁边也停了一辆马车。眯了眯眸,便问:“营中大夫的?”
虎贲答:“是。”
谢屹支嗯一声,大步入内。方走到厢房,见大夫正好出来,谢屹支看向对方。男人赶紧先作个揖。
谢屹支摆摆手,一心问:“夫人情况如何?”
“回主公,夫人有点困顿眩晕之症,寒热暂时未退。”
谢屹支拧眉,沉下眼角。既未退,那他怎么又离开?
何媪上来低声说:“夫人说营中事忙,既开了药,她过会儿把药喝了就好了,让大夫先回军营去忙正事。”
到底那边才是人多的地方,需要的大夫也多。
谢屹支默了默。
忽又眯了下眸,沉沉说:“嗯。”
一句也未再责怪,大步往屋里去。
何媪跟上。
虎贲代替何媪,继续指引大夫出府。
……
谢屹支进到房中,却见四面的窗全部是要开不开的状态。明明温嫽是因受寒才生的病,这时仆妇们却把窗户弄得关不像关,开不像开,全部都露着一条缝。
瞥向何媪。
何媪赶紧低语:“正对着夫人的那扇窗是未开的。”
“夫人这次病中鼻子敏感,总觉屋里气味难通,叫奴等把窗户弄开一些。”
“是才问过大夫,大夫说只要不起风,开窗无碍。”
谢屹支面上的冷冰冰这才稍有缓解,无声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何媪垂头快步退下,并合上了门。
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压低声音说得,不会吵醒温嫽。
但谢屹支在榻边站定了时,见温嫽的眼睛是睁着的。
她其实根本没睡。
谢屹支下意识想抱她起来,但弯了腰手掌才撑了,掌心空置了下,忽顿住。温嫽眨眨眼睛,谢屹支垂垂眸,最终只是刮了下温嫽的脸。
奚地虽处南方,但正月也一样会冷,他还是不把她抱起,到时适得其反,反而让她病情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