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起却不甘示弱,她道:“他同我是什么干系要我同你说吗?好啊,我其实早早就不大喜欢你了成吗?每日跟在你的身边也只是觉着有趣好玩罢了,如此说了,你便满意了?再说,当初在萧家我同陈锦梨起了争执,他尚且会问我受了什么委屈,可是你呢?”
杨水起算是看明白了,萧吟这人,真是毛病至极,当初她满眼都是他的时候,她想要他多看她一眼都是奢侈,可是如今,两人闹掰了,他又眼巴巴凑上来。
两人争执至此等地步,面色皆不好看,到了最后,终是杨水起摔门而出。
“砰”地一声巨响,恨不得将门摔烂。
听得摔门声,萧吟的手指渐渐拢紧,漆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绪。
他本想要今天将她喊出来,将这件事情说清楚,即便她不接受,也想说清楚。
可是,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江北叫杨水起的动静吓了一跳,他跟在萧吟身边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这这,这是吵了什么架啊!!况说了,从前看着那样和善、没心没肺的一个小姐,怎发起脾气来,这般唬人?
江北都没敢进屋去看萧吟是何情形,只敢悄悄地从门缝之中透过去看他,只能见得分明挺拔的身形,却在此刻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落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吟才从里边出来了。
江北小声道:“公子……这杨小姐……”
“往后,别提她了。”
她爱如何便如何,同他何干?
或许,在从前,在萧吟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他就有了少年悸动,在杨水起冲着他笑的时候,心思也不知不觉被撩拨了起来。
如说从前,他心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可是今日,他觉得,完了,他们之间全完了。这次争吵,将两人之间最后稀薄的,那本就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全然击碎。
终究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行,讨厌他便讨厌他,他也不喜欢她。
即便如此想,可脸上的郁色仍旧未褪。
江北见了,也不敢再说,只在心中纳罕,不提她了?不提她了,他又受得了吗。
他跟在萧吟身边这么多年,知道萧吟是已经彻底动了情,否则何至于三番五次主动寻她,主动想要去解释上次的事情。
但,还是嘴巴太硬了些。
总不能仗着自己长得俊,便不会说些哄人的话啊。
*
在京城之中,有一东西传得比瘟疫还快,那便是流言。
杜衡和杨水起的事情发生在晌午过后那会,可流言一下子便在城中散开了。
两人不过也只同乘了一辆马车罢了,虽说确不合规矩,但也不至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这事情的主人公是杨水起,那流言,要多难听便能有多难听。
总之,在他们的眼中,凡是主要沾染上了杨水起,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传着传着,不知道是从谁的嘴巴里头传出去的,竟说杜、杨二人,早有私情,杨水起追爱萧吟不成,反倒不知道怎和杜衡凑到了一处去。
总之,说的话都不怎好听。
时至深夜,月挂柳梢,屋外蝉鸣喧闹,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声响,十分炸耳。
杜衡从外头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三更的梆声都已经敲响。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国公府的人也早该歇下去了,但今夜的国公府,仍旧灯火通明。
杜衡甫一踏入家门,就被小
厮匆匆喊去,“世子爷,太太一直等着你呢……”
这个时间还在等……气极了吧。
杜衡面上没甚神情,稍稍颔首,算是应下,抬步便往主屋的方向去了。
主屋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只能听见院子里头传来的蝉鸣声。
见到杜衡回来,端坐在主座之上的昭阳公主发出了一声冷哼,只这一声,底下的下人们便大气也不敢出。
“你倒还知道回来呢,我还以为你这心里头是没了这个家,没了我这个母亲呢。”
昭阳公主出声讽刺,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坐在她旁边的国公爷闻此,微微皱眉,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做什么一张口就怪里怪气的。”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昭阳公主的怒火就有了地方撒,她抬声道:“我怪里怪气?!杜呈,你讲不讲道理了还?我今个儿没直接派人去外头给他绑回来,都是我脾气好了,你还想要我如何说话?”
昭阳公主一气起来,便忍不得气,竟直接连名带姓喊了国公爷的名字。
杜呈知她脾气火爆,也没计较此事,但是今日杜衡惹出的事情也不小,昭阳气成这样,恐怕不能善了。
果然,数落完了杜呈之后,昭阳就将矛头指向了杜衡,她骂道:“我问你,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那个陈小姐,是鸿胪寺家的大小姐,为人素有好名声,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不上心你自己的婚事,我便替你走动,好不容易帮你喊了人出来,相看一番,你倒好,转头竟上了杨水起的马车!你疯了是不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昭阳骂的话难听至极,可杜衡听到这话,就像骂的人不是他一样,仍旧是一脸漠色,他道:“哦,陈家大小姐?我不喜欢。我不是很早就同母亲说过吗?可你听过我说的话了吗?”
周围的丫鬟小厮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皆垂头装死。
昭阳强势,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只要有一点叫得她不顺心,便能大作雷霆,尤其是在杜衡一事上面。
或许是因为她膝下只有一子,是以对其便更为关注,杜衡从小到大,每一件事情几乎都要过问于她。
小事且不论了,像是婚姻大事,昭阳肯定更为关切。
她好不容易左挑右挑,挑出来了个心仪的人选,结果却叫杜衡亲手砸了,她如何能不去气。
一气起来,便什么也不管了,说得话也尤其难听。
这么些年来,不管是下人们,还是杜呈父子,都早已清楚了。
昭阳听到杜衡说“不喜欢”,直接拍案起身,“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杨水起那样的?!没有正形、混不吝的女纨绔?我告诉你,你不喜欢也得喜欢,我是你的生身母亲,为你辛苦操劳这么些年,我还能害了你不成吗?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独独这事,你得听我的!”
昭阳态度强势,咄咄逼人,完全不容退让。
又是这样的说辞。
她为他辛苦操劳这么多年,他阖该什么都听她的。
杜衡终于皱起了眉,他看向昭阳的眼神之中,都带了几分厌恶。
昭阳被他的眼神刺到,又炸了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衡呵笑了一声,声音之中尽是讽刺,他道:“我是物件吗?母亲。你一日不摆弄,便这般难受吗。
第三十二章
杜衡道:“你辛苦操劳……我稀罕吗。名为疼爱关护, 实为暗操控制,你的好,要我怎么去消受啊。”
昭阳似没想到杜衡会说这样的话, 这么些年来,他即便会有不满,可却也不曾像现在这样说这样的话。
昭阳理所应当以为他是跟了些不干净的人学坏了,她道:“倒没想到你竟这样狼心狗肺,如此不知足!寻常人百世修来的福分都求不得你今生的荣华, 在你的眼中倒像是枷锁?!别是跟了什么烂七八糟的人, 脑子都给跟坏了去!……”
杜衡已经不想再听,这些话这么多年来,他听也早就听习惯了, 昭阳话还未曾说完, 他便转了身便往外走。
“走?你想要走哪里去, 今夜你哪里都别想去……”
昭阳的话越说越是难听,就连杜呈都要听不下去, 眼看她还想再追出去骂,就被杜呈拉扯住。
“好了!够了!还想骂?真要把他骂走了,离了家, 你才舒服是不是!他就算是喜欢杨水起, 愿意跟她待一块,又怎么了呢?那孩子我见过一面,是个好孩子, 不是传闻之中那样!传闻传闻,如何做真?!”
杜呈说见过杨水起, 不是谎话。
杨奕那个时候已经当上首辅了,在户部衙门里头当尚书, 杜呈是兵部的尚书,去户部里头寻他,也是为了找他要钱,要军需。
那时候杨水起年纪还不大,只有十二三岁左右的样子。
杜呈去寻杨奕那回,正巧撞见了杨水起去给杨奕送饭菜,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尽是稚气,也是赶巧,杨奕便喊了杜呈一起用饭。
偶然谈话得知,才知那些饭菜尽是杨水起自己个儿做的,别的不说,十二岁就能上厨房做菜给爹送饭的大小姐,这满京城里面有几个。
杜呈本就喜欢女孩,可却只有杜衡一子,一时之间对那杨奕是又羡慕又嫉妒的,得此一儿,人生何憾?
是以,有这件事情在先,无论之后杨水起风评如何难听他都不信。
昭阳道:“这是名声不名声的问题吗?她同萧吟的事情闹得这样厉害,全京城的人都晓得她没脸没皮,若再叫杜衡同她沾关系,我告诉你,你儿子从今往后都要被人叫做乌龟王八蛋。”
杜呈也来了气,“小孩子家家的玩闹,做得什么数?她心性纯良,敢爱敢恨,怎么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
他不愿意继续同她说下去,同她这人,怎么也说不通,干脆大袖一挥,往外去了。
这一举动直接气得朝阳一口气喘不上来了,“苍天!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一个两个的,都不要我活了!”
*
杜家乱成一团糟,而这头杨家却无声无息。杨水起回了家后,也没人同她提起今天这事,她便不管了,很快便将这件事请抛诸脑后。
因为杨奕旷职数日,所以最近这些日子每天忙办到三更才归家。
他自归家之后便从底下人的口中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
这个时辰,杨水起已经睡下了。
杨奕在堂屋之中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后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一个人在堂中坐了许久,久到下人都有些担心了。
“老爷……”
杨奕回了神来,沉吟片刻后道:“去,去喊公子来。”
下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了,分明今日这事是关乎小姐的,喊公子来做些什么?
但既然杨奕如此说了,他也不再耽搁,转身就往去请人来了。
杨风生没有一会就到了这处,他本已经睡下,还是被正为喊醒。
很快,便穿好了衣服赶来了这处。
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被杨奕大半夜喊了起来,一问才知道原是为了今日杨水起和杜衡的事情。
他坐在下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就这啊?不过是同乘一辆马车,能是什么大事。”
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这便是说他们迂腐,男女之间来来回回不过那么点子事情,何必谈情色变,坐了一辆马车,像是犯了天大的事情。
总之,在杨风生这里,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
杨奕吹胡子瞪眼,道:“我又不是那些老酸儒,你以为我是在意这个?”
闻此,杨风生更叫
无言,“不是因为这事你大半夜喊我起来做什么?”
既不是老酸儒,既不在意他们今日之事,又有什么事情值得大半夜不叫人睡觉了?
杨奕却沉默了,那张脸上出现了几分肃色,杨风声见他神情,便知道他是有大事想说,便也没催促,只待他开口。
良久,杨奕终于出声,他道:“子陵,杨党恐时日无多,待君上故去那日,便是杨党覆灭之日,也是我断头之日。”
杨奕的一句话,将杨风生也弄沉默了。
关乎杨党前程,两人心知肚明。
若皇太子上位,第一个要除的便是杨家。
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杨奕。
而且,端看如今形式,就连景晖帝也隐隐将他做弃子。
堂屋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月夜惨淡,烛火一晃一晃,将两人影子倒影在了墙面。
良久,杨奕终于开口,他垂了眸,声音都带了几分寂寥,他道:“子陵啊,你是个好孩子……是爹爹对不住你,是爹爹毁了你。也是我,若我没杀了二皇子,事情或许还走不到这个地步……”
“爹,所以,你悔吗?”
若不杀二皇子,景晖帝或许也不会置他们于死地,毕竟景晖帝就这么两个孩子,二皇子还是他最疼爱的幺子。
他死的时候,还只有十岁。
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十岁。
杨风生问他后悔吗。
后悔杀了二皇子,后悔将杨家就这样送上了绝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