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奕这样说,胡宁也不再坚持,应了声,但他又捕捉到了杨奕话里面的另一句关键词。
他抬首看向杨奕,问道:“大人是说,过年前能打完仗?”
虽说是在意料之中,但从杨奕口中说出,胡宁才能安心。
杨奕道:“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胡宁有些担忧道:“如果有意外呢……”
“有我在,没意外。”杨奕淡淡道。
有他在,没意外。
若是旁人说这话,胡宁只会觉得那人狂妄之极,竟敢去说这种不要脸的话。
可是,他可是杨奕啊。
杨奕说这话,胡宁只想要落泪。
终于能结束了,这场仗,打了这么久,终于能说结束了!
他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牺牲了太多的性命,好在,结果总算是好的。
胡宁眼中有泪,他道:“大人说没有意外,那想来定是顺顺利利的,到时候,之前一万士兵的事,我自会回京认罪。大人你,也能回去过个好年了。风生和水起,还在家中等你吧。”
回去过年……
实在是奢望。
杨奕走不出北疆。
锦衣卫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他们不会让他回去的。
若北疆一日不宁,杨奕一日不死。
若北疆平定,那么他也一定会被卸磨杀驴。
景晖帝能忍受他至今,不过是因为他有价值。
北疆早日安宁,杨奕的死期便也到了。
这事杨奕再清楚不过。
他也大可以一直拖着战事,一直延长战事,那样,景晖帝又能拿他如何。
但,他实在不忍看他们再受苦。
一条命罢了,拿去吧,拿去罢了!
帐中烛火飘摇,就如杨奕这如浮萍般漂泊的一生,他这一生自兄长死后,就从没有再安定过了。
杨奕听到胡宁的话,笑了笑,只这笑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他道:“好,回京,回京过年!”
胡宁从这里出去之后,杨奕又低头琢磨起了战术,就在这时,帐篷外来了个小兵打扮的人,说是有事禀告,杨奕将人放了进来。
杨奕没有抬头看他,问道:“有什么事情便说吧。”
小兵却没有回答,只是拱手道:“首辅大人,有要事相商,可否请人回避?”
杨奕听到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非常眼生。
他淡淡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的话,说就是了。”
这个脸生的小兵听到了这话,却道:“是京城里头的事情。”
京城里头的事情?
京城里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带来的人汇报的,他怎么会不认识?
但京城,除了杨家的事情,还有旁的事。
杨奕猜到了他的来路不寻常,也不担心他是什么刺客之流,因为刺客根本就不会提起京城,只会徒惹了他的猜忌。
恐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
杨奕让旁的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他。
他道:“说吧,是谁叫你来的?”
第五十九章
冬寒肆意席卷, 雪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下了,风雪连绵,整个京城都盖了一层白。近年关, 杨府上上下下都叫挂上了红灯笼,皓月当空,满院泛着热闹的红光,丫鬟仆妇们也来来回回奔走,忙着过年的事宜。
毕竟是要过年, 该有的热闹也不能少。
总不能因为日子不好过了, 就连年也过不了了。
明日就到了除夕,可杨奕那边却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让人没由来得心慌。
北疆的战事越发顺利,杨水起心里头却越害怕。
这么顺啊……
既这么顺利, 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写回来。
都要过年了, 他难道还不回来吗?
听他们说, 现下北疆那边,蒙古进犯的士兵基本已经剿灭, 已经处于收尾阶段,按理来说,就算是过年赶不回来, 可也该写封信报平安的啊。
为什么一点声息都没有?
杨水起在这里思来想去, 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想明白。
她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可却根本不敢细想。
现下时辰尚早,丫鬟们在院子里头来往走动, 说说笑笑,红灯笼散发着的强烈的光, 昭显着喜庆的气氛,同满院的热闹不同, 昏暗的屋内,杨水起
愁眉不展。
桌前,她的手指正轻轻抚着杨奕给她留下来的那封信。
这封信已经有些发皱,可在手上被摸了千百来回,始终也没有被打开过。
就在她看着信笺失神之时,门口那处传来了丫鬟禀告的声音。
“姑娘万福。”
是方和师来了。
即便说方和师现下住在杨家,在旁人眼中,她同杨风生俨然是一对爱侣。
但终究是没有成婚,即便有实,但也无名。
所以旁的人都唤她姑娘。
杨风生想要娶她,但不敢,至少现下来说,还不大敢。
听到了下人们的禀告声,杨水起忙将信藏到了茶案底下。
否则若是叫方和师看见,一定又以为她在一个人在这里头黯然神伤,想那些有的没的。
方和师进来,杨水起将好做好了这些动作,没能叫她察觉出来什么异样。
她走到了桌前坐下,杨水起笑着问她,道:“姐姐怎么来了。”
明明是在笑,可落在方和师的眼中便有那么些牵强了。
方和师道:“明个儿除夕了,不出去玩会吗,窝在里头做什么。”
以往杨水起最喜热闹,过年过节的时候,她跑得比谁欢腾,穿着新衣裳在家里头到处晃荡,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她吵闹的声音。方和师和杨风生没有闹掰之前,她甚至还会跑到方家,扯着方和师,四处去逛街。
可那样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了。
即便明日就是除夕了,她却一直窝在自己的屋子里头,饶是外面多热闹,她也无动于衷。
方和师实在看不过眼,便主动来寻了她。
她问杨水起为何不出去玩会。
杨水起只是闷闷道:“没怎么,外头冷,不想去罢了。”
上一次落水终还是让她留下了病根,寒冬于她而言,实在有些难熬。便是待在屋子里头都有些冷得慌,遑论出门。
况她心里头压着事情,便是想要闹腾,也闹腾不起来。
方和师见她低头扣着手指,肯定说道:“你在担心伯父是吗。”
若不是担心杨奕,何至于日日这样惆怅。
都要过年了,他却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怎么会不叫人担心。
不说是杨水起,就是连方和师心中都有点觉得奇怪。
杨水起嘴硬道:“没有担心,我只是觉着外头有些冷,懒得动弹罢了。”
见她不愿意提,方和师也没再勉强,叹了口气,转身又从一旁丫鬟的手上拿来了一件衣裳,她展开给杨水起看。
桃红色的长裙,衣身精致,走线细密,袖口同衣领刺着细软的绒毛,摸一下便十分舒服,而往下去看,裙摆处,刺着大片的金线绒花,栩栩如生。
方和师见杨水起看得入神,笑着问她,“喜欢吗。”
本以为见她这样入迷,定是喜欢,小姑娘家家的,哪个不喜欢这样粉嫩的衣裙。
可没想到,杨水起收回了视线,竟伸手去触方和师的眼睛。
动作轻柔,指尖轻轻地碰到了她的眼。
她问她说,“姐姐,眼睛疼吗。”
方和师的女工是京城出了名得好,这衣裳,也只会是她亲自所做。
做了她的,定还做了杨风生的。
难怪这些时日不常常见到她,原来是一直在屋子里头做女工。
会疼吧,做了这么久,眼睛会疼的吧。
杨水起瘪了瘪嘴道:“哥哥一点都不会心疼人的。”
怎么舍得让她做这么久的针线活。
方和师解释道:“不是他,是我自己非要做的。你别怕,我就做了你这一件呢,你哥哥的,我没做。”
她捂住嘴巴笑道:“我就只给他做了个香囊。”
杨风生穿这么好看做什么,杨水起便不一样,正是最好的年纪,她就该穿这些。
方和师给她做这些,心里头也高兴。
方和师道:“你若疼我,明个儿就穿得漂漂亮亮的,咱高兴些,好好过个年,到时候你爹爹回来,什么就都好了。”
方和师面容姣好,在昏暗烛火下,依旧白得亮眼,就连说话也十分温柔,一举一动,皆叫人心醉。
杨水起看了她许久,才问道:“姐姐,我哥哥他……怎配得上你,他现下就是连名分都不能给你……”
杨水起都觉得有些委屈。
分明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却还不能成亲。
她那么好,不该被这样对待的。
方和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现下不在意这些了,从家里面跑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哪里不知道杨风生是不想要连累她,若真出了什么事,他绝对又会推开她。
但现下,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再多的,她也不敢再奢求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便是旁人再如何说他也不悔。便是万劫不复难以为继,她也不悔。
方和师揉了揉杨水起的脑袋,笑道:“别心疼我,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心疼的。”
为了情爱,抛父弃母,世人都要唾弃。
杨水起见她想起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起身抱着道:“姐姐,我和哥哥一直都在,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会好好的在一起。”
她想,就要过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远远望去,灯市如明珠绽放光华,街道上偶有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响起,万千灯火,火树银花,整个京城都陷在一股热闹的气氛之中,孩童嬉笑的声音从各家各户传来。
杨水起今日穿了方和师给她做的衣服,颜色鲜艳,衬得她两靥娇红,艳如桃李。
现下晚膳还没有开始,她还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头。
杨水起喊了她屋子里头的下人们过来,散了压胜钱下去,屋子里头的人散了干净后,杨水起给肖春递了个沉甸甸的红钱袋去,她笑着道:“好肖春,给你藏的。”
杨水起每年都是这样给她藏着一袋子的压胜钱。
她确实偏心,这点没法说。
压胜钱是过年时候,家中长辈给底下的孩子发的,用来驱邪祈福,从前的时候,压胜钱与巫术驱邪有关,只能放在身边收藏,花不出去,但是而今,压胜钱就为普通的钱币、金银等。
肖春看着钱袋,推拒道:“小姐,我不要这样多,你给我这么多钱,我又花不出去。”
她没爹没娘,没有亲人,只有杨水起,她要这么多钱做些什么。
杨水起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她抓着肖春的手就将钱塞了过去,道:“那我不管的,你花不完便存着,存不住便拿去花。”
她看肖春还想推辞,便又道:“压胜钱是图福气,我就想要你多些福气还不成吗。”
肖春听到杨水起这样说,也终于不再推拒,收了下来。
她无奈道:“小姐说这样的话,那肖春怎么把福气给你才好啊。”
杨水起起了身,笑道:“傻肖春,你好好的就是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大过年的,说这些话多沉闷,两人不再说这些,眼看快要到了时间,杨水起笑着转了话题,拿了架子上面的披风便要往外头去了。
肖春也没功夫
多想,赶忙追了上去。
两人说说笑笑去往了堂屋,吃团圆饭。
圆桌已经摆满了吃食,杨水起到的时候,方和师和杨风生已经在场了。
她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低头咬耳朵,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见她来了,齐齐看向了她。
待到杨水起落了座后,杨风生给她丢了个钱袋子过去,他道:“收着,我和你嫂嫂给你的。”
杨水起的双手接过,颠了颠钱袋子,重得很,而后甜甜对他们二人谢道:“好嘞!谢谢哥哥!谢谢姐姐!”
杨风生每年给的压胜钱,她存起来都能在京城买块田了。
本以为这已作罢,杨风生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个钱袋子,放到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杨水起的视线落到了面前的钱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