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不要脸了,萧吟,你实在太不要脸了!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竟就这样害我!”
萧正今日听到萧吟说出“乱臣贼子”四字,脑中都快已经闪现了白光,若不是死死撑着,差点就叫晕了过去。
萧正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明白,萧吟从前所说,全是真话,没有一句话是在唬他。
萧夫人在门外听了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赶忙进了院子里面。
黑夜沉沉,雪花似在空中跳动飞舞,冰天雪地之中,萧吟跪得笔直。
就连肩膀都落了不少的雪。
萧夫人急着去扯萧正,道:“便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犯不着这样吧,你何至于此?”
她就这两个儿子了,可别跟她折腾坏了!
谁料听到了这话的萧正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推开了萧夫人的手。
他道:“你还要纵他?都这样了,你还是要纵他!我今日非要叫他知道,自己究竟姓甚名谁!不叫他长些记性,死都不会改。”
萧吟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听着萧正的骂,从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恍若被骂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听到萧正说要叫他长记性之时,终于出声了。
他说,
“任凭父亲责罚。”
任凭父亲责罚。
萧正听到他这话,这天大的火气也压不下去了,他喊道:“上家法!来人,给我上家法!”
他俨然气到了极至,萧吟若能低个头倒也还好说,非要这样,非要这样!
好,是他将他逼得动了家法,全是他逼的!
听到这话,萧夫人惊骇至极。
她道:“老爷,不可啊,不可以啊!萧吟他从小到大都不曾做过什么错事,他何曾叫我们操过什么心?这样的天,动家法,会死人的啊!”
冰天雪地,动家法?与直接要他性命何异!
萧煦也在劝,“有什么事情总能好好说的,父亲,则玉罪不至此啊。”
陈锦梨道:“姑父……表哥他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可萧正意已决,他今日一定要叫萧吟知错。
萧夫人见萧正不为所动,便去对跪在雪地上的萧吟说,她晃着他的肩膀,凄声道:“萧吟!说话,你快同父亲道歉,说你再也不会犯了啊……!”
可无论萧夫人如何说,萧吟却也始终不为所动,他一直低着头,准备承受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萧夫人快叫他这副样子气死了,她说不动萧正,更说不动萧吟。
只能眼睁睁看着下人拿来一根粗长的棍棒,这跟棍棒与行刑的廷杖无异,顶端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
萧家门风严谨,就是连带着训人的刑罚也如此严苛。家法不常出,但一出势必要打得人头破血出,满目疮痍。
萧夫人光是看一眼这个棍棒都已经哭得不像话了。
萧正拿起了棍棒,看着萧吟沉声道:“萧吟,我问你,你悔不悔?改不改!”
他后不后悔今日所做所言,而往后又会不会改!
只要他现在服软……
“我不愿意再哄骗父亲,实话实说……我若不死,一日都不会改。”
萧吟话音方落,萧正手上的棒子就随之落下。
随后,萧正连着往他身上打了五棒。
巨大的力道终究是让萧吟的身形忍不住晃荡了一下,但他死死咬住了唇瓣,即便是咬出了血来,也不肯吭声。
鲜血顺着唇角涌出,萧吟吸了几口寒气进肚之后,堪堪稳住了呼吸,可他竟趁着萧正停歇之时,还要开口说话。
“杨奕他本就不该死,当年徐家有错在先,杀人亲兄,害人家破人亡,他们理当血债血偿……”
萧吟话还没有说完,就又挨了几下棍棒,萧正厉声训斥,大声怒吼,“住嘴!住嘴!现在还死心不改!”
萧吟却不肯住嘴,他的背上已经鲜血淋漓,还要说。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若要论,京城里面哪个世家都不比杨家干净。”
“杨奕竭诚,临危受命,挽救北疆,又为何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皇上一心只知玄修,暗操独治,他无心无德,无情无义,不配为天下共主。”
他的声音极轻,就跟天上落得雪一样,轻飘飘,似乎下一刻就要在尘世之中消失,但这样轻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砸了他们的心口。
萧吟疼得不像话了,口中淌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说话,都能感受到胸腔之中传来一阵阵剧痛。
可是他竟还敢抬头,看着萧正继续颤颤巍巍道。
“父亲不是最来自诩正直,难道现在也只是想要作壁上观,视若无睹吗。”
“呵……巢倾卵覆,又还想着那可笑的和光同尘吗……”
天地浩荡,一片雪色之间,只有萧吟的身上,红得刺眼。
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也快就成了血水。
萧正听到萧吟这些话,俨然气急攻心,竟生生喷出了一口血来,直直朝着萧吟兜头而下。
即便如此,他却还不肯饶他,又挥动了棍棒狠狠地朝他的身后打去。
“能不能饶?还能饶吗!逆子,你给我去死,死了干净!”
萧正动作狠厉,俨然是起了杀心。
他今日是真想打死萧吟。
他叫他跪在祠堂前,是要他看着列祖列宗悔过,不是让他说这些话!
萧吟被打得再也支撑不住,摔到了地上,脸颊砸到了雪地上,又冷又痛。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快死了,但他死死地抓紧了手指,雪被抓在掌心,冰冷刺骨,他想要叫自己清醒一些。
现在不能死啊,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能就这样死了先啊……
萧吟身上到处都在流血,背上,口中,甚至就是连鼻子……眼睛……耳朵……都在不停地淌血。
他摔倒在雪地之中,宛若一桩惨案。
一旁的萧夫人快要吓昏了过去,她死死地扯着萧正,不让他再能动手,她哭着喊道:“
萧正!你杀了他,你敢杀了他,你干脆连我也一起杀了!”
陈锦梨跪在萧正的脚边哭求道:“姑父,不要再打了,真的不能再打了!表哥真的会死的啊!”
萧煦看得萧吟被打得没了一丝人气,眼睛红得吓人,竟也直接跪倒在地,他道:“父亲,我同则玉志气相同,若父亲今日要打死他,干脆也打死我吧!”
萧正看着濒死的萧吟,又低头看着求情的三人,伤到极至,眼中滚出了热泪,他道:“逼我啊,一个一个都是在逼我啊……!”
萧正哭得气喘,一口气没顺上来,就那样直直昏了过去。
“父亲!”萧煦忙接住了差点摔倒在地的萧正。
“来人啊!快来人啊!”
下人们赶紧赶来了这处救人,萧煦探了口萧正的气,见还有气,赶紧让下人背着他去了里屋看医师。
他又马上去看地上的萧吟,他将他从雪地里头捞了起来,看他满面是血,终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他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鼻息,十分微弱,几乎快要没有了。
萧煦拍了拍他的脸,颤着声音道:“醒醒……萧吟……你醒醒……”
他唤了他许久,可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他就这样一直喊着,萧吟听不见,他也就这样一直喊着。
“萧吟,看看哥哥,你醒醒……”
“表哥……怎么办呐,表哥……他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啊……!”陈锦梨跪倒在一旁,看着萧吟这样,怕得眼泪直流。
萧吟神思混沌,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他极力睁开了眼,可什么都看不清,头靠在萧煦的身上,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脸上。
萧吟终于开口,他说,“……好疼啊,好疼啊……”
真的好疼,疼得他都有点想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甘心,他真的还不甘心。
他现下若就这样死了,所有的一切不都半途而废了吗。
“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啊。”陈锦梨她不懂,服个软,就有这样难吗。
萧煦也不懂,他今日为什么非要惹得萧正如此生气,为什么明明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还非要去说这些的话。
萧煦见萧吟嘴巴一张一合,赶忙凑到了他的嘴边,听他说话。
萧吟眼中不停地流着血泪,只听他哭着道:“我想这些话迟早是要说的,只要是说了,便总少不得要挨一顿打……可是,我不说,就没有人会说了……”
有血有肉之人,至今不见。
他不说,这世上或许就不会再有人说这样的话了。
“兄长,若是我当真熬不下去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同她说……”
他不想要叫她知道这些,按照她的性子来说,她一定会多想的。
萧吟疼得止不住哭,他这样一个强势的人,却哭成了这样,却也会喊疼。
荆岫之玉必含纤瑕,骊龙之珠亦有微類。
萧吟是宝玉,是明珠,可宝玉有瑕,明珠亦有阙。
他哪里都很好,就是太偏执了,他认定的事情,怎么就都不肯改。
不改。死也不改。
萧吟喜白衣,可他这人比谁都要热烈。
就如他院中那株艳丽的木槿花,朝生暮尽,日日如此,满腔热忱。
若做不成,他甘愿以身殉道。
萧吟还有话想说,他极力迫使自己清醒,伸出手来扯着萧煦的衣领,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北疆……北疆边陲尘牧村……去看看,杨奕还活着吗……”
第六十一章
萧吟被萧煦背去了屋子里面, 医师也早就已经等着,他见到萧吟的模样登时也被骇了一大跳。
萧吟这副样子,同死人有何异?
医师光是看看都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这样冷的天, 这样不要命地打板子,谁能活?谁有命活。
他不住地叹气摇头,萧煦见了急道:“快看看啊,再叹气人真要没命了啊。”
医师忙去看趴在床上的人。
萧吟趴在床上,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白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他又蹲下去看他的脸,更是惊惧。
七窍流血……将死之气。
“救……救不了啊……”医师哆哆嗦嗦说道。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旁几乎有些崩溃的萧夫人扑了上来, 扯着他说道:“救不了你也死, 救不了你跟着陪葬!”
怎么救不了, 怎么就是救不了呢?!
“当初有大师给他算过命,说他一生昌通无阻, 他现下才二十不到。救不了?你分明胡说!”
看到萧夫人疯成了这样,萧煦只能先把她扯了出去,而后对医师道:“还请你, 竭尽全力。”
医师道:“我若能救, 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但,恕我话说在前头,千分里面就一分的活路。”
人打成了这样的时候知道救了?
没了法子, 有萧夫人的威胁在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屋子里, 萧吟半死半活。
屋子外,也是水深火热。
这样的雪夜, 冻得人心都要凉透了。
萧夫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哭,她的形容一下子也憔悴了许多,因着方才拉拉扯扯,发髻衣服也有些许的凌乱,她道:“则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他都还没有及冠,若他这样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陈锦梨一直在旁边安慰着她,她道:“姑母,你不要这样说,不要说这些话……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从前静能大师说过的,说过他能顺遂安康,你听见了,我也听见了的,他气运在身,一定不会出事的……”
萧夫人听到这话却是哭得更叫厉害,“什么气运,都是假的,哄人的!若真好命,能落得如今这般?是不是因为杨水起?为什么自从碰到了她之后就没有什么好事了……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顺风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