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煦本见杨水起整个人疲惫得不像话,是想要叫她睡会再去,但她执意要先出门,便也没了办法。
最终也只在马车上面小睡一会作罢。
很快,便到了萧家。
萧夫人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人。她马上扯上了杨水起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看到了她的面色之后,戛然而止。
一张毫无血气的脸被包裹在了斗篷里面,露出来的眼睛肿成了两个核桃,同平日里头那个明媚的小姑娘看着完全不同。
即便是裹着硕大的斗篷,但寒风还是将她的脸颊吹成了冰。
萧吟惨,可杨水起看着也好惨。萧夫人忍不住伸手抚上了杨水起的脸,心疼地摩梭。
不过也才是个孩子,年纪小小,丧父丧母。
妇人温暖的手指让杨水起微微一怔。
她有些错愕地看向萧夫人。
萧夫人看她这样,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落起了泪,她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啊……本不该叫你这样的时候过来的,但是小吟,他在里头救了整整一个晚上,医师都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还醒不过来,气也越来越弱……我想,他喜欢你,他那样喜欢你,你同他说些话,便总能好些。”
说完了这话的下一刻,萧夫人就收回了手,温暖抽离,杨水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她竟直直往地上跪了下去。
“好孩子,当初梨儿……梨儿说了你母亲的坏话,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对,是我将她教成了那样,萧吟他偏袒他妹妹,也都是因为我在背后一直撺掇作梗,当初是我不叫他同你亲近,是我……全是我。你的母亲,亦是我对不起她,说来说去,若不是我,也不会搅得她泉下不宁。你若要怪,就全怪我行吗……”
杨水起没有想到萧夫人竟会做出了向她跪下这样的事情。
她一夜未睡,脑子混沌不堪,看着她的举动,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锦梨和萧煦在旁边见萧夫人这样,都流出了泪。
她这样骄傲的高门夫人,现下竟就这样跪下去了。
陈锦梨哭得犹为心伤,她的姑母,因为她曾经做过的错事,而成了现今这般。
“若一切有错,千错万错,也都只在我一人身,你就看看小吟吧,好孩子……你看看他成吗……若你心里头还在难受,我给你磕头也成……”
说罢,她就当真要往地上磕去。
她曾最在乎的礼仪,脸面,全都不要了,她就想要他的儿子活下去。
便是那么一点的希望生路,她也要求来。
杨水起终于有了反应,她蹲了下去,想要将萧夫人扯起来,如何都扯不动。
见她如此,杨水起道:“他是因为我们而如此,你不说这些,我也要看他的。”
她说,“伯母,起来吧。你这样跪我,要我如何是好啊。”
萧煦和陈锦梨见她松口,终于上前来拉劝起了萧夫人。
可萧夫人听到了杨水起的话却哭得更甚。
恨啊,恨只恨她从前有眼无珠啊,怎就会去讨厌这样的好孩子啊!
杨水起没再和萧夫人说什么,去看了萧吟。
救了一个晚上,医师该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萧吟始终没有转醒迹象,就连身上的人气也越来越少,怕就怕他这口气就是连今日都撑不过,就没了命。
屋子里头的人已经退了干净,晨曦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内,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即便萧吟身上的伤被清理了干净,可整间屋子,始终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浓得呛人。
萧吟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手被枕在头下,脸朝着外边。
他除了整张脸色苍白骇人之外,竟看着同平常之时无异。
她几乎看不到他在呼吸,肉眼也看不到他的身体有所起伏,她有些害怕地将手伸到了他的鼻下。
气息微弱冰冷,喷洒在指尖。
还有气就好。
她收回了手。
杨水起看到萧吟这样,都不敢去想,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能将他折磨成如今这样的,定然是厉害、可怕极了的惩罚。
她累极了,干脆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趴倒在了床边。
他们都让她跟萧吟说说话,她便断断续续开口说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她只觉事到如今,再因为过去之事而耿耿于怀,好像也有些不大像话了,该跪得不该跪的都跪了,而萧吟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也实非她所愿意看见。
杨水起道:“萧吟,你怎么这样啊,怎么这么坏啊。是不是又去故意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是不是又想要叫我去心疼你?反正你每次都要这样的。”
他总是喜欢去做这些事情的。
“可是你怎么能不要命呢,你怎么能这样不要命呢。”
便是想叫人心疼,也不能将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啊。
她说,“你醒醒行吗,过去的事情我不再想,也不会再提,我原谅你了,萧吟,你这样厉害,总不能就真这样死了啊。”
杨水起眼角滴出了泪来,她直起了身来,颤着指尖,去摸萧吟的脸,视图感受他身上的温度,但只冰得吓人。
杨水起看着他哽咽道
:“我已经没有爹了,你若再没了,我真走不出来了啊。”
京城的雪太冷太冷,冷到她走不出来。
杨水起泪眼朦胧,并未看到床上少年的手指不住地抖动了下。
就那么一瞬,从始至终,无人所觉。
萧吟还最后还是没能醒来,他昏迷了整整五个时日,也没有转醒的迹象,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歹还存着一口气,不至于说真就那样死了。
医师也觉神奇,他本以为,萧吟撑不过那日,没想到倒还真能存了口气活下去。
萧夫人一直用雪莲、人参吊着萧吟的命,她现在也不奢求别的了,还有气就行。
而杨水起也会时不时来看他几眼。
日子很快过去,杨奕的尸身还在北疆没有回来,听闻是由那个北疆总督胡宁送回来,运这个少说要有一月余的时间,现下没有棺椁,杨家人便是想办丧事都办不了。
而萧煦也在昨日,动身离开京城,说是有公务要去外地办,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些什么。
只知道,这一去,便是要去许久。
第六十二章
大年这几天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去, 萧、杨两家皆是一片惨淡。
有人失意,有人得意。
那边,宋河同朱澄两人在东宫内相聚。
阳光艳丽, 透过亭榭照在人的身上之时,带了几分暖意。亭榭之中设了桌案,两人对饮而坐。
茶盏之中雾气升腾弥漫,熏得人都有些迷蒙。
朱澄端起起了茶盏,闻着茶壶升腾而起来的热气, 用鼻子嗅着上好茶叶, 溢满倾泻的香气。
片刻之后,朱澄开口道:“杨奕死了。”
这个碍眼的首辅,终于死了。
饶是他再如何厉害, 也还是会死不是吗。
但宋河却不同朱澄这般乐观, 或许是杨奕给他的压迫感太深, 以至于说,即便他身死的消息真的一下传回京城, 他还是有些不大敢信。
他道:“等他尸首回了京,那是真的叫人放心了。”
朱澄听得此话,只在心中暗嗤这宋河如此妇人之仁, 竟怕杨奕怕成了这样?既怕他, 又非作死地去同他作对,看着属实可笑。
但他终归没有在明面上头说出这样的话来,端起手中的茶盏品了一口之后, 淡淡道:“听闻萧家近来也不大太平。”
萧吟上次出现在了杨家。萧正亲自抓他回去,而后, 不知道回去之后闹了什么,只是知道, 萧正被活活气晕,而萧吟至今也没有再出过萧家的门,也不知现下情形究竟如何。
提起萧家,朱澄眉眼之间露出了一股狠意,他就说,这个萧家,这样的做派,迟早是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待他登基之后,第一个便要清算这等乱臣贼子之流。
便是暂动不了他们,也休想好过。
想到了这里,他没再继续想下去,只是忽然意味不明地道:“宋大人未免也太着急了些吧……这杨奕身死的消息才传回来,你就迫不及待让刑部的人去抓,程序不正,倒还落了他人口舌。”
这事确实是宋河着急不错,但他不也是怕生出什么变故嘛,只想些叫人抓了他们再说,反正只要是人在自己的手上,便什么事情都好说,什么事情都好做。
听到朱澄不满的语气,他告罪道:“殿下不知,这杨家的人生性狡猾,若不早些将人拿下,恐怕会叫他们负隅顽抗,到时候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麻烦事来。”
朱澄却不以为然,“不过丧家之犬,有何可忌?”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宋河哪敢继续跟朱澄争执下去,他先服了软,道:“是,殿下说的是。”
见宋河态度端正,朱澄却也松了话头,他道:“我倒也不是责备你的意思,只是你要做事,好歹手脚得干净些,若一下抓不走人,反倒打草惊蛇,叫他们有了警惕。”
“臣明白了。”
两人在亭榭之中一边品茶,一边说着这些近来发生的事,另外一处,李春阳和李春华就站在不远处。
李春阳的视线落在亭中宋河的身上,而后转头对李春华说道:“那处没有丫鬟,你过去,服侍宋大人吧。”
李春阳的声音极淡,像是再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李春华听到这话有些错愕,看向了李春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懵,她道:“姐姐说什么。”
她竟然让她去服侍宋河?
李春阳没有看李春华,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
李春华怎么也想不到,李春阳竟会说这样的话,她低头扣着手指,鼓足勇气反驳道:“去喊侍女来就行,为何要我去。”
她想让她去做什么?
李春阳果不其然沉了脸下来,“华儿,你已经不是孩子了,难道不明白姐姐是什么意思吗。”
李春华跟在李春阳的身边这么些年,不是不知道她的手段,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一日,她竟也要将这些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一直都说,她是她的亲妹妹吗。
她不是一直都说,她会待她好吗。
她让她去服侍宋河,不就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吗。
宋河都那样的年岁了,算起来都能当她爹了,况说……况说他家中都有七房小妾了!
她看着李春阳不断摇头后退,道:“姐,你是我的亲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李春阳却不觉有什么,她死死抓住了李春华的肩膀,不让她后退,她道:“就因我是你的亲姐姐,才会给你这个机会知道吗?杨奕死了,往后户部就由他来当一把手,看这情形,若气运好些,说不准还能争过萧正,当上首辅……”
他们李家本就平民出身,在这朝堂上若没有势力扶持,那是寸步难行,她这个皇太子妃当得也处处掣肘,若李春华能勾上宋河,对他们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倏地打断。
李春华失望地看向了她,她道:“姐姐说我们是一家人,说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姐姐骗我……”
一个人说待你好,绝不能看她如何说,要看她如何做。
口口声声说为她好,可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哪一件算得上是好。
看着李春阳的脸,李春华好像今日才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
她何曾真正待她好过!
她不过是将她也当做了一枚棋子,她争权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什么亲姐妹,亲姐妹捅起刀来才是真快!
从前让她勾萧吟,现下让她勾宋河,都不过是一样的道理。
李春阳听李春华这样说,脸色也瞬间难看了下来,她还想像从前那样唬她,可却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到李春华突然变了神情,她笑着看她,只笑中带着几分牵强。
“好,既姐姐心意已决,想我如何说都再无用,我去就是了。”
李春阳没有多想,见她这样,只当她是听了她的话,她伸出手来,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她笑着道:“去吧,华儿,姐姐是不会害你的,若能攀上了他,往后自有你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