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却回答了他的话,他实话实说,“受京城萧家二公子所托。”
杨奕道:“你不是这里的士兵,你是京城来的人吧。”
他起身走到了那个士兵的身边,想要动手摸一摸他手臂上的肉,但士兵见此下意识拔刀。
杨奕肯定道:“锦衣卫,你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似乎压根没想他是怎么认出他来的,眼神带了几分震惊交杂错愕。
杨奕看出来他眼中的意思,解释道:“萧吟想救我,但他要救我,必脱不开锦衣卫的眼线,毕竟你们呐,就跟那个恶心的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若想救下,只能下先收买了你们不是吗?此为其一。其二,也只有锦衣卫的需要这样躲躲藏藏不是吗。你故意扮作士兵,无非是不想叫人发现暴露了身份,否则到时候,万一风言风语传了出去,你们也怕麻烦。锦衣卫的人,在北疆……也够你们吃一壶了。”
当然,这一开始都只是他的猜想。
后来更加确定的是,他试探地想碰一碰他,锦衣卫的人身强体壮,手上的腱子肉比他身上的肥肉都壮实,可还没碰到就被他挡开。
至此,杨奕心中已经断定。
那锦衣卫的人面色瞬间铁青。
只恨从前知晓杨奕聪明,但还没在他的手上吃过亏,现下吃了亏,才真叫难受。
杨奕看他这样却觉有趣,他还凑上去问道:“你们素来不是最衷心?萧吟许你什么东西了,他是怎么收买了你的?”
他还真有些好奇,锦衣卫的人都收买得下来,什么本事。
况说被派来监视他的锦衣卫,多为景晖帝的心腹才是。
想起萧吟,这锦衣卫的人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面色有些难看,却也回答了杨奕的话,他道:“首辅知道,被皇上或者老祖宗看中的锦衣卫,多无父无母,无亲无族。”
有时候为了省事,更为了衷心,锦衣卫里头专门喜欢挑选一些孤儿,同常规的被选拔出来的那些人不同,他们能更受皇帝器重,往往爬到的位置也更高,皇帝也更愿意宠信他们。
因为孤儿嘛,更好用,他们没有软肋,更不会被人收买。
但被他们看中,挑选中的人,并不是每个都是孤儿。
若有软肋,那便先剔除这些软肋。
这些杨奕自然知晓,只是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同这些有关?
果不其然那个锦衣卫道:“我本是有父母,家中还有个妹妹,那个时候,我还只是锦衣卫中再普通不过的人。可是有一日,我入了锦衣卫的暗营,成了老祖宗的亲信,再后来,不过几日,我的亲人在一次外出途中,遭遇山贼,无一生还。”
老祖宗陈朝那个时候好心的说,会为他报仇,帮他抓到山贼,叫他不要伤怀。
后来陈朝也确实做到了,他将那一伙山贼抓到,交给了他。
这个锦衣卫也一直都以为,他的亲人是被山贼所害。
直到萧吟找上了他。
萧吟将一桩一桩证据摆在了眼前,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为何会被山贼盯上,他才知道,那个圣天子和老祖宗有多可怕。
他们无情无义在先,那也别怪他会背叛他们。
锦衣卫的人对杨奕道:“总之,萧吟让我救你。到时候,最后一场仗,你上战场,躲开远点,我会故意朝你射一箭,你中了箭之后,直接装死就是,叫他们抱着你哭会,我到时候再来把你偷走。”
来北疆的锦衣卫一共有五个,他是头目,杨奕中箭之后,他先让其他锦衣卫的回京城报杨奕已死的信,自己则去偷换了他的尸体。
锦衣卫的人有景晖帝的命令,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北疆,只有让其余的那些人亲眼看着他中箭才行。
结果,倒霉的是,偷尸体的刚好叫胡宁撞见。
但也好在是胡宁。
胡宁还给他打起了掩护,也是因为他在善后,他偷换了尸体才没有后顾之忧,反正有胡宁在那处给他兜底。
而后他带着杨奕,去了个边陲小村尘牧村,他事先打听到这处有位医术高超的神医,也早就同萧吟说好,会将人带到此处。
将人救出来后,这个锦衣卫也开始他的逃亡之路。
事情始末便是如此,杨奕将经过全数说与了萧煦。
萧煦从没想到,萧吟竟在背地里面做了这样多的事情……他说他每日都在忙些什么,如此来看,他每日要忙的事情,确实也多。
不声不响就做了这样多的事情。
想起了萧吟,他现下生死不明,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心中又是一阵伤怀。
杨奕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萧煦将萧吟的事情说与了杨奕听。
杨奕听后,也觉震惊,迟迟不语。
过了良久,他道:“你放心,这个大爷医术高明,定能叫萧吟醒来。”
“他当真会救吗。”
杨奕笑着宽慰道:“他只是嘴硬了些,心肠还是很软的,我同他说说,他当会救的。”
第六十四章
*
萧煦他们休整了两三日就开始赶路, 因为杨奕身上还带着伤,不宜连夜奔波,况还有个老医师一同赶路, 也只能放缓了步子,慢悠悠赶。
照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能赶到京城。
已经到了两月初十,四人坐在马车内,杨奕不知为何, 愈发心神不宁, 他忽然开口对萧煦问道:“胡宁可曾到京城了?”
萧煦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个来,但算了算时日,应该还有五六日。
杨奕又问, “子陵可曾知道我还活着?”
萧煦摇了摇头。
杨风生和杨水起尚且不知道这事。
生死不是小事, 不敢妄言。没有确切的消息之前, 他们尚且不敢叫他们知道。
接受生倒是易事,但万一是死呢?
杨奕面色沉沉, 忽抓住了萧煦的臂膀,他面容看着有些着急,道:“速速传信告诉给子陵, 告诉他我还活着, 喊他先带着妹妹躲躲风头。”
若是待胡宁回京,依照景晖帝疑心甚重这个毛病来说,一定会开棺验尸, 到时候他并未身亡的消息就会暴露,恐怕景晖帝下一步马上就是对杨家的人下手。
怕就怕他是要去抓了他们兄妹撒气。
当务之急, 是叫他们兄妹赶紧找个地方避难先。
萧煦问道:“躲去萧家先呢?”
杨奕马上否决,他道:“躲去萧家?我能想到, 你能想到,他又会想不到吗?”
他又道:“不说是萧家,就连杜家他也不会放过,凡是和我们交好的,挨家挨户,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他道:“跑,现在能做的便是跑。”
若萧吟醒着,他倒还慌不成这样,他这样聪慧有手段,总会有好法子,可问题便是,现下他昏迷不醒。
*
不过三日,萧煦写好的书信在一日傍晚传去了京城杨家。
信件上面,萧煦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杨奕还活着,又说他现
在已经接到了人,怕就只怕到时候事情败露,景晖帝会拿他们兄妹二人撒气,让他们兄妹二人快点出去躲段时日。
杨风生在书房之中,看完了信后便马上将其烧毁,而后派人去喊来了方和师。
杨水起现下还在萧家看萧吟,应当是在那里用了晚膳再回来。
方和师来了之后,杨风生直接道:“爹还活着。”
方和师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不敢置信问道:“当真?”
见到杨风生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之后方和师才敢相信。
她道:“既活着,怎么神色这般凝重?”
杨风生脸色还是说不出得难看,自从杨奕死了的消息传回来之后,便没有见他笑过,可现下即便是知道了杨奕还活着,他的脸色还是如此。
杨风生道:“爹的棺椁过几日便到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开棺验尸,他若发现自己被蒙骗,一定又会拿了我们去撒气。我同你有实无名,他不会为了你闹得天翻地覆,但我们不一样,他想尽办法也会抓我们走。你去萧家躲着避两日风头,到时候我去接小妹回来,将她送走。”
方和师终究还不是杨家人,景晖帝便是想撒气也不当会撒到她身上,只有杨水起和他,才是他要的人。
方和师也听出现下事态紧急,她扯着杨风生的衣袖问道:“你呢?我去萧家寻庇护,小水她逃走,那你呢?”
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听到他该如何啊。
杨风生低眉看他,伸出手指不断地抚着她的眉头,他笑了笑,说道:“别管我了先,你们先走,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便来。”
方和师拍开了他的手,哭着摇头,“能有什么事情,你能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你又想一个人扛这些。”
时间却来不及让人伤怀,杨风生不敢同她再多说什么,看她哭得这样伤心,只狠下了心来,他抽回了被方和师抓着的衣袖,说道:“我一个人就能扛了,你别怕,我没事的,一会我们去萧家接小妹,你留在那里,留一段时日,等这里风波平定了,我就来接你回家。”
还有家吗,真的还有家吗。
杨风生不知道。
方和师死都不愿意走,但杨风生却不再顾她,绑也要将她绑过去了。
他转身就走,可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到方和师哭着说道:“我有身孕了……”
杨风生顿足,却听她继续说道:“两个月前便有了,前几天才把脉把出来,看你心情不好,一直没敢跟你说。”
杨风生听到这话,终回过身去。
怎么就偏偏是现在啊。
他有些想哭,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已经死掉的母亲。
他的母亲当年好像也是在这样困窘的时候怀了他,他的父亲下落不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
他们杨家人,还真就倒霉透顶了,好像怎么逃都逃不出这个魔咒。
杨风生怕自己也会像杨平一样回不来,那方和师该怎么办啊。
他还是哭了出来,他说,“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会来接你,接你们的,行吗?”
方和师哭得厉害,从始至终都是在重复“撒谎”二字。
杨风生没办法,只能让人收拾了她的衣服之后,就强硬将人拉走了。
到了萧家的时候,他直接去寻了萧夫人,他将方和师拜托给了她。
他道:“烦请夫人帮忙看顾她一段时日。”
方和师也终没有再闹,只能接受了事实,只红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
萧夫人听到杨风生的话,有瞬间惊诧,她直接应下了这事,而后才问道:“可是出事了?”
若不出事情,怎会这般突然。
杨风生没有细说,只应下了萧夫人这话,他又道:“小妹还在陪萧吟吗?让她出来吧,我得先让她躲几天先。”
躲几天先。
看来真是出了大事。
萧夫人也来不及细问,只赶紧让人去喊人了。
*
等人到了常庆院之时,杨水起还在同床上的萧吟说话。
虽说萧吟一直不曾醒来,但好歹是存了口气,存了口气,便让人觉着有希望。
萧夫人总是觉得萧吟能听见他们说话,她想,毕竟当初他被打得那样严重,之所以还没有丧命,苦苦支撑着一口气,便是因为杨水起在,他能听见杨水起说话,所以舍不得死。
杨水起不觉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只看着萧吟日复一日昏迷不醒,她心中也一日比一日难受。
她曾在古书中见得,有人也像是萧吟这样,生了重病,迟迟不醒,后来一辈子便也醒不过来了……
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杨水起光是想想都有些崩溃。
这样好的年岁,却一辈子都醒不来……
萧吟背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现下已经可以躺在床上,不用再去趴着了。
杨水起从水盆中洗了条巾帕,替萧吟擦拭着脸。
余晖的光透过窗棂洒进了屋内,少年清俊的脸上只显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没有丝毫红晕,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
“萧吟,我同你说,我昨日新去学了个糕点,荷花酥,比桂花糕还好吃些,别人都还不曾吃过,你想要当第一个试吃的人吗?”
“我想,你若喜欢吃桂花糕,应当也会喜欢荷花酥的。”
“往些时候,若我爹爹还在,他总是第一个去尝的,他现下不在了,你来试试吧,你来当第一个人。”
“若你不醒来,我可就找旁人去了,不叫你当第一个。”
巾帕轻轻拭过他的眼睛,鼻梁。
她说了这些又说起了旁的话来。
“你怎还不肯醒来啊,萧吟。你爹爹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吗,你现在若还不醒来,这一切不都是半途而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