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无意纠缠,抬步就走,卓三跟上去,到马车跟前时,陆乘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薛逢还呆呆站在寒风中。
卓三轻咳一声,十分好奇道:“主子,你这真一点留恋也没有?”
陆乘风收回目光看向他。
卓三笑眯眯道:“这位薛公子虽然比起二公子来是差了点,但也算一表人才,而且皇上定然不会愿意看见主子与谢家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连接纽带。”
卓三说的是实话。
陆乘风不久前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若是让她因此放手,先不论自己做不做得到,恐怕谢九霄就能先把她折腾死,她一想起谢九霄红着眼一副要哭的样子,先投降了一半。
陆乘风跨上车。
卓三掉头慢悠悠赶着车,说:“主子,这件事早晚要面对的。”
陆乘风道:“没有这个规定。”
卓三道:“可皇帝的话就是这天下最大的规矩啊。”
陆乘风淡薄的声音听着隐含几分冷意,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卓三不明所以。
陆乘风的声音从里徐徐传来:“规矩存立本就是用来打破的。”
马儿沿着回家的大道缓慢驶行,路上无人,卓三想了想,又问道:“主子,我还有个问题。”
马车内陆乘风默了一瞬,说:“年纪大了,没事少说话,怪累嗓子的。”
今夜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八卦一下应该无伤大雅,卓三不怕死道:“孔子曰不耻下问,我是个好学生。主子,若是当初薛家没退亲,是不是就不会有二公子什么事了?”
真是个好问题。
陆乘风垂眸不答,心里给不出一个答案。
第72章 灭口
若真要陆乘风说出一二三为什么会选择谢九霄,她根本答不上来,她甚至无从说起,起初是从他身上看到锦年的影子,后来又发现他跟锦年不一样,这个不一样到底在哪,陆乘风自己还没明白,谢九霄就先变了模样。
师父曾说过她掌控力很强,这样的人最适合立身军营,她用了七年收敛起十五年的纨绔与放荡,用军纪约束自己,这样的结果使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如鱼得水。
师父总说是天降大任于她,陆乘风是肃北九万将士的希望。
希望?
陆乘风不知道什么叫希望。
以前她觉得希望便是绝境里的背水一战,是以少胜多的完美一役,是百步穿杨的敌军人头,这些桩桩件件铸就了肃北防线的固若金汤。
可肃北被攻破,陆家被抄斩覆灭,希望被扼杀。
陆乘风不甘心,她不愿就此倒下,她拖着疲惫的身心,赤手空拳要撕烂这所谓的命运!
陆乘风走出天牢走出乐坊司走出谢府,闯了无数个死胡同,然后发现自己进入另一个死胡同。
陆乘风便在这条泥泞的路上,发现了谢九霄,他像是街上手艺人手里的小泥人,自己想捏成什么模样都行,他会笑会哭会使性子又黏人。
她从未刻意要求自己以后的枕边人是什么样子,但绝没想过会是谢九霄这么一副娇贵模样,可有句话说的好,规定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陆乘风捂着胸口,感受着逐渐加快的心跳。
第三日黄昏时分,花费了二十余人日夜操劳,肃王府所有物件全部登册完毕,三本册子全交到陆乘风手上。
陆乘风随意翻了翻,道:“大家这几日都辛苦了,正好今夜铜雀楼举办夜宴,我做东,大家敞开了吃。”
干完活就等着这一句话的众人齐齐高喊大人英明。
韩树山上前道:“那这些东西?”
陆乘风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日一早再送走。”
韩树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未多说什么,道:“那我派几个兄弟在此看守。”
陆乘风道:“我来安排。”
很快天黑,韩树山带着剩下的众人前往铜雀楼,刚到门口,便与谢九霄撞上。
谢九霄今日穿着明艳的紫衣,玉束墨发,少年英气衬得一张脸十分夺目。
谢九霄故作惊讶道:“这不是韩同知韩大人嘛!”
韩树山抬手道:“谢二公子安好。”
谢九霄挑着眉瞧了一会儿,随即让开了路。
邵通源小声讶异:“怎么回事?他今日怎么这么客气?”
王修文说:“可能是顾忌着人多。”
邵通源却觉得不简单,眼下谢家不比往日,韩树山以前还估计着谢府,现在谢允谦赋闲在家,谢益成了一g黄土,韩树山只该更不将人放在眼里才是吧?
今夜铜雀楼简直热闹非凡,早就有消息传出去,说今夜谢九霄会来,故而引来了不少燕京世家女。
一楼中央,鼓面之上伶人抚琴,酒肆客酣,不一会儿,鼓面清场,艺伎入内,跳着妖娆多姿的舞。
这些人都是梧桐精心准备,舞功扎实又生得貌美,眉目间风情流转,欲语还休,随着笛声翩翩,身姿曼妙令一般人目不转睛。
谢九霄与王修文邵通源三人在三楼雅间将一楼景色一览无余。
邵通源惊奇道:“这可是大手笔!”
王修文赞同道:“确实大手笔,一流的乐师,训练有素的舞姬,虽然舞姿摇曳,但着衣规矩不暴露,这儿的东家目光想得长久。”
谢九霄托着腮,饶有兴趣看着场中。
二人没听到他出言,邵通源道:“……阿岑?”
谢九霄道:“我同意你二人的看法。”
邵通源笑着坐过来,看他目光,道:“你这是看上谁了?”
王修文嗤了一声,道:“就他那眼高于尖的能看得上谁?只怕得仙女下凡来吧。”
谢九霄不理会二人揶揄,兴致勃勃。
邵通源喝着酒,道:“还真别说,这儿的酒也不错,就连点心也做得别出心裁,以后可以常来。”
王修文意兴阑珊:“只怕不行了。”
邵通源看去。
王修文摸摸鼻,道:“我如今已有婚约在身,过了年就要完婚,只怕不能多混迹这些地方。”
邵通源想起韩秋月那泼辣性子,顿时心有戚戚,一脸同情道:“那你可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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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王府内一片寂静,灯火俱灭,府门口留了两人看守,而放置着十几口大箱子的厢房外有两名人员把守。
入夜后曾有人送来晚膳,厢房门口的看守人员此刻歪倒在门边,很快便被人拖到隐蔽处,黑影窜入屋中,又轻手轻脚关上门。
三本册子连同箱子全堆放在这一间房中,仿若是全然松懈了。
黑衣人不敢掌灯,按开窗缝,借着十分微弱的清冷月光,一目十行翻阅着最后一本册子。
锦衣卫登册都有规矩可寻,每一口大箱子都对应放置物品,只要能在册子上翻到名称,便能很快在箱子里找到东西。
黑衣人眼神锐利,时不时盯着窗外警惕有人过来,他查阅到某处不动,刚抬起头。
忽然一声轻响,接着漆黑的眼前一片明亮。
他猛然扭过头。
陆乘风慢里斯条将火折吹灭收起,含笑看着他:“天黑看书容易伤眼,将来老后你两眼一抹黑时就知道错了。”
黑衣人眸光闪过杀机,陆乘风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说:“我若是你,这会就该想立刻破窗逃走,而不是异想天开的以为能杀了我换一条生路。”
下一刻,那人破窗出去。
陆乘风意料之中勾了勾唇,低声笑道:“蠢得怪搞笑的……”
黑衣人破窗滚落廊下,两三步落入庭中就要走,忽然四面火光冲天,前后左右俱有人举着火把,手中四把弓弩齐齐对准庭中人。
屋内被打开,陆乘风气定神闲负手道:“让你破窗跑你就跑,这么听话的贼还真是少见。”
黑衣人不敢妄动,死死盯着陆乘风,不甘心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乘风道:“禁军守卫森严,你寻不到机会还差点被发现,匆忙逃走留下了痕迹,我便猜有人要找东西。”
黑衣人恨恨道:“你是故意将册子带回去的?”
陆乘风含笑道:“你还不算笨到家,为了引你今夜动手,我在外吹了两夜的风,还平白无故花了不少银子,这对我来说可是不小的损失,吹风事小,花银子可是大事,你懂不懂?”
黑衣人听出来陆乘风在戏弄他,鬼火乱冒,他动了动,愤恨盯着人:“阴谋诡计!”
陆乘风挑眉,挥了挥手,四下立刻收了弓弩,她道:“依你所言,不用阴谋诡计。”
陆乘风走下台阶,高喊:“来刀!”
立刻就有人将腰间长刀掷在空地。
陆乘风道:“给你机会,打赢了我,我放你走。若是输了,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黑衣人不答,却孤注一掷捡起长刀,立刻就有人朝陆乘风抛来绣春刀,她倏地拔刀,黑衣人速度极快,纵身一跃挥刀劈来。
陆乘风迎面一挡,二人在庭中缠斗,她面色冷然,却游刃有余评论道:“刀慢了,力不够。”
黑衣人大吼一声,被羞辱得不管不顾一顿乱砍,陆乘风左右闪过,随即将刀挑飞,绣春刀抵住他的脖颈,含笑下定论道:“你输了。”
她眸中一闪而过冷光:“其实还有个更好的法子,就是一开始你就不该进这间屋子。”
黑衣人目光惊怒中夹着不甘。
陆乘风伸手就要去扯他面巾,忽然凭空一声响,陆乘风本能回刀一挡,一枚短弩当地一响落地,她猛然望去,却是西边的人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倒,蒙面女子将弓弩对准黑衣人,一发入眉心,黑衣人瞬间倒地。
陆乘风勃怒,跃起追去,冷声道:“留下看护!不准妄动!”
第73章 场子
蒙面女子一路沿着西大街窜上巷檐,发觉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人,不远处便是西大街繁华地貌。
如果在繁茂地带起冲突,引来更多人只怕更难以脱身,可这样下去迟早也走不掉,她只能赌一把!
铜雀楼正是热闹时候,精美的佳肴已经端上座,二楼与三楼中央有了动静,伸手敏捷的下手对着四方柱绑定着用白纱缠绕成的粗麻绳,随着众人臂力大展,一楼的大鼓被悬拉至半空。
这一番操作可让众人来了兴趣。
邵通源惊奇道:“看这架势,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啊,阿岑你这贴子值啊!”
王修文也不由期待起来。
白绫四展,灯火变了颜色,从高处垂直抛下红菱,美人手抱琵琶,腿悬在红菱上,带着流苏面罩翩然飘落至鼓上。
红菱展开变成四面薄纱,透过纱面,隐约女子面容十分娇美,露出一截纤细腰肢,也不说话,赤足原地转了一圈,五指拨动琵琶。
“啧啧啧啧……这可真是隔纱看雾,美轮美奂啊。”
“铜雀楼这一夜过后要名声大噪的架势。”
众人曲子听得精彩,鼓上美人舞得也十分动人,她腰肢纤软得不可思议,一骤乐声便随着起舞,小小身子竟稳稳托住了一头琵琶,令人惊叹不已。
四周叫好声一片。
谢九霄饮着酒,被一旁略显兴奋的二人推搡一阵,不由自主笑起来,说:“这一趟没白来吧?”
邵通源说:“今夜没来的人只怕要悔青了肠子!这舞这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谢九霄托着腮,心想,明日有邵通源这一番大声吆喝,日后铜雀楼便要在世家公子间传开了。
不一会,红纱揭开,一曲也舞毕,女子手挽红菱正要退下,不料从天一块瓦砾砸在鼓面上。
最先发现动静的自然是鼓上人,她疑惑仰起头看,还以为是楼顶动工时有人偷工减料所致,正要不动声色盖住,忽然瞳孔猛然一缩。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上方被砸出一个窟窿,接着一道人影直直坠落下,人至半空时抓住红菱缓冲,这才没跌摔至鼓面上。
“啊!”女子率先惊叫起来。
二楼的人不明所以,三楼却看得明明白白,在那黑洞上有人纵身跃下落在了鼓面上。
缠着红菱的蒙面女子目光阴沉,二话不说持剑缠上来,陆乘风冷笑一声,抓着其中一根红菱跃上去,一刀差点将人一臂斩断,她借着四周柱子来回一荡,长刀几个来回,干脆利索将所有红菱全部斩断,二人落到鼓面上很快又缠斗起来。
邵通源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情况,这该不会铜雀楼弄的新鲜玩意吧?天降女阎罗?”
谢九霄已经站起来,目不转睛盯着鼓面上的人,他自然看出来是陆乘风占上风,而且是大上风,要不是那蒙面女子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只怕胜负早就定下。
谢九霄喃喃道:“天降仙女……”
邵通源正看得精彩,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幻听般掏了掏耳朵:“……什么仙女?”
这一番动静将整个三楼雅间的看客都吸引出来,众人纷纷品头论足,倒是好一番热闹。
梧桐听到有人砸场子时带着楼中护卫上来,刚到楼梯间,便听得众人惊呼:“她们玩真的!见血了见血了!”
见血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今晚要是弄砸了回去可怎么向主子交待!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大力气……
梧桐急匆匆跑上来,定睛一看,整个人惊住了。
陆乘风长刀插在一人左肩,她果断抽刀,血淋淋的血顿时喷涌,蒙面人捂肩忍着痛就要往下逃,被陆乘风一脚踹起,生生飞过鼓面撞翻三楼围栏摔在廊中。
这力气!
邵通源惊呆了,话都快说不利索:“……她她她这什么力气?一脚竟将人踹这么远,我的天!这要是挨上一脚不死也要半条命啊!”
陆乘风站在鼓上,确定她再也跑不动后,这才注意打量起四周环境。
人挺多,好像是个酒楼。
她目光一扫。
恩?
梧桐怎么在这?
陆乘风神情疑惑,又扫向另一侧,在人群中精准看见显眼至极的谢九霄。
恩?
陆乘风蹙起眉,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谢九霄偷偷给她招了个手。
陆乘风轻咳一声。
邵通源眼神惊恐:“她……她看这边是什么意思?”
王修文脸有些麻:“不知道,可能看我们不顺眼想揍人也不一定。”
邵通源忙扒拉谢九霄道:“阿岑,她她她……她该不会真想揍我们吧?她不是在谢府呆过吗?”
王修文说:“呆过又如何?陆乘风现在可是锦衣卫,锦衣卫哪里需要看人脸色。”
邵通源侧目,这才发现王修文脸也不大好看,顿时一乐,五十步笑百步道:“瞧你吓得脸都白了……”
王修文道:“她要真动手,你打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