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谢九霄从未经历过也从未见过的,他自小长在燕京,见惯了日夜笙歌,猛然换个环境,说突然习惯是假的。
他换了衣裳出去,陆乘风还在忙,这种时候他一向不打扰,一个人吃了半碗粥,进了最里侧的床榻上歇着。
谢九霄盯着帐顶,看不见月光,就连床也是硬――
恩?
谢九霄侧过头,摸了摸竹席下面,察觉不对劲,坐起身来掀开一看,愣了愣,下面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了一层垫子,比起昨日来已经算得上是软和。
谢九霄摸了摸,放下竹席时眸色几经转变,轻轻叹息。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他若是发现了还好,若是没发现肯定也不会说,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将自己捏得死死的。
陆乘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人坐在床上发呆,疑惑着道:“发什么呆?”
谢九霄幽幽看过来,将陆乘风看得一乐,脱了外袍上床,将人挤到里面:“这幅神情是什么意思?”
谢九霄说:“你几时命人垫的褥子?”
“也就刚刚,你昨日不是嫌这儿的床铺太硬了吗,倒是我疏忽了,你应该睡不惯这种硬床,现下可还行?”
谢九霄说:“好多了。”
陆乘风倒下头:“那就好。”
谢九霄俯下身,离得人很近:“你就不怕旁人说闲话吗?”
天越来越热,肃北天干,陆乘风松了松襟口:“闲话?我像是在意旁人说闲话的人吗?这世上就连至高无上的皇帝背后都会被议论,我被说闲话不是很正常吗?”
谢九霄笑:“你的想法可真豁达。”
陆乘风闭着眼笑:“就当你在夸我了。”
陆乘风等了一会,感觉到谢九霄没动,睁开眼:“睡不着?”
帐中并无烛火,外面隐约一点火光照出人大概的模样,谢九霄说:“其实我今日偷偷去了演武场。”
“觉得怎么样?”
谢九霄想了想:“感觉还行。”
陆乘风原本还有些困,却又清醒了几分,谢九霄挨得太近了,这本身对陆乘风就是种无声的诱惑。
她也不急着睡了,伸手一抓,捏住几缕垂落的发尾,谢九霄的发质都比一般人好不知多少,也可以说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好的:“明日我要去一趟虎崖关,快的话三五天能回。”
谢九霄听她话里的意思,微微皱眉:“不带我吗?”
陆乘风说:“有危险。”
谢九霄在黑暗中精准捕捉到她的眼睛:“有危险就不能带我了?你不是在呢吗?”
陆乘风忍不住笑,故意逗他说:“想去?”
谢九霄答:“想去。”
黑暗里陆乘风眉梢微微一挑:“求我试试。”
谢九霄顿了顿,从善如流俯下身,在她耳边呼吸着,咬着字音:“乘风――”
陆乘风轻轻呼吸着,眸色却深了。
谢九霄叫的每一声姐姐都是撒娇,而他唤的每一声乘风,里面都夹带着十二万分的柔情,像是来自阎西山的风,轻柔却不容忽视。
陆乘风感觉到了干涸,不过水源近在咫尺,她拽住人,随即被谢九霄一只手抱起坐到腿上,仰起头时什么也看不见,她以前很喜欢看谢九霄脸上的神情,那是窥视人心最快的办法,可现在她无需看也能猜到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呼吸是那么的重,比起陆乘风来更像是一个渴了许久的人,他在掠夺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有肃北,也没有军营与潜龙卫,没有尚且一团糟的四大营,陆乘风放纵着自己,谢九霄拥紧了她,恍惚间摸上她的耳垂,她还带着那一对一点红末的耳坠,被谢九霄解下来,不自觉用手揉搓着,直到它变得跟耳坠颜色一样,便分开她已经变得潮湿的发。
夜其实已经很深了,也很寂静,逼厌的热度上涨,像是一个巨大无形的蒸笼,逼迫人大汗淋漓。
谢九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将乘风这两个字反复的念着,每一个音都钻进陆乘风耳朵里,像是脊椎柱上的蚂蚁啃食一般令人难熬。
陆乘风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淋淋,闭眼缓着气。
第122章 虎崖
第二日天微亮,陆乘风带着谢九霄出了营地。
虎崖关卡里营地很远,策马快行需要三个时辰,虎崖关内有两处市集,那里居住着肃北与m胡大战后居住的大部分百姓。
二人到市集时正近晌午,在小摊上随便对付过午饭,陆乘风拿着令牌找到了驻关的将领闫回。
闫回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去年二月左右新任的驻守将领,见着军营令牌立刻恭敬起来,主动带着人出发巡视关卡兵力驻守情况,这一巡视半日过去。
虎崖关一共有一万三千兵力驻守,闫回谈吐间颇有自己的见解,陆乘风对他的行事作风颇为满意,夜幕已至,便带着谢九霄上附近的小镇转转。
这里的村民大多热情好客,夜晚的镇集正聚众跳着篝火舞,二人寻了处空地坐,指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说话。
谢九霄说着说着,察觉到肩一重,侧头看去,陆乘风闭着眼说:“好凉快。”
她有些疲惫。
谢九霄没说话,目光落回远处,一会儿后正要说回镇上的客栈歇着时,目光在一处停下不动。
陆乘风感觉到他忽然的僵硬,睁开眼,看见谢九霄神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眯了眯眼:“范二?他怎么会在这?”
陆乘风看回谢九霄:“你说上次在平庸城内也遇见了他?”
谢九霄点点头。
陆乘风歪着头,嘴角扬了扬调侃:“这人挺能跑啊。”
她话虽这么说,人却已经站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看看去。”
范二起初是跟个男人在说话,那人身量颇高偏瘦,从这看只能看到一具背影,范二点着头,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后下意识左右张望一眼,收入怀中,随即牵过一旁的走货毛驴,神情悠哉悠哉。
范二没住客栈,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路过未收摊的酒摊时打满一壶酒,时不时抿上一口赶路,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二人跟在身后半天,见他也不打算落脚也不打算离开,就围着小镇附近转,这一下二人可真来了兴趣,打定了想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
月光倾泻,落了一地白银,范二一个人走上郊道,走走停停,路上若是遇到有巡逻盘问,便说自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天亮前要到清水镇去卖货。
清水镇便是虎崖关的另一处市集。
士兵对着他好一番搜罗,确定他的身份后这才放人离开。
范二真的走了大半夜,天快亮时眯在清水镇的某一处睡了一会,天临亮时又精神抖擞起来。
谢九霄一夜没睡,脸色显着几分疲白,强撑着精神看他卖力吆喝,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乘风负手伫立,目光隐含冷意:“他这意思可大了。”
“恩?”谢九霄报以疑惑。
陆乘风看着远处的人,收回目光,往后退去说:“他一时半会不会出清水镇了,我们先走。”
谢九霄不知她为何这般笃定,跟了上去,说:“为何?”
陆乘风打着哈欠,一连两日没怎么睡觉实在是没什么精气神:“你一定没见过虎崖关的地势图,等你看到你就明白了。”
实在是困,陆乘风随便找了间客栈,问小二要了纸笔,关上门后简单画了一副虎崖关周围的地形图:“关口面向西北方向,关内,清水镇在靠北侧,而昨日我们在关口的西侧,平望镇与清水镇一西一北,一般来说也确实会有卖货郎横跨两镇做买卖,但走上整整一夜――”
陆乘风没笑,眯起眼来:“一夜我们可以从这徒步回肃北大营。”
谢九霄愣了下,脱口而出道:“他在绕路?”
陆乘风起身推窗,望向外:“他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为什么要绕路呢?”
谢九霄眉头紧锁,半晌后眸色尽敛:“他在窥视虎崖关内的地势。”
陆乘风手放至唇边,吹了声嘹亮的长哨,这才回头:“他在帮人窥视虎崖关内的情形,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在这里徘徊已有几日,这一举动若是无人阻止,他将关内地势图泄露出去,要不了多久虎崖关便要面临一场未知的浩劫。”
谢九霄权衡思虑间,陆乘风展臂,空中六月飞落下,陆乘风右手摸了摸它的头,将信笺系好:“去找卓三。”
六月借陆乘风左臂一跃,几个来回消失在天空中。
谢九霄走过来,看着六月消失的方向一时没说话。
陆乘风低笑一声,说:“后悔了没?”
谢九霄被她的话逗笑:“我连人都给你了,一只鸽子后悔什么。”
这话听得甚是悦耳,陆乘风顿时心情大好。
陆乘风猜测得没错,整整一天多,范二一直在清水镇附近打转,镇里镇外皆未漏过,靠近边哨时便吆喝起买卖:“卖货――什么都卖――”
卓三是三更天赶到的虎崖关,连带着董九与两名近卫,敲响房门后等了片刻,谢九霄来开门,卓三与董九齐齐颔首:“公子。”
谢九霄让人入内,四个人将这一间小小的地方占满,陆乘风看过来,与二人说了大致情况,卓三便带着人出门将范二落脚处盯死。
第二日天亮,刚吃过早饭,近卫便来报,范二与人接头了。
范二将一份图纸递交给人,那人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与范二交谈了一番,递了一囊袋东西过来,范二接过打开一看,是几根金灿灿的黄金,顿时喜笑颜开,男人压低斗笠离开。
范二将金条揣紧入怀,乐呵呵哼起小曲转上小巷,刚走两步,一前一后被人拦住,他心生警惕,不自觉捂紧胸口:“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卓三嗤的一声讽笑,抱刀走近,目光不善,活像个打家劫舍的:“干什么?”
他一把拽住范二的后衣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这种人为了钱连家都可以出卖!我来送你上西天!”
范二目露惊恐,垂死挣扎起来:“我没有――”
话未说完脖子顿疼,卓三甩开人,范二便软软朝地上栽倒去。
卓三不屑的呸了一声:“狗东西!”
二人处理了范二,沿着陆乘风的吩咐跟上去。
陆乘风不远不近跟着人,他并未察觉,辗转到了一处货物地,门前停着十几辆载运货物的推车,他很快从铺子里出来,跳上其中一辆:“出发!”
车队一走远,陆乘风示意董九进门去打听,董九很快去而复返:“姑娘,此人名唤金燕飞,是这附近有名的商贩,专门负责进出关口的押送。”
陆乘风眯着眼思索。
金燕飞只怕不是他的真名,而且观他肩背脚掌,明显身手了得,若是打草惊蛇匿入人流里反而大海捞针,而且他身上拿着虎崖关卡的地图,绝不能让他传递出去。
陆乘风说:“等不及闫回,我先去关卡口打点一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出关。”
她说着翻身上马,拉了谢九霄上马,转看向董九:“你在这跟着人,卓三很快便追上来,若有异常立刻来关卡寻我。”
“是!”
第123章 夹境
远远间,陆乘风等来了运送车队。
陆乘风牵着马,目光看得远些,落在斗笠男人身上时顿了顿。
陆乘风朝关卡领兵头打着眼色,示意他们见机行事,领兵回以一个明了的眼神。
日头正盛。
谢九霄眯起眼,望着一队人马放慢车速,男人戴着斗笠跳下车时扶了扶旁物,陆乘风还没发觉到不对劲,见车队已经到了卡口,正要打手势,谢九霄猛然擒住:“不对。”
陆乘风抬头看去,谢九霄看着她:“不是他!”
陆乘风愣了一下,立刻转目看去,脸色渐渐变了,一模一样的装束与身量,就连神态也相差无几。
谢九霄笃定道:“你看他左手――这个人明显是个左撇子,却装成了右撇子。”
陆乘风一让谢九霄在此处看着,一人策马往前,一会便迎上了董九,她沉着脸:“路上的时候车队是不是停下了?”
董九不明所以,却直觉出事了,回想一瞬道:“是停了一会儿,不到半盏茶就出来了,我让人跟了进去,就是上茅房。”
陆乘风冷声道:“在哪上的茅房?”
董九立刻指了方向,陆乘风立刻催马追去。
――
虎崖关地势多山崖而得名,多是悬崖绝壁,唯一通关的路被驻守军把控着,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这仅仅是指在正常情况下。
丛山小路间男人摒弃了马匹,压低檐帽脚步飞快,他抬头飞快望向远处一眼,随即加速步伐。
刚走两步,身后忽然一阵轻微响动,男人扶着斗笠顿步。
脚步轻盈。
他转过头,看见一张男人面孔,着一身深蓝灰衣,看着有些风尘仆仆,孤身一人抱着刀,一瞬不瞬盯着人。
卓三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冷笑:“兄台这是要去哪啊?”
男子不答。
卓三笑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光秃秃的寻常百姓都不来这,我看你步子匆匆,倒像是赶路,怎么?赶着去投胎?”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冷笑,手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嘹亮幽长的哨响,卓三面色微变。
本来空无人烟的地方忽然窜出四五个大汉来。
男人抬起头,沉默的与卓三对视一眼,连句话都懒得多说,手刀落下,五个大汉顿时朝卓三拥蜂而上。
卓三毫不犹豫拔刀,却不敌五人,一时间落在下风,也幸得他经验了得,这才不至于在五人的围攻下失了性命。
卓三往树干后靠,一边凝神一边惊疑,这到底是哪路人马?这干净利索的身手,全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男人不耐烦催促道:“别浪费时间,我们要赶紧走。”
五人听闻立刻举刀再来,卓三一拦,身子往地上滚了一圈,两把刀猛然连连扎过来,他正心惊间,忽然听到响动,却是其他两名大汉被人踹飞在一旁。
卓三目光飞快扫去,见着陆乘风人顿时精神大振,立时就扭转战局。
陆乘风翻身下马,朝斗笠男走了两步,道:“你觉得自己能走出这里吗?”
斗笠男显然认识她,一打照面脸色顿沉:“陆乘风!”
陆乘风道:“既然认识我,那你也该猜到自己会有什么后果,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动手?”
男人嗤笑一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陆乘风面色冷淡瞧着人。
男人说:“想要我的命,那估计得你自己来取。”
陆乘风点点头,没说什么,拔了长刀,男人往后退一步,随即猛然扑上前来,二人厮打在一块。
陆乘风对于目标明确的敌人从来毫不留情,而且此刻男人处境已占下风,处于下风便顾忌多了起来,不一会便被打翻伏在地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