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道:“他们路上可见过旁人?”
董九道:“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二人直接出的府,一路未停。”
陆乘风没说话,董九便退出去。
谢九霄转过屏风出来,问道:“怎么?要见客吗?”
陆乘风说:“恩,要见两个人。”
谢九霄走过去,见她望着大雨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正要说话,陆乘风却转了过来,说:“她没有做出什么偏激事来吧?”
谢九霄怔了怔,反应过来她在说苏雨蒲,摇头道:“没事。”
陆乘风道:“这个苏雨蒲看着知书达理,也算聪敏,没想到是个被惯坏的小姐。”
谢九霄说:“她言语太过恶毒,煽动百姓舆论,看这样子对你甚是怨恨。”
陆乘风不以为然:“这世上不喜我的人多了去,我没空听旁人的闲言碎语。”
谢九霄静静看着她,这并不是一种度量,更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气氛有些微妙的肃重,谢九霄并不认为苏家能影响她的情绪,道:“这个我熟啊,在燕京时背地里不少人骂我。”
他语气透着轻快,表情有些小骄傲,陆乘风莞尔一笑,道:“是是是,你最厉害。”
谢九霄跟着笑,很快又收敛,陆乘风从白茫中收回视线,茶香慢慢蔓延开整个屋子,她走过去,道:“明日便是十五了吧?”
“是十五。”
陆乘风沉吟须臾,道:“那就过了十五。”
谢九霄道:“商行今日已经置办妥当,传扬也有些时候了,该开门了。”
“定日子了吗?”
“后日。”
陆乘风撇着茶盏,闻言抬起眼,想了想:“那真是可惜了。”
谢九霄道:“什么事这么急?”
陆乘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笑说:“公事。”
她似乎不想说,谢九霄便也不再追问,二人又说了一阵儿商行的事,董九前来敲门:“姑娘,人来了。”
陆乘风放下茶盏,说:“请进来吧。”
谢九霄便避到屏风后去,很快屋内走进来两名魁梧男子,皆是三十左右出头,一身轻甲,身形也相似,二人一进门,便异口同声行礼。
“平庸督军陈世安――”
“西临督军潘如波――”
“参见陆大人!”
陆乘风捏着杯盏,微微一笑:“二位,许久不见。”
二人微微垂着眼。
陆乘风道:“叫你们二人来是有件事要吩咐。”
二人抬手:“听候大人吩咐。”
陆乘风道:“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平庸与西临交界处有座灵光寺,二位可知晓?”
两人互相一视,潘如波道:“灵光寺香火旺盛,姻缘卦与求子卦十分灵验,在百姓口中跟真神庙般,末将们自然也知晓。”
陆乘风道:“是个好庙,但它的地势也很厉害。”
二人都是本地人,自然清楚灵光寺的地势如何,此庙位于平庸与西临郊外中间,得两城百姓朝拜,只是一般寺庙都立在山脚下,灵光寺却是在山顶,想要上香需得攀爬半个多时辰的山路,上完香后,从寺庙的另一条路下山,简单来说,就是上山与下山不是同一条路,而且四周山峦重叠,卡口刁钻,颇有些易守难攻的意味在。
二人静默不语。
陆乘风道:“李家与邹家的家眷去了灵光寺祈福,这事你们可知?”
潘如波道:“知道的。”
陆乘风看向他:“知道?李家儿子早年亡故,只留下一名六岁的幼子。邹家无子,唯一的女儿招的还是上门婿,也早就儿女双全,你猜猜,他们去这求子姻缘庙做什么?”
潘如波硬着头皮道:“说不定是看寺庙风光不错,游玩一番。”
陆乘风嘴角扯了扯,没说话,顿了一瞬看向陈世安:“陈督军觉得呢?”
陈世安心下微沉,脑子闪过外面倾盆大雨,略一沉吟,严肃道:“末将觉得这当中确实有些蹊跷。”
陆乘风眉梢微动,似乎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说:“听令吧。”
二人霎时双双抬手,做聆听状。
陆乘风道:“岭山附近发现悍匪,你二人各领五百守备骑兵,连夜出发,前往岭山把住各个出口,没有我的令,任何人不许进出。”
二人心一凛,潘如波不由道:“那若是李家与邹家的家眷要下山――”
陆乘风盖上茶盖,茶盖与杯口发出一声轻微的响,淹没在雨声中,她的目光像是一柄出鞘的寒剑,已经没了刚刚稍微的随和笑意,凝视着潘如波,缓慢而沉:“我说的是,任何人!”
二人俱是一寒,急忙道:“领令!”
陆乘风道:“去吧。”
二人离开。
董九就候在门口,陆乘风凝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默了默,眼中寒意不减,道:“我不放心,你派人盯着,若有动静先按兵不动,把传信的先做了。”
董九立时点头,顶着大雨离开。
第157章 暴雨(3)
湿冷的雨落满青石长街,街上人影三两步履匆匆,一辆快车出驶平庸城,绕郊道而行,疾行许久后,马车停在一处岔路口不动,不一会儿,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从岔道迎上来,两车挨近后并未有人下马,很快两车分开,其中一辆朝西临方向去,一辆却往平庸城去了。
不一会儿,马车被拦下,车夫被逼停勒马,看向前方拦路的二人,大声道:“何人拦路?”
二人戴着雨笠,半边身子早已被雨水浇透,却浑然不在意,一时不说话。
车夫又道:“放肆!你可知你拦的是谁家的马车?这可是李家李将军家的车。”
董九森然一笑,一言不发走近,车夫顿时紧张起来,见他越来越靠近,浑身散发着一股杀气,当即要去抽一旁的刀,刀还未出鞘便被一脚踢回,车夫骤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一寒,随即一头栽下车去,董九挥刀入内逮人,可没想到的是,车内空空如也!
二人俱是一惊,近卫道:“九哥,这是怎么回事?”
董九目露寒光:“我们都被潘如波耍了!”
近卫惊疑,追问道:“那眼下怎么办?”人说不定还没进城!你带人跟着潘如波,青枫已经在去西临的路上,一切有他。”
近卫点头,疾步往回走,翻身上马去追潘如波,董九不敢耽搁,立刻回头去追李家的人,其实他心里知道,二人被溜了这一道,眼下人只怕已经进城了,可他不得不去追,这事若是办砸了还要回府上通信,让陆乘风有个应变之策。
平庸城内。
天蒙蒙暗下来,三娘打着伞提着食盒,盛坊离梅园不远,这一段路坐马车就显得矫情了,三娘一手提着两大盒,一盒是给明日准备的节日糕点,一盒是专门给陆乘风做的无糖点心,刚走几步鞋面便湿了透,她浑然不在意,满脑子都想着谢九霄是否会满意这一盒糕点,盛坊有一阵子没出新样式了,正好趁着中秋这个举家团圆的节日好好谋划谋划。
拐过巷子,忽然眼前一黑,结结实实撞上一人,三娘被撞到墙上,吓的差点将手里的东西甩出去,她有些惊魂未定,看去一眼,见是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也是一脸惊吓模样,顿时也不好发作,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小心些!”
年轻人没说完,扭过头就走了,三娘被他的无理冲得一脸晦气样,嘀咕了两声就要朝前继续走,忽然脚下踩上一物,她低头看去,竟是个金牌子,三娘急忙捡起回头,茫茫雨幕中哪里还有人影。
梅园的近卫都认得她,三娘提着东西一路到了园子,近卫已经通禀过话,只朝人一点头,三娘心领神会,跨进门去。
屋内点着淡淡的香,陆乘风坐在窗旁正写着什么,谢九霄站着微微垂目,目光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一坐一站,平常得不行的画面。
三娘面露一丝愣,识趣的站在一旁没出声,谢九霄看着她端正写满的纸张,露出赞扬的神情来:“这么一看,确实是有进步的。”
陆乘风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勉强?”
谢九霄低声道:“你这就冤枉我了,天底下只怕再也找不出比我更有诚意的人来了。”
陆乘风低低一笑,停了笔,看过来:“三娘来了。”
三娘立刻抬起头,朝人朗朗一笑:“陆姑娘,少爷。”
她将食盒放置在桌上,道:“明日就是中秋,我新做了几道点心,想让少爷试一试,明日家家户户免不了要用到点心这类,我便做主试了几样。”
陆乘风笑道:“三娘辛苦了。”
陆乘风笑着说话时,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淡淡的随和,三娘与她在沁园呆了许久,也算有些了解,她这么温和,三娘顿时少了许多拘谨,笑着道:“我打小爱做这些。”
谢九霄已经走过去,看着端出来的点心样式,有圆有弯样式各异,模样却十分的精美,三娘说:“我给这些取名叫月亮糕,少爷你觉得呢?”
二人说着话,陆乘风也走了过来,扫了一眼,谢九霄已经慢慢依次藏了起来,末了端起茶点头:“尚可。”
三娘面色一悦,道:“那我回去便准备。”
谢九霄却道:“不急,价格定了吗?”
三娘道:“二两一枚。”
谢九霄凝视着桌上四五碟,想了想,道:“府上前一阵淘买来一些木盒,有股淡淡的梨花木味,我看与这些东西倒是挺相配,既然是中秋团圆日,这为了节日做出来的点心,也断没有单独卖的道理,盛坊的糕点配上上好的梨花木盒,这价格怎么也不能少了去。”
陆乘风在一旁听着这法子似乎颇有些玄妙在里头,三娘的点心做得确实一绝,盛坊也有了名头,若是再装饰一番大肆宣传,确实是个赚钱的好点子。
三娘也不笨,谢九霄这么一说顿时心领神会,同意着点点头,见谢九霄没有再要吃的意思,顿时弯腰去收拾,刚端上碟,怀中忽然掉出个东西来,三娘轻声哎呀一声,急忙去捡,正要揣入怀中,手腕忽然被大力把住,陆乘风眯着眼:“哪来的?”
三娘老实答道:“刚刚来的路上一个年轻人掉的,我看这是金的,估计他还会回头找来便没丢。”
陆乘风接过那枚金牌,慢慢打量了两眼,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三娘见她神色不对,识趣的不说话,片刻后,陆乘风握着金牌,道:“三娘,你去寻梨花木盒去吧。”
三娘点点头收拾着出去了。
陆乘风低头看着手中的金牌,谢九霄靠近,接了过去打量,说:“这是什么?”
陆乘风道:“西大营的通行令,有了它就可以畅通无阻出入西大营。”
谢九霄想起来今早陆乘风见的那二人,道:“西大营出事了?”
陆乘风嗤笑一声,语气似讽似嘲:“只怕不是西大营,是四大营要出事了。”
谢九霄一惊:“怎么?”
陆乘风道:“李邹两家的家眷已经悄悄转到了灵光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你说,什么情况下两大营的主将会悄然转移家眷?”
第158章 暴雨(4)
董九被摆了一道,回梅园时天已经黑透,他不敢推脱,直挺挺便跪在陆乘风面前:“董九办砸了姑娘交代的事,请姑娘责罚!”
陆乘风看了眼谢九霄,随即道:“错了就错了,责罚也无济于事,起来吧。”
这事放在青枫与卓三身上是不可能,陆乘风这个人护短不假,但也极为严厉,这种致命的失误是不允许的,但董九说到底是谢九霄的人,虽然进入肃北后一直跟着陆乘风办事,但说到底陆乘风还是为此留了余地。
董九面色一白,他并不傻,陆乘风这是在给谢九霄脸面,作为跟前近卫,除了身手好,对事情的判断力也要有,表面上几名得力左右手都是兄弟同为其主,可私底下的比较也少不了,这件事办砸便等于矮了青枫与卓三一头,想到这,董九不由羞愧低下头去。
见他迟迟不动,陆乘风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董九弯腰垂目,语气坚决:“董九办事不利,请姑娘责罚!”
谢九霄是个爱茶的主,梅园虽小但好茶可不少,他慢悠悠的将挑拣的干茶装入壶中,端起沸腾的水冲泡,茶香渐渐蔓延开来。
茶水倒入茶杯中,谢九霄推给陆乘风,说:“试试,遂东的岩茶。”
陆乘风道:“入夜不喝茶,你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谢九霄不在意道:“睡不着睡不着便是,这么大的雨明日哪儿也去不了。”
陆乘风看了一眼人,说:“过了年就二十了,弱冠之龄,还赖床算什么。”
随即看向还跪着的董九,说:“起来吧,自行去领罚。”
董九颔首,出了门自行受罚去了。
陆乘风看着人走远,回过头道:“这回满意了?”
谢九霄笑了一下,颇有些无辜:“我可什么也没说。”
陆乘风道:“哦?那你推这杯茶是何意思?哎――,可叹可叹……”
谢九霄看着她:“你哎什么?可叹什么?”
“想来定是我们在一块久了,感情淡了,你竟然连这都不记得,我入夜后从不饮茶的习惯。”
谢九霄被噎了一下,有些无语,陆乘风轻飘飘瞧了人一眼,边起身边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在这示好,让我罚一罚人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把拽了回来,谢九霄将人按坐在膝上,陆乘风看他:“这是要干什么?”
谢九霄道:“董九跟着我时许多事办得面面俱到,日子久了心气不免高些,我看他这大半年倒是变了不少,以后你该罚就罚不用顾忌我,其实他不说我也看得出,董九是极服你的,只是他跟青枫卓三不能比,这二人都是你手底下的老人,知根知底又忠心耿耿,他得了这份责罚心里反而好受些,你今日若是因为我而饶了他,他估计得钻进死胡同里。”
陆乘风本欲调笑的话顿时说不出来,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外面风雨交加,陆乘风说完就要起身去关门,谢九霄不仅没松手,反而越发用了些力气,陆乘风拍了拍人,示意道:“门。”
谢九霄道:“是不是很危险?”
陆乘风顿了下,说:“不危险。”
谢九霄道:“你看看,你现在骗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了,两大营的主将可能要反,这都不算危险那什么是危险?”
陆乘风并不想与他谈论这些,这自然不是不信任谢九霄,只是肃北本就是是非之地,军营更甚,说这些也只是徒增他的烦恼,陆乘风想让他的日子过了快乐些,可显然谢九霄并不是这般想,他更想知道陆乘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会不会遇险?心里没底数才最让人不安。
陆乘风陷入一阵沉默里。
谢九霄看她神色,斟酌着说:“你放掉那人,让他回去给李兆中通风报信,你想推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