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夫妻二人被领进门坐下,看面容均是三十多岁,衣着比普通百姓好些,但谈富庶也够不上,一看谢九霄身姿端正,气度冷然,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意场上的人,倒像是官家或者世家子弟,一时不由拘谨起来。
小厮上茶退下,谢九霄道:“想必二人来时都了解得差不多,你们想要卖盛坊的点心,那你们就得摘下张氏牌匾,与盛坊签订字据,交付押金与字据,待生意稳定后,每年交付一笔银子,具体的金额与铺子的利润挂钩抽取三成,你们二人可同意?”
柳小小带人来的路上已经将事情说了大概,二人心中有数,张喜点头道:“同意。”
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张氏夫妻早已凑的三千两银子,又与谢九霄签订了字据,白纸黑字按押后,谢九霄让小厮带人去见三娘,收好字据出了内堂,柳小小正站在大门旁发呆。
谢九霄比她高了一大截,站到跟前像是哥哥带着年幼的妹妹,他看了一眼雨,道:“怎么心事重重的?”
柳小小笑了一下,说:“有吗?”
雨珠溅在台阶上,雨声嘈杂切切。
谢九霄平日里与柳小小相处最多,比起比陆乘风与卓三,他更直观的感受到柳小小变得越来越懂事,从一个市井混混到如今出落得落落大方。
可她好像有心事。
谢九霄也笑了笑,语气轻松玩笑:“跟我还有不能说的?”
柳小小却道:“嘁你少来,你这个碎嘴子,我若是同你说了,你回头肯定要告诉陆姐姐,陆姐姐一知道,那卓叔肯定也会知道。”
谢九霄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你的心事跟卓三有关?”
柳小小一噎,刮了一记眼白:“你这人真讨厌!”
谢九霄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柳小小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前些日子跟卓叔闲聊有所感悟。”
“恩?感悟?”这词在她身上有些新鲜。
“当初胡爷爷要给陆姐姐挑一名心腹供其驱使,卓叔是主动要去陆姐姐身边,当时姐姐所处境地艰难,跟着她哪有在胡府好,可是卓叔还是要去,我便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谢九霄问。
“卓叔的爹爹生前是军营的一个小夫长,后来战死了,连刚出生的儿子都没能瞧上一眼,卓家没了主心骨后家道中落,南岭又逢百年一遇的水灾,淹死了许多人,卓母也因此病去,卓叔少时也跟我一样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后来被人诬陷入狱,却阴差阳错牵扯进一桩官场腐败案里,当时还是御史的胡爷爷救了年幼的卓叔,卓叔便一直跟着胡爷爷,卓叔说他的母亲常常告诉他,大丈夫顶天立地,他的爹爹便是,这件事在卓叔心里成为一个烙印,他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投身军营。”
每个人都有他想要走的路,那自己呢?
柳小小在雨幕好像迷失了方向,她曾经想过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便好,可是她是沈离,柳小小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她居于此地,难道放任沈江月不管吗?
沈离……沈离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逃避是陆姐姐最不屑的方式,她总要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
第164章 厮杀
后半夜雨势转小,远处传来巡逻士兵交接的动静,t望台的守卫也开始换人,东侧门的士兵被悄无声息按倒,十余人警惕四望,随即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雨中辩不清前方,李兆中带着亲兵策马飞驰,一行人沿着大道走了一段后转入小岔道,夜盲风雨急,雨水糊了人一脸,李兆中抹了一把雨水,眺望远处,心腹道:“将军,我们抄小路最快一个时辰便能到河边,已经备好船,过了河便能行事,眼下我们要占据主动,否则天一亮就来不及了。”
李兆中已经被逼到绝路,陆乘风扣住了他的妻儿子女,这是一种无声的威逼,陆乘风知道了多少?又亦是全然知晓了?
在这匆忙间他难以抉择。
“将军!倘若我们起兵声讨,邹将军与孙将军定然会全力支持,您还在犹豫什么?陆乘风手段无情,今夜她已这般毫不留情面,明日便会扣下您的兵符,是要做这五城之主还是束手落败,都在您一念之间啊!”
李兆中思虑不过顷刻,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火光:“筹谋多年,岂能败在一个陆乘风手里!发信号行动!”
心腹心中一凛,却是大喜,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将其射上高空,众人拍马前行。
一个时辰后,临河地界,孤舟边候着几名士兵,众人翻身下马,大步往前走,到跟前时还未察觉到异样,李兆中说:“上船!”
夜里视线不明,士兵让开来,李兆中才发现船边站着一人。
一股诡异直涌上李兆中心头。
黑暗中那人回过头来,李兆中看清人后心头大震:“陆乘风?”
两拔人顿时拔刀相对,荒郊野外处自然杂草丛生,就连船都是临时安排,十几人神色警惕等候命令。
陆乘风声音毫无一丝温度:“李将军,雨大风急,你还有一百军棍在身,这是要上哪去?”
李兆中重重一哼,并未理会她的话,心底权衡了下双方人手,顿觉自己占着上风,随即拔出刀来,狠狠道:“动手!”
他一说话,双方立刻交起手来,陆乘风来得匆忙,为了以防万一,她让董九与杜如风分别带着人把住了另外两条路,就是为了避免万无一失,而自己则带人堵在了这条离南大营最近的小路上,果然不出所料!
陆乘风迎面一刀砍了一人,长刀直挥向李兆中,李兆中的得力心腹顿时抽刀上来与其厮打在一起,河滩血腥一片。
陆乘风一刀横砍,将人连连往后抵退,看出他不敌就想要速战速决,岂知那人就如同不要命一般,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陆乘风被他缠了片刻,又被一人从身后偷袭,一时抽不开身来。
李兆中一刀砍了上前拦路的人,带着一名士兵跳上船,随即砍断绳索,士兵弃刀划桨,刚出一丈远,陆乘风一脚踢开其中一人,手中长刀发力猛然掷去,船上士兵顿时栽倒落水,就这么一刹那,身后的人寻得喘息空隙一刀砍来,陆乘风分心之下躲闪不急,长刀在背后割开深口。
船上的李兆中见划船的人落水目露急色,自个儿去划动船桨,却听得空气中一刀利刃破空之声,下一刻,一支短箭深深嵌入船头,短箭的另一端系着肉眼难以察觉的丝线,刀剑轻易断不得,李兆中砍了两下没撼动,他惊怒望去,是杜如风赶来了。
李兆中心下顿时一沉。
陆乘风反手夺了士兵刀,一脚将人踢得趴在地上,李兆中的心腹不管不顾又要拼死,陆乘风目露寒光,背后伤口隐隐作痛,交刀之时二人贴近,陆乘风猛然顶膝,撞开自己的手后连带着那人也撞上,手腕本就是发力之处,被这么一番撞击手中长刀顿松,陆乘风动作极快,就势扑上去,一拳砸在他天灵盖上,那人瞳孔一震,死死抓着她,却渐渐力竭松开。
正当陆乘风喘息间,忽然听到马儿一声惊蹄,顺声看去,却是李兆中夺了马要跑,她当即捡刀上马追上去。
雨水遮住视线,夜里难窥路况,李兆中慌不择路,听到身后陆乘风追上来更是心慌,不由夹紧马肚子,可陆乘风越追越紧,李兆中回身投刀而去,陆乘风一闪,忽然猛扑上去,二人撕扯间双双落马,沿着地势滚了两圈后猛然滚下去。
原来这里竟是一处陡坡。
二人被滚得眼冒金星,却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李兆中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断定陆乘风身上的伤定然不轻,狰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天助我也!当初送走了你爹,今夜便送走你吧!”
陆乘风听得这一句,恨从心来,目露凶光:“你终于承认了!当年陆家的事是你搞得鬼!”
这里地方偏僻,陆乘风的人被绊住了脚步,一时半会肯定来不了,许是心中多年执念,又起了杀心,李兆中倒是不急了:“可以说是我,也可以说不是我,毕竟没有你的母亲,我也做不成这事!”
“为什么?我爹何时亏待过你!”
“问得好!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爹看似对我不错,实则独断专行,处处否决我的提议,他是肃北主帅他说了算!他让我丢了多少次颜面!说到底谁坐上那个位置谁说的才算!”
李兆中哈哈大笑,很快又阴沉着脸,面容诡异又带着扭曲:“老天很快给了我机会,我无意间得知你的母亲萧如燕,她居然不是寻常人,原来你爹爹当初从路上带回来的女子,居然是荆王府的人,萧如燕痛恨陆丰,这一点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你胡说!我爹娘恩爱――”
李兆中讽刺道:“自欺欺人!陆乘风你原来也有这一天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母亲痛恨爹爹?这是为什么?
李兆中看出了她的疑惑,朗声得意道:“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娘亲有个心爱之人,结果死在了你父亲手上,少时痛失爱人,萧如燕怎能不恨他?所以二人再遇,就注定了陆家日后的结局!你的母亲她没有!陆婉、陆锦年还有你陆乘风,你们三人,不过都是她报仇的一步棋!她与我合谋,趁陆丰不注意时偷偷制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兵符,用此兵符打开了西关卡,引得肃北兵败陆丰自刎,陆家覆灭,萧如燕根本就不顾你们姐弟的生死!”
陆乘风痛苦嘶吼:“啊――你撒谎!”
“你很清楚我没撒谎!”李兆中笃定道,目光看向她时可怜又嘲弄:“陆乘风天资过人,莫说是肃北,放眼靖国同年龄内,都是无人可比肩锋芒的存在,可现实是什么?亲娘不在乎,就连你爹陆丰,在你入营地之前也对你不闻不问,什么天子娇女,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
闭嘴!
闭嘴!!!
陆乘风身子剧烈的颤抖,在这一番话里几乎想要跪下地去,背上的伤口仿佛都被弱化,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只想撕烂眼前这张嘴!
李兆中眸光一闪,趁她精神恍惚,猛然暴跳而起,陆乘风骤然回神下意识避开,可李兆中动作极快,匕首顿时没入肩胛,锐利的疼痛让她顾不上旁的,一只手锢住李兆中之余,另一只手死命掐在他的脖颈间。
匕首被大力握住往下划,似乎想要废了她肩上的骨头,陆乘风疼得冷汗涔涔,痛苦难当,她身上本就有伤,被压的跪下去,陡然膝盖顶起,一把撞上李兆中的下巴,李兆中吃痛,陆乘风趁机扭夺了匕首,一脚将人踢飞开来,随即扑过去――
“乘风――”
坡上杜如风已经窥见人影,顺着山坡正滑下来。
陆乘风手握匕首,猛然高举,狠狠扎下:“你个吃里扒外的卖国贼!”
匕首刺入又被拔出。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为了权欲枉顾肃北百姓生死,你不配穿这身衣服!”
匕首捅入又抽出,不知刺到了哪里,血喷得到处都是。
“你当初教我的那些都是虚伪之言!什么以百姓安危为先!你又是怎么做的!”
“伪君子!”
“小人!”
“这把椅子就算给你你也坐不住!废物!”
“我要杀了你!让你胡说!”
“我让你胡说!”
“让你胡说――”
李兆中被连捅了十来刀早已一命呜呼,可陆乘风像是魔怔了一般,鲜血刺激着她的嗅觉让她狂躁,那把匕首将人捅得一片血肉模糊,温热的鲜血喷涌在她脸上、身上,又很快被雨水冲刷。
第165章 难当
他们三个人是什么?是仇恨所诞生的产物?娘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将他们亲手送上燕京天牢里?
陆乘风眼眶发热,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流泪,她恍惚间站起,回过头去,杜如风被这幅浑身鲜血的模样吓得顿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陆乘风还握着那把匕首,刃上的血水早已被冲刷,可陆乘风身上的红色沿着手臂滴下来,又形成新的血色,她狼狈得不行,眼中却迸发着惊人的杀意,看杜如风的目光也十足冷酷。
肩上传来的锐疼令她不由伸手去捂,力气散尽,步子一个趔趄,杜如风到嘴的话咽下去,上前来扶她,见她肩头重伤,道:“先回去。”
陆乘风用力抓着他的手腕:“传下去,就说――”
她停了好大一口气,失血过多而眼前昏沉,却还是费力道:“李兆中畏罪行刺,被绞杀伏法,天亮之前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杜如风说:“知道。”
杜如风吃力的将人带回大营,立刻换来军医疗伤,背后的伤口虽深但无大碍,要命的是肩上这一处,军医小心清洗伤口敷上药,陆乘风唇色一片苍白,他低声道:“小将军,你这肩伤伤到肩峰,不可小觑,若是不好好医治以后左肩便不能使力,洪雨医术浅薄,事关重大,还是请程家来看较为妥当。”
杜如风立刻传信去程家,天快亮时,陆乘风迷迷糊糊睡过去,她觉得冷,可身上已经盖着被褥,外面风雨呼啸声无端令人烦躁起来,她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说话,费力的想要睁开眼,可怎么都只是一片漆黑。
有人在叫她,声音里带着急切:“陆姐姐――陆姐姐――”
这道声音略显得陌生,陆乘风挣出巨大的力气狠狠抓住,程明素一声低哼,不由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掰开她的禁锢。
“怎么回事?”
程明素也不理解,她只是想要解了陆乘风手腕上那一节带血白绸,怎么好端端没动静的人一下子就生出这么大力气来:“不知道,像是梦魇了。”
杜如风用了力去掰,却是徒劳无功,程明素哪经得住她这么抓,手腕已经泛红,无法之下只好道:“我不解了陆姐姐,你松开我……”
程明素医术高超,对外伤更是得心应手,重新处理好肩胛上的伤后用伤布包裹着草药敷上,陆乘风额间出了一头冷汗,她扭净巾帕擦净,只间床榻上人哆嗦着喃喃低语,程明素生了好奇之心侧身去听,却只是反反复复听到陆乘风的三个字。
“为什么?”程明素疑惑重复,对上杜如风询问的目光,随即道:“陆姐姐身子底好,肩上的伤好好修养半月即可,不过切忌这半个月肩膀不能重力,牵扯到肩峰就前功尽弃了。”
杜如风点头,二人起身朝帐外走:“有劳程二姑娘。”
程明素却不敢居功,只道:“分内之事。”
顿了一下,道:“姐姐呢?”
“阿瑶带人去巡察了,估计要好几日才回,这回你是见不上了。”
程明素提着药箱,杜如风本想让她多留一晚,程明素却道:“陆姐姐伤势虽重,但都未危及性命,我用针灸疏通了经脉,剩下的洪大夫便可接手,不必太过忧心,眼下杜大哥该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杜如风道:“何事?”
程明素道:“依照陆姐姐的性子,军营事务繁重,让她好好歇着的可能性不大,你们谁能看住她?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肩上的伤不得受繁碌,否则便要废了,这不是玩笑话。”
杜如风一想这确实是这么个事,李兆中的死已经扩散,孙木泉与邹显威二人还被扣在此,陆乘风一醒,别的不说,肯定要先落实一百军棍,随即提人审问,李兆中事态这般严重,保不齐审问时陆乘风怒火中烧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