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个打碎的花瓶,他亲自上了战场,身中十余剑,断了三根肋骨,将邻国收入囊中,当成生辰贺礼进献给那金尊玉贵的小郡主。
可是,当自己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她的生辰宴上,小姑娘却被他吓得哭的稀里哗啦,大喊着叫他滚出去。
可是,他只是想送给心爱的姑娘一件生辰礼呀,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呢?
顾延翊为她准备了一场绚丽的烟火会,少女高高仰起头,一边拍手,一边笑意盈盈,眼里好似有万千星辰一般,那么那么高兴,可自己拿命换回的生辰礼,她却弃之如敝屣。
他是肮脏又龌龊的老鼠,可悲的可怜虫,只能躲在阴暗处,偷偷觊觎。
然后,场景又变了。
变成他们两情相悦的时候,情到深处,小郡主用无限柔情的眸光,瞧着自己,温柔又充满眷恋。
她讲,他们以后会有孩子,承诺,她一定会给裴寂一个家。
女儿像她,儿子像他,那是关于他们爱的结晶,会把他们之间的爱,延绵不断的传递下去。
……
第202章 花犹在,人呢?
裴寂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从梦魇中挣扎了很久,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垂挣中惊坐而起,猩红着眼眸,哑着嗓子:“郡主呢?救上来可有受伤?”
他急躁的看了看四周,却并未发现小郡主,便一把抓住李义的胳膊,嘶喊:“人呢?”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小姑娘坠入了江水,他跟着跳了下去,遍寻不到他的芙蕖花,最后,就渐渐沉入了水底。
李义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大人,郡主她……”
忍不住的哽咽几下,他吸了口气才继续道:“郡主到现在还未打捞上来,咱们的人只在下游寻到了被划破的衣衫,汉江水湍急,时隔这么久了,人恐怕都不知被冲到哪了,生还的可能,渺茫啊!”
李义头紧紧磕在地面,含着哭腔喊道:“大人,请您节哀!”
一个大男人,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痛苦嚎哭了起来,李义想起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那样温柔、那样纯善的小郡主,怎么就遭此横祸了呢!
容巧、连带着魏云珠身边的几个丫鬟,早就哭的晕厥了好几回了。
李义等候不来首辅大人的吩咐,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只见他有些呆滞的瞧着窗边的水仙花,长势正好,小郡主每日在信里都会兴致勃勃的同他讲这花生养的情况。
花犹在,人呢?
他从来就不信命。
许久,那孤寂单调的声音响起,既绝望又固执:“再去找,所有人都给我去找,把郡主找回来。”
整整五个日日夜夜,金吾卫昼夜不息的在江水里寻找打捞,而裴寂,他不去上朝,更是放任堆积如山的政务于不顾,坐在那水仙花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很奇怪的,小郡主走后,那原本郁郁葱葱的小花,开始枯萎,绿叶一片一片的脱落,变黄,干枯,再彻底腐烂在泥土里,直到最后一片叶子跌落。
裴寂看着那光秃秃,毫无生机力的枯杆,熬得血红的眼眸,终于迸发出了一丁点的情绪,带着破碎的绝望揉进那原本绮丽的眼球,空洞洞的落下了一滴泪。
然后,再归于平静,那是死寂般的沉默,不再有一丝光芒。
一片黑暗下,无尽的冬日里,他的春天再也不会来了,同这束水仙花的命运,如出一辙。
忽而起身,一直以来强悍的身躯竟然是纸人一般的晃荡了一下,差点就要跌倒。
李义吓了一跳,伸手将人扶住,却被首辅大人拒绝,这样,他也只能无奈的皱眉摇摇头。
裴寂站直了脊背,神色隐匿在黑暗中,一片混沌,莫辨的情绪,声音阴郁寒凉到可以比肩腊月的三尺寒冰。
“将本官的剑拿来,去封府。”
李义内心一阵不安,他自然知晓,首辅大人这是要去找那封小娘子兴师问罪。
以首辅大人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封家,可主子悲伤过度不管不顾了,他可不能也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封家是这几年风头正盛的新贵,也是主子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孤臣,南方的军权有一半都被主子放到封文显手里了。
封家,也是维持朝堂微妙平衡的关键,若是轻易同其发生摩擦,对首辅大人的处境可是大不利!
思及此,他跪在裴寂的脚旁:“大人,封姑娘可是封大人唯一的亲人,宠爱的紧,定然不会轻易将人交出来处置,若是双方因为此事有了间隙,恐怕对咱们会有所不利……”
“不会轻易将人交出来处置?”裴寂冷笑了下,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凉薄的眼眸中,是浓滚滚的杀意,以及如何也化解不了的执念。
他大步向前跨去:“既然如此,就先请旨,再去。”
李义起身,仓惶的跟上。请旨?简直是胡闹,首辅大人去抄家放火,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去请过旨呢?
除非,是真的想彻底……
后面的事,李义不敢想。
天气阴沉沉的厉害,和小郡主坠江那日如出一辙,有瓢泼大雨正在酝酿。
裴寂先去了城郊的驻兵大营,一路上,没有人敢多言半句,引他进去的副将,瞧见这等骇人的首辅大人,都被吓得虎躯一震。
裴寂跨进了内殿,也不落座,只是看着高位上的越王,淡淡道:“义兄,我决定了。”
越王眸光落在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眶里,下意识叹了口气,声音凝重:“你可想好了?封文显在南方军营威望颇丰,掌握了大半兵力,是你劳心费力一手扶持起来的,才足以和北地兵力分庭抗礼,若是真的推翻,恐怕……”
他眉头紧皱,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封文显此人野心极大,解决他是迟早的事,可是我们布局如此之久,为的就是万无一失,贸然出手,变数太大。”
越王说的这些,裴寂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他心里没有半点的犹豫,更是丝毫不会犯怵。
男人嘴角的笑意洋溢着破碎的狠戾,莫名类似于野兽被杀死前的垂死挣扎,狂傲又绝望:“我可以扶持他,亦可以扶持旁人,义兄,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封家。”
一分一秒,他都不会等。
“既然要报仇,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等一切都准备成熟,再出手,岂不是更稳妥。”越王仍然有些顾虑:“南方军营的暴乱刚刚平定,战士们心还未定,急于处理封家,恐怕会惹人心寒,如今这样的局势,你我有半步的差池,都将是万劫不复。”
“义兄,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裴寂面颊的神情固执得要命,眼眸中的血丝重到似要沁出血一般:“相信我,我有更合适的人选代替封文显的位置,而且,比封文显更好控制。”
此事到底难不难呢?极难。
南方局势一触即发,他前些时日亲自去,才勉强将一切风暴压下,此时动封文显,无意于衅自彼开。
可是再难,哪有他的小郡主重要呢?就是死,他也要还小郡主一个公道。
第203章 她这样的人,也配提小郡主?
越王微微敛神,看来裴寂这是留了后手,封家手握兵权,若一家独大恐怕是后患无穷,他便早做打算暗中栽培旁人,真是如此,他倒是甚感欣慰。
可虽如此,他仍不赞同贸然出手。
“此事不可,就算是有半分风险,我也不会同意你胡闹!”越王声音不容置疑。
可裴寂眼神没有一丝动摇,只剩下决绝的固执己见:“义兄,当年我将你从东夷背回来,从来不要任何回馈,可今日,寂儿要同你讨个封赏。”
为了个女人,这小没良心的竟然拿生死的交情威胁自己,真是白养了!
“胡闹!”越王声音里有了震怒,也就是他这个义弟,敢忤逆他,敢堂而皇之的威胁他。
可紫袍男人呢,他想也没想便转身离去,那强悍的身躯,仿佛带着自血液中翻腾而起的杀戮气息,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氛,腰间的配剑,更是凶神恶煞。
“寂儿!你给我回来!”越王猛的一下将桌案上的砚台抓起来砸了过去,不过却是“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良久,他叹了口气,垂眸凝视桌案的折子片刻,还是喊了外头的副将:“征奇,你派人去封府,随时待命。”
天彻底阴沉下来了,像是笼了个密不透风的罩子似的,一滴雨都透不下来,但是狂风却不止,风声鹤唳间,草木皆肃然。
那随风飞扬的紫袍,袍角的金线麒麟狰狞间是满满的凶神恶煞,他手持莫剑,脚步比寒风凛冽更凌厉,带着翻天覆地的气势,席卷而来。
李义跟在后头,心肝简直都要被震碎,他知道,首辅大人怒了,后果绝不能常人所能承受的。
拦不住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的。
封府正堂。
照亮的火光在窗户缝儿透过的冷风下,左右摇晃,忽明忽暗间透出凝重的气氛。
封文显急切的脚步声来回响起,他面色仓惶,不停的踱步,紧皱的眉头,便可以预见,此刻的他是多么的烦躁。
如他所料,十几刻钟后,一身紫袍的首辅大人便踏了进来。
男人的眼眸中掩藏着沉沉的阴郁,手中握着的配剑在暗色中泛着寒光,封文显下意识心头一动,他在首辅大人麾下察言观色如此长的时间,知晓他发起怒来是如何的可怕。
他是聪明人,便立刻恭恭敬敬着道:“首辅大人,都是令妹不懂事,前几日竟然糊涂到如此的程度,简直该罚!”
顿了顿:“虽说人并不是她推下水的,可也确实是她照顾不周,才致使惨祸酿成,不过您放心,属下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如今还在祠堂跪着呢。”
说完后,封文显便对着一旁的家奴道:“把人带上来!”
几刻钟后,几个婆子便扶着封薇走了进来,封薇一副病弱的苍白模样,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封文显一副严厉的姿态,脸色铁青的训斥:“平日里骄纵任性就罢了,这次竟然如此肆意妄为,今日为兄须得打你几板子,也好叫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这一番话好似说的不留情面,实则,封文显心里早已笃定,首辅大人看重那貌美的女人,是乃人之长情,就算那女人是云安郡主,可聪明如首辅大人,哪里会因为一个落魄郡主,就同他封家枉生嫌隙呢?
他手握重兵是真,可不够完全稳固也是真,发生这等事,遮一遮,装腔作势的罚一顿也就过去了,只不过他一向对自家妹妹是严重的娇生惯养,作势罚几下,也心疼的紧。
封薇此刻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可怜兮兮的瘫软在地上,小脸煞白煞白的,内疚极了:“我只想陪姐姐一起去散散心,江堤边,风吹乱了姐姐的衣衫,我想替她整理,哪料会吓到她,我真是错的彻底,该罚!”
裴寂眼眸冷的彻底,那凛冽的寒光,波澜不惊间,情绪翻滚,静静瞧着这兄妹二人炉火纯青的演戏。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微微向前一步,嘴角勾起一抹嗜血般残忍的笑,压迫感席卷:“封大人,本官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交出封薇,不再问其生死,二是,接了本官这道折子,离京领命。”
“次啦”的纸张声,折子在裴寂手中被甩开,封文显下意识捡起,撑开一看,却叫他内心一震。
他怎么都没料到,裴寂会如此震怒,甚至不惜冒这样大的风险,那折子里,列了他军中贪污一事,以及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出格之事,条条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离京领命?是离京赴死还差不多!
封薇将哥哥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绵延不绝的绝望感,身子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面颊惨白。
她害怕,怕极了,怕哥哥也保不住自己。
便扬起面颊,努力叫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最后一搏:“首辅大人,你来之前,可有仔细的想过如今的形势?因为一个落魄郡主,逼死我这个封家唯一的女儿,有何好处?”
她一直都明白,像首辅大人这样凉薄又冷血的人,从来就不会干亏本的买卖,所以,以利益牵制他,是自己获得一线生机的唯一法子。
裴寂勾唇,露出一道冷笑。落魄郡主?她这样的人,也配提小郡主?
脚步声响起,他缓步靠近封薇,睥睨捭阖的模样,似乎是在看一滩污泥,只是眸中的杀意,已经很浓了。
封薇开始剧烈的发抖,坐在地上不住的往后磨,双脚瞪着,此时此刻,她才真的发觉,没救了,他真的会毫不留情杀了自己!
裴寂握着莫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眼眸已经猩红似野兽,他用力闭了闭眼,挺直身子。
“来人,把人压到汉江。”
他必须用同样的法子,叫这个恶毒的女人,痛苦万分的死去,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哥哥,救我!”封薇爆发出了一震呼救,她想要活下去,活下去!
封文显陷入了沉默,封薇便张惶的直起腰:“首辅大人,你忘了吗?魏云珠杀死了你的孩子,她不爱你,一点也不爱你,你又何苦为了她这样?”
第204章 不对,是你害死了她!
正说着,就有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跑来,身后还跟着李义。
他惆怅纠结了很久,此事若是被首辅大人知道,恐怕整个封府都得变成地府的孤魂野鬼,到时局势必然动荡,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可若不叫首辅大人知道,真叫封薇侥幸逃过一劫,那谁又去为小郡主伸冤呢?
原来,小郡主的处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艰难,他想起了那个能够温暖人心的姑娘,到底是没有拦下容巧。
容巧面颊上满是泪痕,看到封薇的一那刻,眼眸中便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本就胆小的她第一次如此彻底的爆发心中的情绪。
一只颤抖的手,缓缓指上了封薇:“是你,我们小姐的孩子是你害死的,你将放了藏红花的汤药,强灌给小姐,你真的好狠毒的心!”
这话一出,就连裴寂都愣住了,刚开始是震惊,然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最后,眼眸迸发出绝望的破碎,他开始发抖,不停的发抖。
容巧已经扑跪到裴寂面前,哭腔悲切:“首辅大人,不仅是如此,那日封薇假意约小姐去栖灵寺,给北地闹饥荒的灾民祈福,面上客气,可背地里呢,故意准备简陋的厢房,初冬夜里的山风多冷啊,我们小姐那样柔弱的身子,怎么撑的住?”
“更可恨的是,连着三日的斋饭,全都放了藏红花,这是要让我们小姐绝孕啊!”
“可怜我们小姐,三日来又冷又饿,回去时一口饭都没吃,连站都站不稳!封薇真的好狠的心,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此!”
“大人,您要为小姐做主啊!”
裴寂全身未动,只是那阵阵的带着崩溃的破碎气息,已经从他的血管中翻涌而下,流便全身,这些,他竟然从未察觉!
堪堪收敛起情绪,支撑他的,紧紧只剩一线生机,他应该替小郡主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