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头刺入一分,黑甲骑士冷道:“说,你们究竟出山做什么?”
绑匪大哥汗如雨下:“我……”
场面陷入僵持。
绝望如同黑夜降临。
正当所有人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远处又有一个骑兵策马奔来,朝着铁甲骑兵高呼:“东面有人策马逃窜!速去追捕!”
带头的骑兵一愣,收回了枪头,狐疑的目光在队伍中转了好几个圈儿,最终下定了决心,指挥人马去追东边的人。
骑兵的人群去了大半。
只留下两三人还留在原地。
他们拦住队伍的去路:“你们在此候命,天亮再出发。”
绑匪大哥呼吸一紧,咬了咬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银钱,想要递到给对面的人。
颜鸢已经悄悄走到了他身边。
“大哥。”
颜鸢轻声叫他。
绑匪大哥一愣,愕然回头。
颜鸢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间的佩刀,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抽出刀刃,刀锋瞬间划破骑兵的脖颈!
暗夜之中,温热的血喷溅到了绑匪大哥的脸上。
绑匪大哥僵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颜鸢提刀冲上了前去,行云流水般,瞬间斩杀其余两人。
骑兵的身体从马上坠落,重重跌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绑匪大哥的一双眼睛几欲瞪裂开来:“姑……”
第164章 狡兔与女王
月色下,山坳里静若寒蝉。
没有人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何三个凶悍的骑兵忽然从马上摔落了下来,为何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为何他们躺在地上半分声息都没有。
只有绑匪大哥看见了。
他像是一个木头人站在原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僵滞中,颜鸢已经收起了手中的刀刃,走到他的面前,低声询问他:“何大哥,刀能不能借我一程?”
绑匪大哥说不出话,只干瞪着眼睛。
颜鸢又道:“出了山坳,一直向西对不对?”
绑匪大哥迟缓地点了点头。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在做梦,还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居然梦见了那位叫小白的姑娘,在暗夜里提刀连杀了三个铁甲骑兵。
如今她还站在自己的面前,温声温气问自己借刀。
这太荒谬了……
彼时天色已经将明。
颜鸢并不想耽搁过多时间,只当他是答应了。
她转身去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弓箭,然后牵了一匹马,把缰绳交到了楚凌沉的身上,随后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颜鸢回头道:“何大哥,你们原路折返,千万不要出山坳。”
山坳外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是海阔天空,还是请君入瓮的铁桶,谁知道呢?
但归根结底,出了山坳距离晋国就只剩下三十里地,与其偷偷摸摸,不如趁他们现在动乱,放手一搏硬闯过去。
她与楚凌沉策马奔向山坳外,马蹄踏破寂静的夜。
她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呐喊:“姑娘保重!”
颜鸢没有回头。
颜鸢带着楚凌沉一路冲出山坳,原以为外面是一片平原,没有想到是一片更小的山丘,原以为是个把时辰便能冲破这三十里地,一直到了天明才终于看到晏国的官道。
官道上有一队车队缓缓而行。
看他们的着装竟然是晋国的使团。
他们不是被围剿了吗?
颜鸢心中狐疑。
楚凌沉在边上低声道:“跟过去看了。”
颜鸢迟疑道:“可是万一是陷阱……”
楚凌沉道:“你能确定是哪一方的陷阱么?”
颜鸢:……
她显然不能。
那个车队穿着与真正的扶灵车队同样的衣裳,甚至连马车的数量都是一样的,唯一与一开始有所差别的是,马车上车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孔,像是被许多弓箭射穿过一般。
人未必是真的是使团,马车却可能是真的马车,甚至包括了马车后的灵柩都如出一辙。
他们敢堂而皇之扶灵回国,是不是公主的遗体真的在其内?
颜鸢无从考证,只能远远地跟着车队。
车队行进得十分缓慢。
就在距离国界二三里的地方,车队忽然停了下来,所有的人原地调整,一待就三个时辰。
彼时旭日已经东升,天气晴空万里。
远远可以看见边境线上,晋国迎灵的人马已经集结,可扶灵车队却仍旧毫无动静,明明只是隔着二三里地而已。
他们想干什么?
颜鸢想不透彻,也不敢轻举妄动。
楚凌沉低声道:“他们诱晋国军队在这一带边境集结,流民就难以入晋。”
颜鸢终于明白过来,但心中仍有疑惑:“可是如果我们并不入晋……”
楚凌沉道:“我们身后是悬崖,悬崖后面是雪原。”
颜鸢心中一凛,瞬间冷汗濡湿全身。
是了。
他们身后的是雪原。
经过昨夜,魁羽营已经摸准了他们的大概位置。
他们能够上山的路途总共就那么几条,而如果不上山,那他们必定是躲藏雪原与晋国国界这二三十里隐蔽处。
这样的地方有几个?
找起来又需要多久?
简直是瓮中捉鳖。
……
渐渐地,太阳日上三竿。
惨白的骄阳炙烤大地。
晋国已经三番两次吹响号角,警告使团车队不要在原地停留,速速入晋,可使团却完全没有反应,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了黄昏。
远处传来狗叫声。
很显然搜索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国界两三里附近,过不了多久就会搜到颜鸢与楚凌沉真正的藏身之处。
暮色即将落下。
夜晚又是另一番天地。
忽然间,一支冷箭划破黄昏,射中了颜鸢藏身的树丛。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数不清的箭如同骤雨一般降落。
糟了!
被发现了!
颜鸢迅速翻身上马。
她想要去引开追兵,却被楚凌沉拦住去路。
颜鸢急红了眼睛:“楚凌沉!”
楚凌沉分毫不让道:“不必去冒险,只需要往使团车队所在的方向跑。”
颜鸢道:“为何?”
楚凌沉道:“因为他们也不希望挑起战争。”
晋国的军队就在边关,但使团并未遭受攻击,他们的军队就不能越界。楚惊御已经登基,但皇位尚未坐稳,此时绝不希望晋宴两国发生战争。所以即便魁羽营在雪原追上了使团车队,也并没有真的屠戮他们。
在雪原尚且不敢做的事情,在他们母国军队面前,他们如何敢?
说到底,使团不过是诱他们军队集结的饵而已。
魁羽营从来不想杀他们。
颜鸢道:“可……”
冷箭落到马匹脚下,马儿发出慌乱的嘶鸣。
他们彻底暴露了。
颜鸢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楚凌沉策马扬鞭,朝着使团所在的方向奔去。
此时他们距离车队大约不到二里路程。
但真要抵达,谈何容易。
车队附近早有人设下埋伏,冷箭如同暴雨一般落下,颜鸢也楚凌沉进退两难,只能转道奔向国界。
只可惜还未到国界,就被黑甲骑士团团围住。
魁羽营的骑兵大声放出话来:“主君有令,若尔等束手就擒,可活一命!”
他们竟还想要活口。
颜鸢剧烈喘息着,眯眼望向黑甲骑兵。
他们是为了让楚凌沉名正言顺禅位,还是怕把她爹爹逼入绝境?
不论是什么原因,魁羽营至少现在不是那么想乱箭射死他们。
局面陷入僵持。
颜鸢牵动缰绳,缓缓靠近楚凌沉:“楚凌沉……”
楚凌沉目视前方,神色凝重:“嗯。”
颜鸢低道:“还有一个办法,但也可能会死得更惨,要不要一试?”
楚凌沉轻声道:“好。”
颜鸢深深吸了口气:“那一起走。”
这确实是走投无路的办法了。
她取下背上的弓箭,紧紧握在手里,而后狠狠挥下马鞭,强行朝前方突围。
魁羽营的人马被她决绝的气焰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有反应便被她活生生射出一条生路。
那也实在算不上生路。
那是通往国界的路。
国界的另一边是整装的士兵,举凡进犯者,都会被乱箭射死。
颜鸢并不打算跨越国界,她在距离国界不到百丈之处调转了方向,而后拉弓满弦,瞄准晋国军队所在的方向――
晋国的人马并非不想要越界。
他们只是师出无名。
反正已经是绝境。
她今天就给他们一个理由!
只需要找出一个有足够的地位引起骚乱的人,最起码要是一个先锋营将领,然后射杀他。
颜鸢的视线在国界上迅速来回,忽然间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主身穿朝服,头顶金冠,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女眷。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颜鸢怔了怔。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她忽然看清了那女子的脸,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张足以让她窒息的脸。
她长得与月容公主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比月容公主更添了几分庄穆,一身的朝服在夕阳的映射下闪动着粼粼微光。
那是……
晋国女帝!
颜鸢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果射杀的只是个晋国的将领,那挑起的只是一次边境的纷争;如果射杀的是晋国的女帝,那挑起的无疑是一场战争。
……
马儿飞奔,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近到颜鸢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帝的脸,还有她脸上的震惊与慌乱。
“颜鸢!放箭!”
楚凌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颜鸢的指尖拉着箭羽,却迟迟松不开手。
并非她不想动。
而是因为……
那位女帝长得有多么像月容公主。
就有多么像她自己。
……
可她为何会和晋国的女王如此相像?
……
颜鸢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等她怔神中反应过来时,黑甲骑兵已经下令放箭。
颜鸢再次拉弓满弦,想要随意射杀一个晋国的将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战鼓的轰鸣之声。
从遥远的官道上,卷起一阵烟尘。
那是姗姗来迟的定北侯府的亲兵,此刻他们从遥远的远方踏马而来,人未至,弓箭先行,直接射穿了黑甲骑兵的阵营。
顷刻间攻守易形,黑甲骑兵被迫转身防卫,颜鸢便领着楚凌沉绕过前线,朝着定北侯府的队列策马前行。
她距离国界最近时,只有数百丈距离。
颜鸢的目光与女帝交汇。
但只有一瞬。
下一刻前方便响起了她熟悉的爹爹的声音。
“鸢儿!回来!勿触国界!”
颜鸢毫不迟疑地调转了马头。
她看见使团的队伍已经重新出发,他们原本就是受制于黑甲骑兵,此刻局面已乱,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母国行进。
她与车队擦身而过。
晋国终于迎回了公主。
而她也回到了定北侯府的亲兵队列之中。
前方驶来一辆马车,颜宙在前方掀开车帘:“上车!”
第165章 我忍你很久了
马车在颜鸢的面前停下。
颜鸢翻身下马,回头拽住楚凌沉的手腕,推着他一同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颜鸢就瘫坐在了地上用力喘息。
“鸢儿!”
“颜鸢!”
颜宙与楚凌沉同时去搀扶颜鸢。
颜鸢一动不动。
她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全身浸满了汗水,整个身体就好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唯有喘息。
颜宙见她形貌狼狈,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朝着车窗外扬声道:“来人!请洛御医!”
马车依然向前飞奔。
宴晋的边界线越来越远。
颜鸢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逼自己提起几分精神,强行支撑起身体到了窗边,撩开一点点窗帘,向马车的后方探望。
边界的景象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楚。
从她的方向只依稀可以看见,月容公主的扶灵车队终究越过了两国边界,那位女帝一直虽注视着马车,但在灵柩跨越边界时,仍然选择了探望月容公主。
再过不久,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了烟尘里。
她终于彻底看不清了。
“鸢儿……”
耳畔传来爹爹担忧的声音。
颜鸢放下车帘回过头,吃力地张开口喊了一声:“爹爹。”
她有许多疑惑想问他。
帝都城政变时,他这定北侯身居何处?
他为何会亲率人马到边关来?
是早就算到边关会有此一战,还是巧合?
他与那位晋国女帝究竟是何关系?
为什么……
许多问题在胸中郁结,可身体实在是没有分毫的力气,颜鸢揉了揉眼睛,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脑海中的暗夜降落。
她闭上眼睛,放任意识昏沉。
……
在颠簸中昏迷,梦境也是断断续续的。
颜鸢堕于黑暗,每一次辗转都是一段梦魇的起落,从小到大的许多记忆碎片在梦中交织,有时是无止无尽的雪原,有时是定北侯府后院的荷花池。
荷花池是爹爹为了慰藉娘亲思乡之情,特地花了大力气修建的,建池倒是容易,种活一池的荷花却是一桩极其艰难的事情。
粉红色的荷花开在西北,其实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是十足的稀罕。
她年幼时最喜欢去摘荷花,摘到满满一捧,然后挨个儿送给世交家的小姑娘。
娘亲每每心疼得愁容满面,却又不忍心告知爹爹累她受罚,只舍得私下罚她抄书。
她见娘亲掉泪也后悔了,抱着娘亲许诺来年种它个百亩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