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后不太卷——白柠柚【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07 14:42:56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寸断,那一刹那没有人敢呼吸,只有死一样的窒息在人群中蔓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沉重的闷响打破寂静。
  那是老臣的头颅再次击打台阶的声音。
  “圣上,此女不详!老臣愿以性命为谏!”
  “求圣上处置妖后,以保山河!”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朝臣们有了硬骨头的老臣作为支柱,纷纷跪倒在地,呼声响彻云霄。
  楚凌沉的眼睫终于颤了颤。
  他的指尖微动,嶙峋的指骨在茶盏上划过一圈湿痕。
  而后他勾了勾嘴角,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经没有波澜:“既然尉迟尚书有死志。”
  楚凌沉的声音缓慢从容,一字一句从舌尖吐出,带着刁钻的傲慢。
  他道:“孤不介意……”
  他的话未说完,余光却见到一袭暗红色的裙摆在他面前闪了闪。
  那是颜鸢。
  她忽然站起了身来,缓缓走出纱亭。
  楚凌沉一怔,眼睁睁看着那一袭暗红色的朝服沐浴在了阳光之下,忽然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金色。
  颜鸢就站在纱亭的边界处,俯下身去搀扶磕头的老臣。
  “这位……尉迟尚书。”
  颜鸢搀扶住老臣的胳膊,朝着他笑了笑。
  她轻声细语:“尉迟尚书年事已高,于国于民都是有着累世功勋人,本不该在这里吃这苦头的。”
  她个子不高,声音向来柔软,不论如何也拗不出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来。因为并无压迫,反倒让老臣愣了愣。
  颜鸢叹息:“本宫该不该罚,陛下自会明断,不过尚书要是把头磕坏了就不好了呀。”
  尉迟尚书:“你……”
  颜鸢真诚道:“磕坏了头颅,人便会变得蠢钝疯癫,两朝老臣一代肱骨,落得吃饭都要人喂食的结局,不大好。”
  尉迟老头瞪大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戏弄了,顿时眼里拂袖推开了颜鸢的搀扶。
  他怒道:“你……老臣本就是死谏!娘娘不必巧言恐吓混淆是非!”
  颜鸢道:“原来尉迟尚书是在死谏啊。”
  她的目光落到尉迟老头手上捧着的物件之上,凉飕飕道:“可真没看出来。”
  他手里头是一柄短刀,这短刀她家颜老头手里也有一把,是当年先帝亲手所雕用来赠予不二功勋的。短刀并不稀奇,不过随着短刀附赠的还有一道先帝的圣谕,携此刀者,后代不论有何过错,可免一死。
  这柄短刀是先帝效仿古时的丹书铁券。
  四舍五入约等于是免死金牌。
  此刻他举着短刀在楚凌沉面前磕头,还真是双管齐下,怎么都死不了。
  “尉迟大人真是思虑周道啊,可比……”
  颜鸢站起身来,在他们身边慢慢游走而过,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们身上。
  为首的是尚书令,带头大哥。
  第二排是几个白发老头,看起来是德高望重的功勋之臣。
  第三排想来应该就是与废后休戚相关之人,比如终于达成合作默契的新旧戚党。
  再往后就是一些追名逐利站队摸鱼的赌徒,以及可能根本就没有亲自出面的幕后谋划者。
  颜鸢站在第三排身侧,淡声道:“比某些没有免死金牌的大人要聪明得多了。”
  她本来也并不是想要舌战群雄,只是不忍心看见狗皇帝傻乎乎地自己往暴君的坑里跳,然后躺平了被史官揪小辫子。
  这狗东西虽然平日里是不怎么干人事,但今日这锅子,本不该他背的。
  颜鸢说得风淡云轻。
  后两排的人却变了脸色。
  他们都是朝堂上的老油条,岂会不知其中要害?
  他们今时今日会站出来,也并非一时冲动。废后一事难得新旧戚党与清流三足同力,又有蓝城旧事这桩实打实惊天大案作为后盾,怎么看颜宙都不再是一个好合作对象,太后和皇帝岂会不知道其中要害?他们恐怕也是想要尽快甩脱了颜侯的。
  按理来说,他们只需要将场面做足便可。
  可是如果没成呢?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露出了几许苍白。
  今次可并非鉴秋宴上替太傅请命,今日他们借莲灯之事要挟废后。
  一旦事败,可是没有活路的。
  尉迟尚书怒不可遏:“妖后!你休想动摇人心!”
  他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收起手中短刀,嘶声怒吼:“老朽今日可以对天发誓,如若圣上降罪,只要今日请命之人有一人获罪,老朽愿与他同罪,同生共死!”
  骄阳似火。
  苍老的绝望的声音回荡在佛骨塔前。
  老头的脸上早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混杂着血水沾湿了衣襟。
  颜鸢一直低着头,在听见尉迟老头慷慨激昂的话语后,她才迟迟抬起头来,对着浴池老头笑了笑。
  她轻缓道:“好的呀。”
  声音干脆利落,轻松爽快。
  仿佛是就在等这一句。
  “……”
  “……”
  “……”
  局面已经陷入僵局。
  但是尉迟尚书的头却忽然磕不下去了。
  他被皇后用激得抛出了最大的诚意,就好比一台戏先唱了尾声,既然已是同生共死的死谏,那堂前磕头的过程便好像是画蛇添足之举了。
  皇帝还没有发话。
  他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不论进退都甚为尴尬。
  颜鸢轻声问他:“不知尉迟大人有何凭证,证明本宫是妖女呢?”
  老头重新获得了台阶,顿时血红的眼睛瞪着颜鸢:“皇后梅园拜鬼,长明灯灭,皇后还能如何辩解?”
  颜鸢道:“倘若本宫能把梅妃请来这里呢?”
  老头冷笑:“梅妃早已经香消玉殒多年,如何请来?”
  颜鸢轻飘飘道:“本宫可以请梅妃的鬼魂来呀。”
  她的语气轻松,嘴角噙着笑意,脸上明摆着是一副哄骗小儿的口吻。
  这在老臣看来,无异于当庭羞辱。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皇后娘娘莫要胡搅蛮缠!这世上……”
  老头忽然惊觉不对,嗓音戛然而止。
  未说完的话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颜鸢。
  “是啊,这世上哪有鬼。”
  颜鸢轻声替老头把未出口的话说完。
  她的眼里闪过讥诮的眸光,往日的温吞一扫而空:“连你自己都不信存在的东西,你凭什么拿它来胁迫天子,废黜皇后?两朝重臣,为国为民,不觉得可笑么?”
  “你……”
  老头一时语结,苍老的手握成拳头,脸上的表情青黄交加。
  寂静僵持之中。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了起来。
  颜鸢循声回头,看见楚凌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正隔着一层纱帘看着她。他的目光幽沉,仿佛视线所及之处都落下了雪花。
  颜鸢与他目光相接,脑海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忆起了多年之前,那个他独自逃生的清晨。
  那时候雪原上的雪已经过膝。他什么都看不见,一路摸索着前行,想要找到一条生路,却阴差阳错地走到了悬崖边。
  她找到他时,他正困在悬崖边,瘦削的身体摇摇坠坠站在边界之上,只需要方寸之距,便是粉身碎骨。
  他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
  空洞的眼瞳,就像是寂静的旷野。
  那年她找到了他,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悬崖,一路拖着他走出了雪原。
  可是时隔多年的今时今日,他依旧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了当年少年的绝望,却有着相似空旷。
  这让颜鸢在迷蒙之间,心生出一种恍惚错觉:
  当年她真的带他逃出生天了吗?
  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悬崖。
  ……
  今时今日,当朝天子站在帝都城的悬崖边。
  她已经不是宁白了。
  但她依然选择伸出手。
第84章 ……失敬!
  佛骨塔前,一片寂静。
  众人眼睁睁看着皇帝身旁的公公哆嗦着腿跑了开去,不一会儿,远处便有一些人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身穿青色御医官袍的年轻男子,领着三个女子缓步走来,径直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年轻男子朝着百官行了个简单的礼,便把三名女子引到了人前,道:“诸位大人惦念已久的梅妃在这里,大人们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这是……”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他们面前的女子身形极瘦,衣服穿在身上如同罩在骷髅架子上。她们虽戴着面纱,但是仍然能看到她们的眼窝深深凹陷,露出的皮肤惨白,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是山魈鬼魅更为恰当。
  这就是梅园里的“梅妃”?
  众人的脑海里里闪过同样的战栗。
  尉迟尚书的额头上还带着血迹,步履蹒跚接近女子:“大胆女子,你可知捕风捉影装神弄鬼,会是个什么下场?”
  女子里头最为矮小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民女叫何苑。”
  尉迟尚书一愣:“民女?”
  何苑的手紧紧拽着衣角,她全身僵硬,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看到了那位与她同生共死的皇后娘娘。
  她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一点点,鼓起勇气道:“是,民女不是宫里人,民女是去年入的宫,本是想在宫中谋一份差事,但是却被人用药迷晕,意图拐卖……民女在押送的途中逃脱,这才……才逃入了梅园……此后一直躲在梅园,靠湖中鱼虾维生……皇后娘娘意外得知,经常来送吃食。”
  何苑一口气说完,跪在地上轻轻喘息。
  她不识字,嘴也不灵光,唯恐自己惊恐之中说错话,所以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和洛子裘复述了无数遍,现在不过是把这些内容滚瓜烂熟背诵出来而已。
  她说完便又抬头看颜鸢。
  尉迟尚书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顿时冷笑出声:“皇后娘娘以为,找几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便可以洗脱梅园拜鬼之事么?”
  何苑顿时急了眼:“我说的是真的!”
  尉迟尚书冷笑:“荒谬!你说你们是因为宫女甄选入的宫,既被扣留,难不成没有亲人寻找?皇庭又需扣你们几个女子做什么?!”
  “因为、因为……”
  尉迟尚书冷道:“妖女,你若交代皇后与你做过什么交易,尚可留得全尸,否则定当碎尸万段!”
  何苑气得眼圈通红。
  眼看何苑快要顶不住了,颜鸢叹了口气,想要上前解围。反正今日何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真论诡辩,她哪里辩得过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头儿?
  颜鸢正想上前,衣袖却忽然受到了一股牵引之力。
  她顿时一愣。
  回过头,对上楚凌沉幽深的眼神。
  颜鸢:?
  ……
  纱亭外,何苑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已经不怕了。
  因为她快要气死了。
  她自小也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大哥和和他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长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冤枉过!
  “闭嘴你这个老不死的烂花柳的玩意儿!老不死的就你长了嘴巴啊?!”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有你们这帮挨千刀的达官贵人,心里惦记着下三滥的玩意儿,玩一些青楼里都会被龟公打的套路,哪里会有这种买卖?!”
  “你们不敢在正头夫人那边花样,又害怕妾室多嘴,就专门找路子买销了名籍的女孩子,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是吧?怎么着下面不行了嘴还挺硬啊,骂谁妖女啊??”
  “去你妈的老东西!敢做不敢认的玩意儿!
  颜鸢:“……”
  颜鸢:“…………”
  她险些忘了,何苑家祖传是当悍匪的。
  还真是……
  失敬了。
  此时佛骨塔前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没有从小姑娘酣畅淋漓的骂声之中回过神来。他们大部分是读书人,家里多半也是言情书网,自出生起便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顿时都僵在当场。
  何苑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
  她已经有些后悔了。
  好在皇后娘娘及时走到了她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引她到了自己的身后。
  “多谢。”
  颜鸢朝着何苑微笑。
  毕竟梅园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她让何苑前来,原本也只是想要借机公开梅园的秘密,并没有寄希望会有多少人相信,不过拖延时间走个形式罢了。
  现如今何苑一顿输出下,效果真是喜人。
  纱亭之前许多人的脸上已经有了震撼之色,毕竟她的举止也并非严苛选拔过品行与性格的宫女能做得出来的。
  他们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有第二排的臣子走出了队列,朝着颜鸢躬身行礼:“真如这位……姑娘所说,娘娘日日拜访梅园是送吃食的话,娘娘又是如何得知梅园之中有人?若是单凭这几位姑娘一面之词,并不能证明她们一直寄居在梅园,也不能说她们便是……皇后拜梅园的目的。”
  众所周知,梅园已经被查抄,一把大火烧光了园子里的枯草。
  谁又能证明她们曾经在里头生存?
  倒真是个好问题。
  颜鸢看提问的臣子年纪不大,眼神清明,猜想他应该是清流党,她便朝着他勾了勾嘴角。
  “本宫可没有说过梅妃只有三人。”
  “娘娘此话……”
  颜鸢当着人的面,招来了禁军,让何苑领着他们再次前往梅园。过不多时,禁卫们便去而复返,跪在地上向颜鸢回禀:
  “回皇后娘娘,梅园废弃的井中发现……发现四名女子。”
  “她们……凿井而居,井下别有洞天,看起来已有一段时日。”
  “井下有不少糕点瓜果残骸,应是娘娘带去梅园的。”
  禁卫的声音越来越迟疑,最后有些心虚浮。
  “属下搜园不利,愿担渎职之罪。”
  昨夜他们大肆搜查梅园,最后甚至一把火烧了梅园,却连半个鬼影都没有找到。谁能想到园中的一口枯井之下,竟然有人凿开了井壁,挖出一方天地来?
  禁卫把所见所闻告知众人,随后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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