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尊看着祁施丑恶的嘴脸,冷嗤一声,说道:“这是陆相才要考虑的事情,在本王这里,从无这份烦恼,跟了本王就只做光宗耀祖的事。”
祁施仰天长笑,像是在讽刺自己一般,笑了一会,低下头又忽然痛苦起来,因为没有力气,在牢里吃得差劲,哭得极为费力。
楚臣尊看着祁施这般狼狈的模样,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如此悲痛,不过是料到陆相不会放过你的家人,料到了却无能为力。”
仿佛是被戳到了痛点,祁施死死抱住耳朵,不想听,可楚臣尊洪亮的声音不断传进耳朵里,像是一根根长针扎在自己心里一样,痛不欲生。
楚臣尊知道说到了祁施的要害,说道:“以前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甚至,本王可以救你跟你的家人。”
楚臣尊停顿了一下,他想看着祁施的反应,再考虑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
祁施猛然抬起头,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楚臣尊,仿佛在等着楚臣尊的下文,见楚臣尊许久不言语,想问出来楚臣尊的条件,但是又止住了,改口问道:“虽然我知道肃王殿下挥斥八极,但是我该如何相信您,况且我这罪犯是经陛下朱批的。”
楚臣尊心里早就有了对策,说道:“这就要看你如何将功折罪了,你提供的信息越多,越可靠,于你越有利。”
祁施低下头,缓缓说道:“我不求如何结局,但求我的家人不要因此连累。”
楚臣尊看着祁施苍老无助的神态,心里只是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楚臣尊说道:“你应该猜到陆相不会放过你,所以本王今日来此,就是不想让陆相得逞。”
祁施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殿下想要我怎么做?”
第176章
楚臣尊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扔给祁施一个纸包的东西,吐出四个字:“缓兵之计。”
祁施愣愣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王爷,他跟楚臣尊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本以为对付这个十几岁的王爷小子游刃有余,料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竟如此老谋深算,心里敬佩甚于震惊,苍老的手握住楚臣尊扔过来的药,他拆开看,一闻味道,看其颜色,以多年经验,便知道这是假死药,然后将药包合上,放入怀里。
楚臣尊转身准备走,又想到什么,扭头说道:“本王不便来这里多次,以后会有人来跟你交接,不过你尽可放心,你的儿子本王会将其接到本王手下,你的家人本王也会安排好,但是他们不能知道你还活着,而你也只能受限于本王。”
祁施没有犹豫,起身下跪扣头,说道:“祁施谨遵殿下命令。”
楚臣尊打开牢门,走了出去,白泽见自家殿下无事,又向里面看了看,才稍稍放心,护着楚臣尊走了出去。
楚臣尊走了出来,只觉得外面光芒刺眼,用手挡了挡眼睛,只一会儿,阔步走去。
到了赵容七所在的小院,走进去,便看见赵容七正在低头翻阅着长卷,春光柔和,洒在赵容七的脸上,岁月静好,芳华流年,他觉得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刻,最美好的事物都在这里,这个人身上,楚臣尊瞧得入神,等走到赵容七身边才发现自己出神许久,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赵容七察觉有人走了进来,抬头一看,是楚臣尊走了进来,见楚臣尊满眼含笑看着自己,就知道楚臣尊办事顺利,便说道:“殿下如此高兴,定是把事情谈好了。”
楚臣尊跟白泽皆是无语地看着赵容七。
楚臣尊:我之前谈好的事情多了去了,就真的看不出来我是为什么高兴?悖谁让自己偏偏喜欢这么一个不开窍的。
白泽:世子怎么时而聪明,时而糊涂呢?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容七奇怪:难道没有成功,怎么这主仆二人这幅样子?
楚臣尊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赵容七倒了一杯茶,端给楚臣尊,坐在楚臣尊对面。
楚臣尊说道:“已经跟祁施谈过了,他同意了,这之后的事情得由你跟他交接。”
赵容七点了点头,她其实想问关于祁施是否知道自己爹爹当年的真相,但现在问只会打草惊蛇,要是祁施有了策反的心思,将他们的计划告诉陆逵,他们不仅问不出来,说不定还会被陆逵察觉他们的真实意图,甚至被反咬一口。想到这里,赵容七看向别处,掩盖自己内心的忧愁。
楚臣尊将赵容七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微微一笑,说道:“关于老王爷的事,还不能问,祁施是扼制陆逵的致命线索,在陆逵倒台之前,容七,你要先学会极致的忍耐。”
赵容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句话从楚臣尊口里说出来,自己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沙哑着声音说道:“我知道。”
楚臣尊赞赏地看了一眼赵容七,继续说道:“祁施日后就由我安置了,不仅仅是为了你们容家,也是为了西楚王朝,更是因为我与陆逵也有私怨,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赵容七看着楚臣尊向自己坚定的保证,心里大为触动,她原本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利益之外的真心,现在看来,她深深地被楚臣尊折服了;她见楚臣尊如此真心待自己,倒真想将自己的心思一并说给楚臣尊,可一想到自己要连累楚臣尊,便忍住了,师父从小教自己不要将自己的软肋给别人看,然而跟真情沾上的人或事,都将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她不仅要学会保护自己让自己全身而退,还要学会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如果做不到护他们周全,起码不牵连到他们。
赵容七恳切地说道:“容七相信殿下,不仅仅是因为哥哥们的缘故,而是因为殿下诚心待人。”
楚臣尊面上虽无任何表情,但是心里早已是乐开了花,这是他用多少努力与言语换来的一句话,换来的赵容七对他的信任,说道:“不愧是是兄妹,当年我也是大费周折,才换来靖瑜对我死心塌地的信任。”
赵容七被楚臣尊的话逗得一笑,说道:“这是殿下应得的,要知道一个人的信任可是千金也换不来的。”
赵容七的变化是楚臣尊看在眼里的,从原来的戒备到现在的释怀,从原来的满心仇恨到现在的豁达明朗,他都一点一滴记在心里,不求佳人驻足回首,但求佳人平安如愿。
两人又仔细将接下来的计划与打算详细规整了一两个时辰,楚臣尊起身离开,赵容七将他送出大理寺,看着楚臣尊离去的背影,忽然间,竟觉得楚臣尊看起来若即若离的,有一种孤独傲然的英气;楚臣尊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跟他的心胸与格局有必然的联系,祁施如此对他,他竟然还要去救祁施,还能善待祁施的儿子,如此看来,自己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看着楚臣尊离去的背影,赵容七才发觉自己有多喜欢楚臣尊,甚至到了相思入骨的地步,可她不能言说,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心意含在心里护着,想着想着,赵容七眼尾泛红,鼻尖一酸,她也没有发觉,自己竟然看着楚臣尊的背影流下了泪水,赵容七连忙拭去眼角痛苦的泪水,只一瞬便恢复了情绪,向大理寺走进去。
……
楚臣尊让诸怀、翻羽在大理寺暗中跟着赵容七,如果推算的没有错,陆逵这几日就会动手,赵容七将情况跟赵渠大致说了清楚,干脆就住在大理寺,诸怀、翻羽二人日夜交替看着祁施,赵容七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大理寺内外。
安未销看着赵容七草木皆兵的样子,而且肃王也来过,就知道两人在忙公事,也没有过问,只是按照赵容七的要求打着配合。
这天,明靖瑜刚好来探望赵容七,两人准备去岳国公岳书继府上一趟,赵容七托着疲惫的身体坐在马车里正闭着眼小憩,忽然马车停了下来,驱车的白锦大声问道:“前方拦驾者何人?”
赵容七立马来了精神,跟明靖瑜对视一眼,赵容七掀开车帘,眯着眼去瞧那人的容貌。
前方的人抬起头来,一双含笑的眼看着赵容七,此人正是陆南铎,陆南铎行礼,却没有低头,一直盯着赵容七,说道:“世子如今是忙人了,南铎好几次去找世子,世子都不在府上,倒显得南铎无所事事。”
赵容七看着陆南铎,品位着陆南铎的话,回道:“陆公子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忙几日闲几日,陆公子找我找我何事?”
陆南铎见赵容七坐在马车上不动,心里有些失落,不过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说道:“世子如今与南铎要生疏了,唤我陆公子了。”
赵容七心里冷笑,眼神坚定地看着陆南铎不言语,似乎是在回答陆南铎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与你生疏。
陆南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世子殿下还为那日的事耿耿于怀,那日是家父唐突了,不过家父是真的爱惜人才,就是有些不择手段,南铎在此替家父为世子殿下道歉。”
第177章
赵容七一双杏眼微眯,眼神犀利凌厉,朱唇微抿,垂着眸子冷艳看着陆南铎,冷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我赵容七再如何低微,陆相的惜才方式也未免太过侮辱人。古有曹操‘抚背’,向丁夫人道歉;又有廉颇肉袒负荆,请罪于蔺相如;今有千岁丞相命其子代其致歉,千年以后,人们是骂曹操、廉颇大题小做,还是骂我不识抬举呢?”
陆南铎不曾想到赵容七竟有如此一面,言辞犀利,得理不饶人,跟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世子根本就是两回事,他抬头想看一下马车里是否还有人,奈何赵容七只掀起车帘的一角,又用身子挡的严实,根本看不见。
陆南铎又想起方才赵容七的讽刺的言语,顿时羞愧难当,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本以为今日至少能消除赵容七心里对他们的恨意,没有想到,赵容七竟如此能言善辩,想着要如何糊弄过去,上面却想起了赵容七的通灵清澈的声音。
“陆相说着如周公一般吐哺天下有才之人,我想即使真的做不到这般地步,最起码也要如齐桓公那般礼贤下士,容七虽不是贤能之人,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陆相是否用心待我,以礼待人,我都看在眼里,您说是吗,陆公子?”赵容七眼里透射出不可撼动的细光,看着陆南铎的心慌不安。
陆南铎没有回话,被赵容七怼得哑口无言,其实他本来就觉得那天父亲做得过分,今日经赵容七一说,更加觉得愧疚不安,甚至觉得今日和赵容七生疏是父亲的过错。
赵容七瞥了陆南铎一眼,放下车帘,说道:“寒风刺骨,陆公子吹着风清醒些,白锦,咱们走。”
白锦得令,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一个扬蹄向前方小步快驱。
赵容七坐回马车里,舒了一口气,看着明靖瑜,说道:“还好有大哥在,要不然我都没有底气说出这些话。”
明靖瑜欣慰地看着赵容七,方才他在赵容七身后轻声提点着赵容七,加上自家妹妹本就聪慧过人,将一番拒绝的话说得惊心动魄,说得让他在马车里也是心潮澎湃,看着自己妹妹能够胸有成竹地独当一面,更加肯定了那日楚臣尊的话,容七就是“巾帼不让不让须眉”的女子,有些女子天生就是将帅之才,只是世人的眼光限制了他们的能力。
明靖瑜满眼含笑看着自家优秀的妹妹,说道:“是容七本身就聪明,今日借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赵容七听着明靖瑜的话,心里暖暖的,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大哥永远都是这般维护自己,说道:“前几日父亲都已经去陆府跟陆逵表明了我们的态度,不成想他们还是不死心,这般无赖。”
明靖瑜有些愣神,赵渠竟然为了赵容七当面跟陆逵翻脸,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现在不能明面上站出来维护赵容七,只能靠着赵渠与楚臣尊,赵渠是容七的“父亲”,而楚臣尊是个不怕死的,心大胆更大,想到这里,他心里觉得放心许多。
明靖瑜正襟危坐,说道:“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你越是退让宽容,他就越蹬鼻子上脸,反而杀伐决断才是及时止损的最好办法。”
赵容七很喜欢自家大哥的说教,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儿时,二哥、三哥带着她出去玩,除了被爹娘训斥,还得被大哥挨个教训;但是也有时候他们三个也会拉着大哥一起出去玩,然后他们兄妹四人一起被爹娘训斥,不管被训斥了多少次,他们还是会偷偷跑出去玩,自己爹娘与容府的下人满大街去寻他们,那个时候感觉整个锦城都充满了“景瑜”、“景琉”、“景瑞”、“苏苏”这样的叫喊声,当真是美好又怀念。
大约是过了三天,陆逵终于派了人悄悄来到大理寺。
赵容七正在批阅军器库和大理寺的公文,翻羽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世子,来了。”翻羽微微喘着气说道。
赵容七连忙合上公文,说道:“不要打草惊蛇,诸怀呢?”
“已在祁施旁边牢房暗处隐藏着,那日来的时候带了吃食,我们悄悄换了,换的是殿下提前准备的假死药。”翻羽一一回禀道。
赵容七点了点头,赞赏的看着翻羽。
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大理寺后门虚掩着,我将守门的人调走了一大半,还有白锦、黄凝、蓝浅她们三个在那里接应,你们大可放心。”
翻羽微微点头,说道:“好,后面的事情殿下已经安排好了,角端和穷奇会随便找一个人顶替祁施,只是最后大理寺需要确认一下祁施的尸体,就麻烦世子照顾了。”
赵容七点头,说道:“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偷偷溜了出去,自以为没有人看见,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翻羽跟诸怀确定那人走了,连忙赶去牢房,祁施果然没了气息,黑色的血从嘴角流出来,一直漫延到牢房内潮湿的地上,最后与黑夜交织在一起。
两人大喊:“快去叫大夫,祁施服毒了。”
顿时,大牢内沸腾起来,狱卒纷纷赶来,一眼瞧见祁施“死”的惨样,不过这群人见得最多的就是半死不活的人,他们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可怜,只有冷漠与好奇,好奇这人哪里来的毒药,怎么会这么快服毒自尽?他们也不急着去救,反正这人都是陛下赐自尽的人,早死晚死都得死,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就算祁施真的死了,也不与他们有任何干系。
狱卒用一张破席子将祁施的“尸体”裹起来抬了出去,翻羽与诸怀紧跟着,这些狱卒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们自请在这里看着祁施,让他们去请大夫,这些人连戒备心都没有,就都一哄而散了,二人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角端与穷奇偷偷抬着人从后门进来,白锦、黄凝、蓝浅一个在后门口望风,一个在跟着角端、穷奇打掩护、一个则是跟着诸怀、翻羽照应。
今晚的夜色格外黑,黑得不见五指,厚厚的云层将月亮遮挡得不见一丝月光,空气也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几个人被这闷热憋得一阵心慌,时不时环顾四周,以防有人发现他们。
角端、穷奇抬着冒充祁施的一具早已伏法之人的尸体放在方才祁施躺过的地方,抬着祁施正准备走出去,忽然一阵似乎要将天撕开的明亮之风划过天空,一条闪电劈了下来,像一条蛇那般蜿蜒曲折,又像河流那般分支蔓延,紧接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大声响,炸裂在耳边,震得人心惶惶,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白锦轻声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