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七一进文缘阁,便被里面的景象惊住了,文缘阁里有一个高达三丈的八角楼阁,名为“长珩”,一共三层,最下面一层占地面积最大,从下往上一次减小,每一层屋顶都贴着泛光的琉璃瓦,每一层装着人工雕刻的漏窗,窗户上面雕刻的镂空是中国神话故事的情节,有的是精卫填海,有的是夸父逐日,有的是后羿射日,也有尧、舜、禹精统天下的画面,看着每一处都毫无关系,但是每一处都又严丝合缝,结构精巧,当真是巧夺天工。
然而长珩楼里摆满了各种书籍,大部分都整齐的放置在书架上,一少部分悬空在房梁上,当真是来到了“黄金屋”里。
出了长珩楼,赵容七来到楼阁后面的屋子里,放置好了行礼,便趴在窗户边的长榻上看窗外的夏景,小桥流水、鲤鱼戏水、鹦鹉学舌、杨柳摇曳,她真是沉醉在其中了。
刚刚安置下来没多长时间,赵容七便被叫去准备着一个月后东凌国使臣的事宜,按照礼节,楚臣尊、赵容七与杨浔应该到紫都的近关――紫荆关,去迎接东凌国使臣,一切商量过后,几个人准备即刻动身前往紫荆关。
大约两个七日之后,三人带着呼呼啦啦的队伍到了紫荆关,安顿了三日,便被告知东凌使臣来访,当时三人正坐在一起吃午饭,才吃了几口,便忙放下碗筷去迎。
为了迎接东凌国使臣,紫荆关的守关将军特意将其府邸暂时腾了出来,等接待过东凌使臣,他们再搬回去。
“报殿下,东凌使臣已到关下,请打开城门。”
“即刻打开城门恭迎东凌国主。”楚臣尊一身紫棠鎏金朝服,上面绣着四爪五蟒,腰间系着象牙玉带,脚蹬一双玄色长靴,剑眉星目,鼻挺唇薄,丰神俊朗,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目视着正前方。
赵容七与杨浔一左一右侍候着坐等着,皆是一身朝服等候着东凌国主的到来,两人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紧张,但是依旧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门外皆是一动不动的景物,三人也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看,生怕错过什么。直到一抹人影攒动、脚步声响动,三人的神经松弛下来,仿佛得到了解脱,立马起身上前迎接。
两方越走越近,楚臣尊与赵容七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人,那人头戴明珠金冠,一身月牙白长袍,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些极其的图案与花边,身材纤瘦高挑却健步如风,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里的眼珠如鸟儿那般闪烁不定,较宽的颧骨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瘦削,即使面带严肃,面颊两侧也有一双明显的梨涡,正是这双梨涡,才让这张看起来面如白纸的脸有了生机与灵动,似乎看着机敏近人。
“东凌孤寡之人凌子绝见过西楚肃王。”凌子绝双手置于胸前,平推一掬,他面目含笑,这一笑,脸上的梨涡就显得越发深,看着越发平易近人。
“楚臣尊见过东凌国主。”楚臣尊也行平礼,脸上只是带着客套的笑。
赵容七与杨浔皆要行礼,两人双手一揖,微微鞠躬。
“这位是我朝越南侯的世子赵容七,这位是我朝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杨涟长子,鸿胪寺知节杨浔。”楚臣尊指着赵容七与杨浔二人一一向凌子绝介绍。
赵容七从方才凌子绝进来,她就一直低着头,只是偷偷瞟了几眼这位儿时的玩伴,今日的东凌国主――凌子绝,竟一时认不出来,小时候的凌子绝黑黢黢的,还有些胖乎乎的,今日的凌子绝样貌虽说不如楚臣尊那般丰神俊朗,但是也看得过去,比小时候好看许多,但是想不到凌子绝竟然瘦了许多,比小时候也沉稳了许多。
凌子绝鸟儿一般闪动的眼睛睃着两人,只片刻,便转头对楚臣尊笑道:“肃王有心了,这一路上孤深感西楚大朝的地主之谊,西楚地处中原,当真是繁华乱人眼。”
凌子绝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到极点,楚臣尊与赵容七、杨浔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出了凌子绝话里的意思:想当年我东凌也是霸占过中原的,你们如今繁华至此,不过是占据了中原的地理位置而已,换做谁坐镇中原都可以做西楚的皇帝。
楚臣尊呵呵一笑,唇启反讥道:“这都是我朝列为陛下的功劳,国主若是感兴趣,届时本王让人将本朝历代的国志呈给国主借阅。”
楚臣尊的话立刻让凌子绝吃了个没趣,一旁的赵容七与杨浔本来只是觉得心里暗爽,但是无意间对视一眼,忽然想笑,然后各自抿紧了唇,咬紧了牙关,以防在这样的场合失礼丢人。
楚臣尊见凌子绝领着心腹大臣一干人无话可说,便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本王命人送国主及各位使臣下去休息罢。”
楚臣尊的话一出,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下人见状,连忙低头走上来,引着凌子绝一竿子人下去了。
等到凌子绝一干人走远了,楚臣尊看着憋笑辛苦的两人,无语地说了一声:“行了,人走远了。”
“噗嗤”,两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了出来才发现没有那么好笑,只是哈哈两声便了事。
“这东凌国主真不好相处,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多心眼。”杨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以缓解自己因为紧张而干燥的口舌。
“字神纸贵,言精而口德。”楚臣尊撩起袍子,端坐在上座,说道:“言之以人,然得之所言。东凌国主字字讥讽,咄咄逼人,怕是没有福气享受‘口德’这份待遇了。”
第199章
三日过后,楚臣尊、赵容七与杨浔便领着东凌国使臣从紫荆关至明溯山庄,一路山早已避开了所有看热闹的百姓,所以走得极快,只用了半晌使臣便到了明溯山庄。
明德皇帝将东凌国使臣安排在明溯山庄的西南角,与内大臣的住处离得最远,内大臣不得进入东凌国使臣的住处,除了受明德皇帝特批的领命大臣。
明溯山庄作为紫都第二个“小圆皇宫”,占地面积虽不比皇宫,但是也达到将近五千亩,方圆二十里皆是山清水秀、竹立柳曳,甚是壮观。
为了让东凌国使臣在这里舒坦地消遣时光,楚臣尊、杨浔与赵容七需常来陪着东凌国国主,赏赏明溯山庄里的山石湖泊、看看园里的鸟兽虫鱼、时不时陪着东凌使臣切磋棋艺,还会在各处大殿、湖面上宴请东凌使臣,表面上两国使臣相处融洽,其实暗中言语计较也隐隐显露。
譬如,有一次在楚臣尊等人陪着东凌使臣在明溯山庄的花园游玩时,一位东凌使臣便言语调侃:“东凌此次觐见西楚王朝,可是带足了汗血宝马献给西楚――”此人话锋一转,看着楚臣尊几人说道:“朝臣有一进言,若是西楚需要汗血宝马这样名贵稀奇的马,我们东凌可以调出几位育马师恭送贵朝。”
不等楚臣尊几人回答,东凌使臣里面便又有一人站出来轻蔑地说道:“朝臣记得前朝在时,中原可从不缺汗血宝马,怎如今倒育不出汗血宝马这样的好马匹了。”
楚臣尊三人暗自对视,交换过眼神之后,杨浔微微颔首,语气高扬道:“贵国精理培育汗血宝马,可拿得出手的只有汗血宝马,且不足入军,也未普遍于民。而我朝虽未有名马,但是就马种来说就有五百余种,上可入朝为官马,中可入军为军马,下可为民所用为黔马。贵国每年要从我朝汇买约七千匹马,若是遇到战年,就要从我朝买走近五万匹马。这位大人说话忒刻薄了些,若是没有我朝与贵国有马匹交易,贵国可能连战场都上不了吧!”
“你……”第一个开口的大臣被堵得脸红脖子粗,想反驳回去,却又无言可辩,只能任由杨浔用得意又挑衅的目光盯着自己。
楚臣尊兀自一笑,说道:“杨大人的话虽直白,却不假,还望贵国明白其中情理。而我西楚确实在培育在汗血宝马上有未精之处,也愿意向贵国请教。”
容紫苏听了,诧异地看着从未共事却又如此默契的两人,一唱一和,跟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也着实佩服两人的口才。
再有一日,东凌使臣到楚臣尊所在的文渊殿进行“友好的”交谈,大殿内,一边坐着西楚的朝臣,一边坐着东凌的使臣,看似活泼喧闹,你来我往的场面,实则各自心思沉重,楚臣尊与凌子绝并排坐在文渊殿首座,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话。
赵容七因为要处理军器库里的事,便让白锦提前告知楚臣尊自己晚到一会儿,这边军器库的事情刚刚处理完,赵容七便急急忙忙地往文渊殿赶去,到了文渊殿,赵容七刚刚走进殿里,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衣服的男子在鬼鬼祟祟地找着什么,因为是背对着自己,无法看到那名男子的面容。赵容七放高了警惕,慢慢靠近那名男子,等到接近那男子背后时,她迅速从背后封住男子的穴位,看到男子一动不动了,她疾声说道:“你是谁?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等到赵容七走到男子面前时,顿时傻了眼,男子微微惊恐,梨涡隐隐显露出来,再看男子一身打扮,头戴金冠,月白袍上绣着金线,赵容七连忙行礼,微微慌乱说道:“臣下失礼,望东凌国主恕罪。”
赵容七低着头半天没有听见回声,猛然想起来凌子绝被自己点着穴位,连忙给凌子绝解开穴位,一脸尴尬地不知所措。
反倒是凌子绝轻笑着开口,说道:“我记得你是那日为寡人接风的礼官吧?天朝臣子的礼数果真特别。”
赵容七此刻只想躲着凌子绝,谁知道偏偏撞上门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内臣昨日公务繁劳过晚,所以没有休息好,以致今日迷眼朦胧,未看清是国主,烦请国主恕内臣大不敬之罪。”
赵容七嘴上说着客套的话,心里却道:谁让你在文渊殿鬼鬼祟祟地不知干什么,身边连个仆人都没有,鬼知道你是不是心存恶心。
凌子绝却不准备绕过赵容七,说道:“寡人不胜酒力,出来透透风,哪知就迷路了,看你行色匆匆,也是去赴宴,不如顺便为寡人指路。”
赵容七脸色难看,但是也没有办法推脱,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赵容七只是保持沉默,虽然她跟凌子绝小时候亲密无间,但是当时他们年龄都很小,过了这么些年,凌子绝应该早就忘记自己了吧?
赵容七正出身之间,忽听前面凌子绝说话:“天朝虽繁盛,对你们这些臣子却未免苛刻了些,公务再怎么多,怎的就劳累一个好好的人如此年轻就眼花缭乱了?”
赵容七心里当真是有些膈应,怎的这些东凌人天天就爱挑刺儿,她本就心情烦闷,语气有些硬:“能为我朝臣子,是内臣三生荣幸,况且我朝幅员辽阔,疆土长横,所以要操心的事情自然繁多。”
凌子绝没有生气,他本来就是调侃一下,于是猛然话题一转,说道:“对了,寡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赵容七心里疑惑,这人怎么长大了这么多心眼,说道:“内大臣赵容七。”
凌子绝喃喃自语:“赵容七?赵…容…七,不错,寡人记住了。”
赵容七听着凌子绝的口语喃喃,总觉心里发毛,心里发虚,也始终不敢直视凌子绝,只是默默搓着手心里的细汗,跟凌子绝拉开了些许距离。
文渊殿大殿内
楚臣尊瞟了一眼凌子绝的位置,正要吩咐人去查看凌子绝的去处,便瞧见赵容七领着凌子绝款步而来,他猛地一怔,但见两人面无异色,赵容七神色自然,心里也便放松许多,看着赵容七跟凌子绝简单寒暄过后,跟自己对望行礼,他微微点头,才放松下来。
出于礼节,杨浔看了一眼楚臣尊,问道:“东凌国主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怎的去了这么长时间?”
凌子绝淡淡一笑,眼尾挑起瞟了一眼那边落座的赵容七,说道:“方才喝了些酒,有些头晕,出去透透风便迷了路,恰巧遇到那位臣官,便要他给寡人带路。”
杨浔喝了些应酬酒,有些微醺,随便揶揄了一句两人便不再说话。
“哟,我瞧瞧,这是什么?”
“一个荷包?啊?哈哈哈哈哈……上面还绣了一朵并蒂莲花,这……”
下面有几大臣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起哄着,有西楚的大臣,也有东凌的使臣,那人一惊呼,殿里的人声都小了不少,伸着头看向起哄的人群。
楚臣尊见此情景,见曲即揽被围在中间,立即起身,踱步至此,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曲即揽见楚臣尊严肃的神情,有些害怕,他一把夺去带头起哄的东凌使臣手里的荷包,揣到自己手里,疾步到楚臣尊身下的台阶处,“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头,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了,说道:“是属下,属下的荷包不小心掉落了下来,被……东凌使臣捡了去。”
楚臣尊还没有开口,凌子绝便先开口调侃道:“悖当是什么呢?一个荷包而已……”
“主上,那可不是,嗝,不是普通的荷包,那上面绣了一枚并蒂莲,这分明是哪位侍女送的,两人私相授受。”那位东凌使臣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说着。
楚臣尊脸色愈来愈冷,问道:“荷包呢?”
曲即揽身体一僵,颤颤巍巍将荷包奉给楚臣尊,楚臣尊接过来回翻看着,一双丹凤眼闪着幽微透亮的曦光,说道:“这荷包的出处你自己交代,本王希望你说实话。”
第200章
曲即揽羞愧地低了头,但他不敢违抗,只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这是属下的贴身之物,是……是文渊殿侍女菱荇送与属下的。”
“不过,是属下先叨扰的菱荇,这荷包也是属下哄着她做的,是属下没有谨记肃王府的家规,请殿下只惩罚属下一人。”
众人都瞧着这主仆二人,西楚的臣官满目担忧,思量着如何解围,而东凌的使臣则是一脸看戏的模样,看着这两位主仆如何辩解这场情伦大戏。
“殿下,殿下,奴婢菱荇,是奴婢勾引的曲领卫,是奴婢违背肃王府的家规,不知伦理纲常,求殿下重惩奴婢。”一位侍女装扮的女子连忙弯腰小步跑来,匍匐在地,苦声哀求道。
“菱荇。”曲即揽见菱荇什么也不顾地冲上来包揽过错,挡在菱荇面前,说道:“殿下,一切不是都是属下的不是,是属下不知分寸,是属下不知廉耻,属下愿担一切罪责。”
楚臣尊眉眼一转,冷声呵斥道:“你担得起么?嗯?”
“属下,属下……”
楚臣尊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今天是两国轻宴,其中的重要性你应当知道,当着两国大臣的面,尔等言辞凿凿,是要丢西楚的脸么?尔等之事若是被传出去,外人如何看西楚,如何看本王?”
“悖肃王殿下莫要担心,这些都是正常的事,在座的皆是口德高尚之人,又怎会出去乱嚼舌根。”凌子绝顺着楚臣尊的话客气道。
赵容七见状,连忙站起来,说道:“既然东凌国主这么说了,我们西楚内大臣也不能不表态。作为臣下,不乱嚼主子舌根子是应当的,平日里,肃王殿下又待我们极好,我们自然也不会出去乱说什么,各位臣工,你们的意思呢?”
“那是自然。”
“确定,殿下放心。”
“对啊,这都是小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臣附议。”
经赵容七这么一说,双方大臣也都说过不乱传,也就防止东凌使臣拿这件事诋毁西楚,散播谣言,楚臣尊满意地看了一眼赵容七。又道:“来人,将两人压下去,待宴会结束,本王亲自审理你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