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上的水珠在夕阳下迸溅开来,绽出烟花般的色泽,时间仿佛都凝滞了下来,停在这一帧。
这一幕过于惊艳,月尘卿看得痴了。
他眸底溢出深深的占有欲,冷不丁,又生出一股想将她搂进怀里温柔深吻的冲动。
游景瑶甩开一头重乎乎的海水,飞快地要将手腕上的混沌魂胎草摘下准备给月尘卿吃了,谁知他忽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雪白的藕臂,以及整个人都扯到了身前。
“干嘛呀?先吃药……”游景瑶话音未落,月尘卿忽然将她缠着混沌魂胎草的那一只手腕高高抬起,送到了嘴边。
又以一个说不上清白的姿态,朝她腕骨啮了下去。
游景瑶惊了,木然地望着月尘卿低头吮吸着混沌魂胎草的花蕊,花蜜流出,晶莹地黏连在他唇畔,闪烁着湿润诱人的水光。
她双颊瞬间涨红。
……不愧是狐妖,喝花蜜的姿势也这样不清不白的,让人无端联想到他方才接吻时的情态。
忘情的,失神的,辗转的。明明是初吻,却像暗中练习了千千万万次那样熟稔,难道这就是狐妖的天赋?
游景瑶一瞬气闷。它们犬族怎么没有这种天赋!
小狗只会刨垃圾,或者泥里打滚,不会亲人。
但,她以后可以学。
月尘卿吮尽了花蜜,又将花瓣一片片咬下,轻轻碾碎,送入腹中。他周身环绕的炽毒终于一点点变淡,连带着那对覆盖血色的双眸也一同清澈了回来,露出了原本蓝紫色的瞳仁,像水晶的内髓,透着荧荧微光。
游景瑶大喜过望,板住月尘卿的双肩,将重获新生的他从上至下细细打量。
毒根拔去,他像变了个人,眼尾那一抹总是若隐若现的殷红竟也褪去了,显得那一双带钩的桃花眼无端多了些无辜。
失了几分狐媚子气息,却多了几分伪装成猎物的小可怜气质。
小可怜?哼,游景瑶可不会被月尘卿的无辜样子骗过去,方才他趁人之危,把她的初吻蛮横夺走的事情还没清算呢!
“你还要在水里泡多久?”游景瑶没好气地点点月尘卿的胸口,“还不快带我上去。”
月尘卿轻笑,下一刻,有力小臂打横而过,将她整只揽在怀中,飞身而起。
两人跃至高空,越过峭壁,游景瑶原以为他会带着自己直直降落在山脚下,没想到月尘卿竟然没有往下落的意思,抱着她,像柄离弦之箭往更远的地方飞。
“去哪里?!”游景瑶瞪大眼睛看着山脚下那棕色的一点,是她攀岩之前为了轻装上阵,留在那里的厚袄子。
月尘卿下巴抵了抵她的额头,又依恋地在她发间烙下一吻,声线极尽温柔:
“回青丘,我们成婚。”
……
游景瑶被妆娘们摁着重新化了个又快又漂亮的妆。
月尘卿方才赶来归墟救她,其实没耗多少时间。他的修为,想要去九幽大陆任何一处地方,都不过是一弹指一炷香的事情。
况且游景瑶逃婚前前后后也不过两个时辰,宾客们没等多久,狐族侍者们将各位尊贵来客伺候得服服帖帖,竟无人生出半句抱怨,堪称奇迹。
更为奇迹的是,众宾不仅没有抱怨,在听说这位狐后为了治愈月尘卿的百年痼疾,竟是亲自前往归墟为他采摘上古神草的时候,现场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狐后究竟是何方神圣,孤身前往归墟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地,不仅平安归来,还采到了神话中的仙草!”
“我此前听说这狐后身份似乎并不高贵,没想到她竟能以一己之力采来仙草,如此看来,这是命定之人啊!”
“青丘女主人,当之无愧。”
各族尊主们火热讨论着,大家心中的期待水涨船高,无不想立即一睹狐后芳容,都想看看这位缔造了神话的狐族尊后是何模样。
这份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一声悠远钟鸣响起,如凤唳清啸,唤来万千幻色流云簇拥,绵延至云端的鎏金红毯尽头出现了两豆红色。
银发尊主身着鲜红喜服,矜贵优雅,牵着身旁娇小的狐后,在鼓瑟齐鸣中款款步入众人视线之中。
望着这对璧人朝这边步步走来,大家纷纷停了呼吸。
原以为狐后会是女王一般伟岸的仪态,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纤小,又或许是月尘卿生得太高大,狐后走在一边显得小了一圈。
一大一小,这身形的差别倒是让人感到颇为可爱,还愈看愈般配,就连席下的月元霜都捏紧了双手,眼底不自觉地溢出星点热泪。
说是逃婚,原来是瞒着二哥去采仙草救他了。
归墟那种地方都敢去,真是胆大。
月元霜远远望着,心想,自己一直标榜爱二哥,却没有爱到能舍命去救二哥的地步,比起用命去救兄长,她更惜自己的命。没想到游景瑶却可以,归墟那个晦气的乱葬岗,她就这么赤手空拳去了,还平平安安回来,也算她没看错人。
月元霜释然地笑了笑,目光中终于染上祝福,真挚纯粹。
新人走到了殿堂中央。
接下来的仪式无甚特别。
三拜,成婚。
接下来便是掀盖头的环节——狐族原来是没有这项规矩的,只是这数十年来玄界和人界交往愈密,玄界才学到了这一项习俗。
两人相对而立,月尘卿眸中闪烁着粼粼波光,心跳渐快。
他缓缓伸出手,所有宾客纷纷屏气,万千目光全部汇在了那一张红盖头上。
月尘卿郑重地将红盖头徐徐撩起。
饱满小巧的红唇率先映入众人眼帘,像惊世画卷不经意间显出的一角。
随着盖头一点点朝上揭开,又露出了一对黑白分明的杏子眼,亮澄澄,晶闪闪,或许是因为妆容的缘故,这一张脸褪去了平日里的稚嫩甜美,斜眉入鬓,金粉做缀,优雅端庄,像开到最盛的金丝牡丹,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
现场寂静到连呼吸都显得聒噪。
这位小狐后当真貌美,站在容貌冠绝的月尘卿对面,她一点也不煞气场,明明身形比月尘卿小那么多,却还是给人一种她和狐尊不分轩轾、力敌势均的离奇感觉。
台下的宫雪映、月长风与月停萧这三位熟人也全惊呆了,他们何曾见过游景瑶这般扮相,纷纷被惊艳得目瞪口噤,特别是月停萧,一对眼睛活瞪得像牛眼,俩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然而,万千炽热的目光中却突兀出现了一道凉淡如霜,甚至说得上蕴满恨意的视线。
那道视线的发出者是坐在角落的一个少年。
他生了头黑绸似的青丝,额角缀了一片水红羽叶,衬得肤色愈发雪白,白到几乎发青。
黑发少年暗自攥拳,五指深陷掌心,几乎要溢出缕缕血丝。
“我全族被灭,你炽毒全消,风光大婚。”
“月尘卿,我赫连炀,绝不会让你风光下去。”
第49章 合卺酒
九幽大陆上, 金木水火土,都有其元素盛行的年代。总有那么数十上百年,其中一种元素会异常丰沛, 让修炼该元素的种族得到不小裨益, 风水轮流转, 堪称上天的赏赐。
而百年前,正是火灵气大盛的时代。
那时,主修火元素的种族得到滋养, 实力皆有拔高, 其中,狐族和玄鸟族更是异军突起,两族龙腾虎踞, 在玄界形成双足鼎立的态势。
奈何一山不容二虎。实力顶盛的种族, 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三个,但绝不可以是两个。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战争的种子就此埋下, 因果追溯起来,得从远古时期推究根源。
远古是九幽大陆灵气最为充沛的时期,然随时间流逝,大陆灵气代代衰减,朱雀、白虎、玄武和青龙四大神兽因缺少灵气滋养, 纷纷灭绝,到最后除了朱雀一脉, 其他三神兽的嗣脉灭绝得彻彻底底,可朱雀支系中却有一脉华胄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那就是今天的玄鸟族。
作为神兽后嗣,玄鸟族在九幽大陆几乎是横着走的存在, 奈何此时有一个同样强大的种族呈燎原之势崛地而起,盘踞青丘,与他们分庭抗礼——正是狐族。
狐族修火,玄鸟族亦修火。整个九幽大陆的火元素就那么一些,两族还要平分,如何够用?
“尊上,我等作为远古四大神兽现今唯一存活的后裔,必然是天道之子,怎得再被其他竖族分去资源!”玄鸟族重臣十分不满,纷纷拍案,朝堂上硝烟四起,气氛紧张。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心里。狐族那种生了九条尾巴,只会媚术的四足孽种,和他们翼族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云中泥里的分别,玄鸟族作为神兽后裔,怎甘心和“平庸”的狐族平起平坐?
玄鸟族和狐族僵持多年,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笑话。
高堂之上,老者肃面龙须,沉声道:“诸位有何见解?”
赫连彧早有统一九幽大陆的心思,每位臣子都心知肚明,尊上早已暗自筹备多年,只是等待一条导火索罢了。
左相打揖进谏:“回尊上,如今狐族实力确实强盛,若是直接进攻,胜算不大。依臣看,或许需要剑走偏锋。”
赫连彧眯眼:“剑走偏锋?”
右相适时前跨一步站了出来:
“尊上,如今九幽大陆的火元素呈现衰减之势,过不了多久,怕是连我族都要湮灭呀!如今看来,我等必须吸收更多的火元素,以此强横自身,才是正法!”
更多的火元素?
台下年轻些的臣子纷纷相觑。九幽大陆上,火元素的量是固定的,去哪里找更多的火元素来?
然而年老的臣子瞬间了解其中深意,眼中射出震惊锐利之光,赫连彧瞬间也懂得了左右相的意思,心下一震。
大陆上的火元素,当然是固定的,强夺不走。
但,其他种族体内的火元素呢?
若是将狐族族人绞杀,吸收他们体内的火元素呢?
将青丘全族祭天,获取所有子民的狐火来炼制,那滔滔火精,该是多么庞大多么恐怖的力量!
此法赫连彧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等大肆杀生的谋略定会遭到其他种族激烈反对,他需要一个义正言辞的支撑点。
左相伴君多年,自然懂得君王心中所想,他神情激昂,字字铿锵道:“尊上,我族神兽冢中还保存着完整的朱雀骸骨,若是将狐族内蕴的火元素都注入朱雀骸骨,说不定可以复活神兽,重新迎来九幽大陆的朱雀时代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臣子无不热血沸腾——
复活朱雀。
多么震撼的四个字。
若朱雀复活,它将是九幽大陆唯一的神兽。神兽在玄界堪比真神,若真能将朱雀带回世间,称霸九幽大陆岂不是易如翻掌,到那时,还有谁能争锋。
赫连彧闻言,眼中射出炽焰一般的精光,瞳仁浮起烽火四起的幻象。
复活神兽,这是何等浑然天成的理由。先不论究竟是否能成功,这绝对是一道无可反驳的说辞。
远古四大神兽湮灭,此乃玄界的灭顶之灾,重创九幽大陆,导致玄界在六界之中实力大降,地位骤减,在六界排名中甚至已降到与人界一般水平,这对玄界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若能以复活神兽为由对狐族开战,其他种族便没有正当理由来反抗,说不定,还能拉拢到更多盟友。
殿外,阴云笼结,风雨欲来,一场阴谋渐渐成型。
——
青丘大婚,狐尊与狐后仅成亲拜堂时需要在人前露面,这一项仪式结束,宾客们就会被请至外殿享用美酒珍馐,月尘卿需要留在那里与各位宾客作陪,而狐后尽可以回殿内休息,无需在场。
游景瑶顶着一头重重的凤冠珠翠回到紫云榭,左脚刚踏进门槛,就忙不迭把侍女全都喊来,让她们把自己身上浑身缀饰都卸了。
绫香等人围在游景瑶身边小心翼翼为狐后卸去满身首饰,项链、耳坠、步摇一只只摘下来,放进床头旁边的匣子里,每一个都熠熠生辉,在匣子里也晶亮惹眼,漂亮得很。
谁知游景瑶一眼都不看那些,只觉昏沉,靠在床头,眼皮恹恹地直想睡觉。
见娘娘困得口水都快溢出来了,罗烟赶紧劝诫道:“娘娘,您不能睡呀,要等到晚上尊上回来才行……”
“为什么?”
游景瑶于疲惫中窜出一缕无形火。她这前半天拼死拼活,又是爬山,又是掉海里,只为给月尘卿摘仙草救命,现在想休息休息都不行了?这叫什么道理。
罗烟想到什么,喉头一哽,脸上窜起两抹红。
“脸红什么呢,说呀?”游景瑶正沉浸在月尘卿不让她睡觉的恼怒中,丝毫没想起那件事。
绫香和酒寻反应过来,脸也齐齐红了,过了好久,不知谁低声嗫了一句:
“娘娘,要洞房的呀。”
游景瑶脑袋“轰”地一声,像被雷劈了似的,霎时顿住。
竟忘了还有这回事。
她脸上也倏然涌上两片火烧云,红得连脸上的妆都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