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明远:“……停下来做什么?”
第3章 大理寺少卿
涂希希看到应明远背后,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位身着京绣华衣长服的女子,旁边有个穿着绿衫的婢女。看女子梳着发髻,面貌雍容,神色哀凄,应当是早上亲眼见到自己丈夫死状的江夫人。
江夫人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涂希希这边。四周安静了一会之后,她忽然往前一步,凄声道:“……官家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夫君真是遭人如此恶毒杀害?”
这问题方才应明远已经问过了。她又重新理了一遍,不会有错。她当即点下了头,郑重道:“确实如此。”
江夫人登时又要晕过去了。
婢女抽泣着扶住她,哽咽地一声声唤着夫人。
连无关的涂希希都觉得这光景有些令人鼻酸。
片刻后,江夫人清醒了些,她伸手抓住站在她们身边的男人小臂,哀求道:“小侯爷,江行他……总归和长亭侯渊源颇深,念在他对傅家,对大盛忠心耿耿的份上,一定要找到真凶,将他碎尸万段。”
涂希希这才看向一旁默声站着的男人。男人个子极高,目测有八尺,在她身上穿得零零落落的大理寺制衣,穿在他身上熨帖有型,肩平背挺,腰身窄瘦。
他腰上挂着大理寺腰牌,一起还悬了一枚玉佩,一动便发出郎当脆声。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什么时候进来,自己竟然分毫未察觉有人进来。
江夫人说完之后,被唤作小侯爷的男人伸手虚扶一下,随即道:“此案大理寺已经受理,我自当竭尽全力,早日给江大人一个交代。”
说完他扭头,给涂希希一个眼神。
涂希希:“?”什么意思?
应明远推了她一把,说:“傻愣着干什么,少卿大人要你送夫人出去。”
涂希希赶紧应声,垂下头走到江夫人身旁,弓腰从男人手中将江夫人的手接走,低声道:“夫人,为了尽早破案,江大人的尸身我等暂时要收在大理寺中,做进一步的验证。您放心,等真相大白了,一定完好无损地将大人送回府上。”
涂希希将江夫人送出大门,看着人过了转角消失在她面前,才回头。
一进门就听应明远在拼命给她解释。
“不是的,少卿大人,您听我解释,殊途他没干坏事,我就是想让他多学一点东西。这案子不能没有他……。”
大理寺少卿傅长熙抬手止住他,说:“你做错事了么?我要听你什么解释。”
应明远登时闭上嘴,看向涂希希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仿佛在说,兄弟,你保重。
涂希希心想,不能吧,我暴露了吗?
傅长熙侧头看向她,登时冰冷如霜的眼神中露出了凶光,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涂希希本能往后倒退了两步。
傅长熙再勾,她再倒退。
傅长熙脸色拉了下来,说:“再退你就出门左转,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涂希希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踱到了他跟前。她低着头,视线盯在傅长熙那双黑皮长靴上。
傅长熙吐了口气说:“你也自觉做错事了?”
涂希希心说她现在不仅知道错了,还很后悔,早知道干嘛要来这一趟,直接顶着殊途的脸去大理寺里面找线索不就好了?
为什么非要跑这儿来,上赶着送错给人家找。
傅长熙拧着眉,说:“我生平最讨厌的有三种人,一成天看我脸色,二欺上瞒下,三不敢当着死者家属面说实话的人。”
应明远:“……”
“下回记得做事之前得先经过我的允许。再有胡乱插手同僚事务,我就让你做个够。”傅长熙点了下涂希希以示警告,随后径自走到江行尸体前,说:“我看你们差不多知道凶手的特征了,来,谁给我总结一下?”
涂希希:“……”什么意思?她是蒙混过去了吗?
怎么混过去的?
涂希希觑着傅长熙的脸色,不知道自己今天算不算是过关了。
殊途的长官,大理寺唯二的少卿大人,长亭侯家的小侯爷,人称笑面阎王的‘大理寺脾气最坏’的人。
傅长熙依旧绷着脸,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办事上起手来,比任何人都要迅猛。
应明远这个专业仵作,都有点看不过眼的伤口,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看了一遍。他指着那个伤口说:“刚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也听明白里面的意思。”
“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涂希希一脸问号地看向他。
傅长熙对着她,说:“看我做什么,我提出问题,负责给我解答的是你。”
涂希希收回眼,回神哦了一声。
傅长熙对她这模样不满了,说:“低头不敢和我对视,你心里有鬼?”
涂希希打了个激灵,立刻抬头瞪圆了眼睛看他。
“没有!”
傅长熙冷哼,说:“我接着说,听仔细了。你先前说凶手是先割喉,后断四肢,最后切断颈部经络,致江大人死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涂希希本来还顺畅的思路,随着傅长熙的问话,瞬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脑子‘砰’的一声巨响,卡住了。
傅长熙恶意地笑看着她,说:“回答不了么?刚才不是说得很顺溜么。”
应明远颤抖着转身到了另一边。
傅长熙冷眼扫过他,说:“你们俩跟着我,一起留在这里。找到答案了才准离开。”
应明远哀嚎一声,跪在了地上。
涂希希愣了半晌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她追在傅长熙身后,说:“大人的意思是,我回答不出来,今天就不准回去了?”
傅长熙面无表情地对着她,说:“涂殊途,我很意外,你今天表现太好了,让我发现你原来很聪明。但是,这么聪明的你,为什么解答不了这个问题。”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心想,果然和殊途说得一样,这人很针对他。
尸体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午时大理寺的人过来抬尸体,顺便给他们送饭。应明远看他们充满同情的眼神十分刺眼,扬言一定要办好案子,让他们刮目相看。
为了能办好案子,早日脱离苦海。应明远连饭都不吃,兢兢业业地在偌大的府衙一寸寸地翻线索。
连验尸都可以随意让同僚代自己上的仵作,竟然脱胎换骨,不验尸也要找线索。
她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有点对不起他。
可她抬头看向背对着她,站在大堂上,盯了那副青天白日悬画一动不动一个时辰的傅长熙,又觉得自己要是表现地太过了,被他发觉了自己是假冒殊途,就算破案了,结局也会很惨。
她有些犹豫,又觉得不做点什么不太好。心底异常煎熬。
第4章 血迹
应明远看她那模样,愁眉苦脸地靠过来,说:“你别和少卿大人犟啊,赶紧把事情办完,兴许就能回家了。”
涂希希悄悄看傅长熙,问:“他站那做什么?”
应明远扭头看了一眼,午后的日头一些大,从院子里看进去,里面背对他的人黑乎乎,看着不大像个好人。
“想事情吧。”应明远压低声音,说:“咱们少卿大人,一遇上想不通的案子就这样。找个地方,一动不动站那,直到想明白了,或者有别的事情需要他去做的时候,才会回神。”
涂希希诧异道:“就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他想不通里面的缘由?”
应明远道:“咱们小侯爷能当大理寺少卿可不单单因为他是长亭老侯爷的孙子。他是有点脾气和本事的。”
“你也知道,他待人处事和别人不太一样,可做事是顶真的厉害。”
涂希希心说,她还没机会感受到这位小侯爷的厉害之处,就先尝到了他的脾气。
她今天还想去大理寺找殊途失踪的线索呢,因为一点流言蜚语不服气,非要争点意气,原以为看一眼,能证明不是她干的就好,结果案子不是一般复杂,而她也顺理成章地被困在这里了。
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傅长熙忽然说:“对了,殊途。前阵子那个越狱的伐木工案,你还记得么?”
涂希希一头雾水看向他。
傅长熙似乎已经有了想法,不等涂希希应他,立刻就朝外面喊。
“人呢。”
门口守着的大理寺吏跑进来,拱手道:“大人。”
“去找宋于新,让他将前阵子他们江大人办的劫杀富商案的案卷给我送过来。”
“是。”
不多时,府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穿着巡捕制衣的年轻男人,他面带不虞之色,进来便朝她径自走来,将卷轴塞到她怀里,说:“喏,给你。”
说完,他起身朝内堂的傅长熙行礼道:“小侯爷,您吩咐的卷轴我交给您的手下了。”
傅长熙头也没回,只是摆摆手。
宋于新回头就走,半个字都不问一句。涂希希怪异地问:“报案的人是他吧?怎么一句都不问我们。”
应明远将她拎起来,说:“京兆府尹和我们素有往来,相互看不顺眼之历史由来已久。最早就是因为江行是长亭侯旧部,朝中又抑武崇文,导致文武百官相互嫌恶。大理寺是文职嘛,所以……”
“不过他们对小侯爷很是看重,所以只要少卿大人在,办事还算顺畅。”
应明远拿了卷轴,朝傅长熙走去。
傅长熙接过转轴,展开来平铺在书记所用的桌面之上,左右看了几眼,目光定在一副手制的图文上。
“这是伐木工案里,死者伤口的模样。你们对江行的伤口已经看得很仔细了。觉得怎么样?”
应明远只看了一眼,立刻道:“切口平整,是出自一个刀工。”
傅长熙吁了口气,勾着嘴角冷笑,说:“所以凶手暂时就是他了。”说着他抬起头,随意扫了一眼涂希希说:“殊途,伐木工刘罡越狱的事情不是你在跟么?有什么线索。”
涂希希一顿,她回忆起来,最近殊途总是早出晚归,每次早上出门之时,必定仔细吩咐他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决计不能开门。
而且殊途失踪前两天,他还将养父母送回了乡下老家,吩咐他们没有他的消息,暂时不要回来。
难道跟这个案子有关系?
她摇了摇头,垂头盯着那份卷轴。卷轴上说,半月前,一南部莱州的富商在京郊遭遇了拦道抢劫,护送他们的所有家养守卫全部给杀光。只留下富商的小姐,幸运逃出,遇上了正出门巡视的京兆府尹江行。
之后没几天,江行便将凶手刘罡抓获。刘罡也供认不讳,承认这十余人全是他一人所杀。
案子确凿之后,江行便安排将刘罡从京兆府转到大理寺关押判刑,不想在转送途中,这厮忽然越狱了。
她的目光落在刘罡越狱的那日,是殊途失踪的三天前。
她顿时心跳加速,心想该不会殊途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失踪的吧。江行死亡的惨状历历在目,涂希希顿时慌了。
那殊途,他是不是还活着?
傅长熙冷静的声音刺入了她脑海中。
“刘罡神出鬼没,时常在山林里出没的人身手也不错,你查不到也情有可原。”
“但既然江行的案子已经出了。而且经过比对,刘罡也有可能是江行之死的凶手。那这件事你就不单单是你一人负责得了的案子了。”
涂希希忽然站起来。
“我可以。”
傅长熙抬起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中依然是冷漠,仿佛她这句话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和触动。涂希希也不指望他能理解她现在的急迫。
涂希希抬头看向周内堂周围的血迹,闭上眼思索。
之前她一直觉得走进大堂之后,这里就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这种违和感在江行身上的伤口解释出来之后,稍微缓和了一点。
但在傅长熙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又醒目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凶手……也就是刘罡,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先割喉再伤四肢,最后才下杀手。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和想法。
江行身上这么多的血……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血?刘罡为什么要让江行留那么多血。他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变态。
她低头盯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的血迹。
血迹铺天盖地,除了靠大门那边,没有溅射到之外,其他地方全部都是。她小心地一步步往后退,找到了刘罡下手砍江行左手的地方。随即抬眼,看到了不远处,溅射的血迹。
再后按照其他血迹溅射的方向,找到了他砍右手所站的位置。接着左腿,右腿……
最后她站到了审案的大理石桌子边上,后面便是台阶,她抬脚,以后退的姿势一步登了上去。
她盯着大堂中央,忽然朝傅长熙说:“您能站那边去吗?”
傅长熙看着她,说:“什么意思?”
涂希希镇定自若道:“一会您就知道了。”
傅长熙转身往大堂中央走过去,回身站好之后,冷眼看着她。
涂希希知道他的眼神是在催促自己给答案。
但她就差那么一点,好像缺了点什么,马上就要勾到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应明远说过的话――“这得是多大的仇啊,下这么重的手。”
她喃喃道:“仇,有仇,仇家,仇人!”
傅长熙拧着眉说:“你发什么疯。”
涂希希几乎跳下来,跑到他跟前,说:“刘罡当时并不想杀江行,所以他没有当场就下杀手。就连后面下手,也只是想要制住江行,让他安静一点,不要乱动。”
“但是当时有人在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他察觉了刘罡的意图,最后就逼刘罡下了最后一刀,杀了江行。”
傅长熙盯着她。
“为什么不能是虐杀。”
涂希希道:“虐杀的话,江大人身上不会这么干净。”
傅长熙沉吟片刻,正色说
“你有更确凿的证据吗?”
涂希希心底一慌了,对了,要有证据。没有证据,这就只是她的胡乱猜测,没有任何用途。
她低下头四处胡乱地看。
一开始对方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刘罡的意图?多半是刘罡砍了四肢,做了一些让他满意讨好的举动。
那么当时刘罡做了什么?砍四肢喷出了好多血迹。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她忽然低下头,盯住了傅长熙站着的脚下。
第5章 殊途留下的线索
她盯着那一块地方。
日头的天光照在上面,清晰地照出了这一片干涸的血迹。在四处喷溅的血迹下面,有两滴浑圆的血迹,悄无声息地被盖在了下面。
涂希希伸手过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