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顿住,仰头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弓着腰,低头凝视着她片刻,忽然将她提起来,转头和应明远说:“你过来。”
应明远跑了两步,走到他面前,狐疑地看傅长熙。
傅长熙抓着她的手,厉声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涂希希腾出另一只手,指着那一块地方说:“那里,有两块和其他不一样的血迹。按照其他的血迹形状,我确定下来凶手拖行江行的方向,不可能有这样的血迹形状。所以我觉得当时这里,应该还站着一个人。”
傅长熙眉头拧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案发的时候,这里除了江行和刘罡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涂希希点头。
“这个人,还受了伤。所以他无法对江行下杀手,只能让刘罡动手。”
傅长熙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后大约是想明白了,松开了涂希希,转头蹲在应明远面前,抬头谨慎地问:“怎么样?”
应明远几乎趴在地上,说:“有纸吗,我想拓印下来这些血迹的形状。”
涂希希连忙抓了审判桌上的纸,又抽了笔筒里的毛笔,双手递给应明远。
应明远低头看了一眼沾上了血迹的毛笔尖,叹气说:“罢了,我就牺牲这一回。”
半刻钟后,应明远将拓印好的血迹交给傅长熙,傅长熙凝神盯着这几个图形好了好一会,慢慢说:“可以。殊途,你很可以啊,这个答案通过了。”
应明远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那我还有事,大理寺里好多尸体还等着我去剖,我……”
涂希希却颇为急迫地追着傅长熙问。
“接下来呢?我们确定了有这个第三个人,要怎么办?”
应明远惊恐地盯着她,说:“说什么呢,殊途。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当然要好好休整,仔细想好要怎么做才能下手啊。万一弄错了,浪费人力,又浪费大家的时间。”
涂希希现在哪有心思休整,殊途还生死未卜,万一真被刘罡抓走了,一刀切成片了怎么办。
“那……江夫人还在等着我们给她抓到凶手呢。多拖一天,凶手就有可能多逍遥法外一天,我们怎么对得起江大人呢。”
应明远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殊途,他一把拽住涂希希说:“殊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了,人要劳逸结合,千万不能跟少卿大人学。你还说要识时务,知难而退。你今天不对啊,像换了个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涂希希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心说,没穿帮吧!
“今天的殊途确实很不对劲,”傅长熙眯着眼盯着涂希希的后背,喃喃道:“仔细看……你是不是瘦了?才失踪了三天而已。”
涂希希浑身僵住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刚才太过紧张和激动,以及太过投入,一时间忘记了原本应该站在这里的应该是她那个失踪的弟弟涂殊途。
他们只是姐弟俩,世界上长得再像的两个人,仔细看也是不一样的。
她僵硬地干笑着,支吾说:“那个……可能是我这两天太过劳累,没吃好也没睡好。一时间整个人有点懵圈。人在疲累的时候总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是这样。”她闭着眼眼睛瞎说完,心想就这样!穿帮就穿帮吧!人总归有一死!好歹她是为了殊途,不算白死。
傅长熙冷笑,说:“你当我什么人?三两句话就想蒙混过去?”
涂希希使劲摇头。
傅长熙走近她一步,凑近她问:“我之前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了。”
涂希希欲哭无泪,只得说:“我不是故意的……”
傅长熙冷哼说:“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在我眼皮底下,干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你失踪三天去查刘罡的行踪了对吧。线索呢?全部交出来我就不跟你计较背着我偷摸查案的事。”
涂希希:“???”
“什么线索?”
没穿帮啊?!
傅长熙厉声道:“线索不拿出来,你想明着跟我造反么。”
涂希希举两指发誓。
“我不是,我没有。我背叛少卿大人就不得好死。”
傅长熙冷眼瞧他,半分信任都无。他大声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大理寺吏又及时冲了进来。
傅长熙盯着涂希希,吩咐大理寺吏说:“回去到殊途的坐过的躺过的,睡过的,去过的地方都给我搜一遍,找到有关伐木工刘罡的相关线索,全部给我带过来。”
“是。”
应明远眼睁睁地看着大理寺吏走了,回头问傅长熙。
“大人,这里的案子都告一段落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傅长熙摇头,说:“回去干嘛。人家进不了大理寺,没办法送上门。我们得在这里等。”
应明远问:“这里也有很多大理寺吏啊。他们也进不来。”
傅长熙指着他说:“我不是说你,虽然你就是个仵作。但脑子真没有殊途好。”
“殊途怎么找到的刘罡线索?他不会平白无故失踪三天的。”傅长熙看着涂希希,“只不过嘴硬,加上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告诉我而已。”
涂希希:“……不敢。”
应明远瞪她,说:“你有什么不敢的。”
涂希希:“……”喂,你到底站谁那边的。
傅长熙无所谓道:“反正一会殊途的那点小秘密就保不住了。我不急,没找到答案之前,你们就陪我留在这里。”
横竖都要等一会,傅长熙吩咐应明远把江行的验状写了。写完之后,又让他讲验状给涂希希,说:“把你发现的也一并写上。”
涂希希拿起笔,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笔迹和殊途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这一笔下去,不用怀疑,绝对穿帮。
她犹豫了半晌,大门忽然被人推了进来,来人抱着一堆纸张,步伐有力地走到傅长熙面前,行礼后便放在了涂希希面前。
涂希希:“……”这是要她自己翻的意思吗?
她赶紧翻开了殊途书写的资料卷子,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三月初一,晚戊时,回家有些晚了,途径西市口,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不明黑影。根据身形推测,乃刘罡无误。我本打算将他引至大理寺同僚所在之地,抑或京兆府衙附近,八次均失败。之后搭了秦茂家马车回家,遂决定明日再观情形,另做打算。”
“三月初二,今日早了一个时辰回家,本想多点时间和刘罡周旋。不想用了十二次诱敌之法,均失败。子时被傅长熙半路叫回衙门,遂……另做打算。”
“三月初三,在傅长熙未允许之下,强行同昨日早一个时辰回家。我发现刘罡在我离开西市或者靠近大理寺和京兆府的时候,都会选择放弃跟踪我。我认为这两个地方,可能对他来说比较危险。明日再试探一下。”
涂希希:“……”她弟弟这是跟刘罡杠上了啊?这一根筋的毛病到底像谁啊。他失踪要是和刘罡没关系,她脖子拧下来给自己当凳子坐。
头顶上忽然传来傅长熙的声音。
“你不经长官同意,私自查案,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好说。”
涂希希蹭得站起来,说:“有!我有话!我认为京兆府中有刘罡认识的人,他才会在跟踪我的时候避开京兆府。”
第6章 卫希
时辰将近入夜,夜幕像一团灰纱,逐渐侵入天地间。京兆府大门围着百姓们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大理寺吏们不断地在京兆府衙那扇朱红的大门进进出出。
这几日正好是万国商会,虽说盛京巡城之事不用京兆府出马,但日常鸡毛蒜皮的事却比平时多了几倍。京兆府尹江行刚出事,正巧有事进京找江行的京兆府辖下右京县县尉刘奇被临时赶鸭上架。
夜幕彻底笼罩整个盛京城,京兆府灯火亮起的时候,刘奇带着宋于新终于踏进了京兆府正堂。
刘奇一脸惶恐,进门便直奔傅长熙跟前。涂希希正坐在案前筛看大理寺吏递交上来的询查口供,抬眼准备将一份案卷递给傅长熙,忽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面前多了一个躬身下腰,脑壳差点砸在案桌上的人。
“下官来迟,罪该万死!”
这一声属实有些壮烈,涂希希下意识坐直身,侧眼看向受此大礼的正主――傅长熙正在看她递送过来的询查口供,闻声噌地站起,伸手将刘奇提溜了起来,说:“刘大人,您这等大礼我可受不起。我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您现在是京兆府的头儿,品阶比我高呢。”
刘奇赶忙摇头摆手,陪笑道:“小侯爷折煞我,我哪能……不,下官万死也不能。”
傅长熙给旁边候着的大理寺吏递了个眼神,人立马抬了个干净的椅子过来,搁在刘奇屁股底下。傅长熙伸手示意他坐下,说:“刘大人辛苦。且坐下回我几句问话。”
刘奇毕恭毕敬地端正挨坐下。
傅长熙轻咳一声,扫了旁边一眼。涂希希立刻拿了旁边的搁着的笔,想了下,起来把应明远招呼过来坐下,小声说:“你歇会。”
应明远感动哭了,顺手接过了她递给自己的笔,小声问:“我看你盯着案卷半天了,有什么疑点么?”
涂希希站在一旁,下意识将看过的询查口供中留存着些许疑虑的地方整理了一遍。
“我觉得有疑点的都交给少卿大人过目,想必大人会再深入询问,一会你就知道了。”
应明远一头雾水地看看她,又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略微停顿了下,当即问道:“刘大人此番进京,听说是江大人将您招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奇当即回道:“是为了前阵在我县发生的那起劫道杀人大案。前几日那犯人刘罡越狱潜逃,当务之急要将其尽快捉拿归案。江大人询问我此人平日和谁比较亲近等问话,之后吩咐了我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便让我尽早赶回县中安排,以免出事。”
说着,他往周边看了一眼,小声问道:“小侯爷,莫非真是卫家的人来寻仇啊,江大人死状凄惨,像极了当年他在漳州审查的那起灭门惨案。”
傅长熙抬头看他一眼。
“空口无凭的谣言罢了。刘大人也觉得是?”
刘奇略微顿了下,旋即面露苦恼,低声道:“起初听闻之时下官确实觉得这谣言属实离谱。先不说卫显英不是那种阴狠歹毒之人,纵然当年案子他已认罪,我也一直觉得不似他能做得出来的事。若说是他教养的子女,下官认为也不能做出如此凶狠报复之事才是。”
“但听完了宋于新讲述江大人之死状之后,我又觉得这案子或许真和卫家有干系。”
傅长熙颇为认真地看向刘奇。
“为何?”
刘奇下意识拖了下椅子,往傅长熙那边挨近了点,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得说到当年在漳州发生的另一起案子。”
傅长熙问:“什么案子?”
刘奇道:“就是那起……卫家双胞胎姐姐卫希破的虐杀案。”
涂希希下意识抬头看向刘奇,那起案子虽说已经过去许多年,但由于案子离奇,死者死状极为少见,且内情曲折繁杂,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傅长熙往后靠在椅背上,道:“那案子怎么就让刘大人觉得江大人之死和卫家有关?我观江大人的死状和那案子并无相像之处。”
刘奇正色道:“并非是因为江大人死状让下官有所联想。而是案件中机巧排布。小侯爷知晓这个案子大约是从案件描述之案卷上,不曾亲眼所见那卫希是如何判定那案子凶犯。不过当时下官正巧在现场,亲眼见了卫希断案的神奇之处。”
傅长熙似乎被他这番话带了兴致,说:“刘大人请说。”
刘奇坐直了身,说:“当时也是在那虐杀案案发现场,里面也是像这般到处都是的血迹,当时卫希不过八岁孩童,她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当场演示了一遍凶犯是如何虐杀死者。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面目森冷癫狂,仿佛满带了凶手泼天恨意,一刀接着一刀。”
他顿了下,说:“当时我不解,一个还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娃儿,怎么能如此透彻地将虐杀过程重现在人面前。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世上,有一种人,完全可以从现场痕迹之中寻找到凶犯留下的蛛丝马迹,代入到凶犯身心当中。”
傅长熙淡漠道:“那不过就是共情而已。能共情凶犯之人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刘奇却摇头道:“我只是想着,年纪那么小就能共情凶犯,那性子必定比常人更加敏感细致。如果这股子恨真的放到这样的人身上,她又怎么压抑地住自己?”
傅长熙似乎在那一刻被刘奇说服了,他沉默了许久。涂希希冷眼看他眼神中那点疑惑苗头似乎起来了,她当即说:“大人,办案讲的是证据。”
刘奇被她这突兀的一句话说得整个人抖了下,旋即抬头看向涂希希,眼底溢满的恐惧当即收了起来。
傅长熙回神,他点头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说:“说的是呢,咱们办案得讲求证据。还是殊途来问吧。”
涂希希:“……”怎么就她问了。
不就是提醒了点基本常识吗?
应明远似乎观察了他们很久,先前一直用怪异地眼光看看傅长熙,又看看涂希希。这会仿佛抓到了熟悉的点,长吁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艾玛,这才对味嘛。殊途,问话是你长项,就该是你问。”
涂希希头皮一炸,她就是想着自己现在还假扮殊途呢,本着少做少错的原则,尽量闷声做事,凡有疑问全部交给傅长熙去判断。
殊途说过,她思路清奇,比寻常人容易抓住异常点。她要是表现得太过突兀,岂不是越发让人怀疑么?
应明远见她不动也不开口,伸手推了下她一下,说:“平时都是你先问了,少卿大人最后查漏补缺。殊途,你今天特别被动,心不在焉啊,若是想回家,我劝你还是用点心,否则大家一起都得关在这里。”
涂希希小声回他。
“少卿大人不是正问着嘛。这都没问完。”
第7章 隐瞒
傅长熙低着头,说:“给刘大人说的话思绪带歪了,不小心想起了殊途你刚才判定现场有第三人的模样。还是你冷静些,由你来问比较妥当。”
应明远顺口接话,说:“瞧,大人都这么说了。”
涂希希皱眉,本能想拒绝。
傅长熙见他犹犹豫豫,和查线索时全然不同的墨迹样,不耐烦说:“别说你觉得方才刘大人说的那段话没可疑之处。”
涂希希当即道:“那倒是有。”
傅长熙眼神一厉,提高了声,说:“那问啊。”
涂希希给应明远拖到了桌前。刘奇见她离得自己有些近,下意识要站起来。涂希希叹气说:“刘大人坐着便好。方才你说江大人将你招进京中,就是询问了那点事情,然后又让你尽早回去。”
“刘大人可否将江大人问你的所有话,全部都说出来。”
刘奇顿了下,面色为难,含糊道:“江大人问的我方才都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