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抬手擦脸,擦了一手的冷汗。
涂希希看他抖成了筛子的模样,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
傅长熙做事手段很不入流,但他有时候对人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傅长熙斜靠在椅子上,一副很不得体的样子。他面色不再是起初见到刘奇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此刻的小侯爷,周身都显露出了一股凶态,仿佛对面的人没说点和心意的话,他会当场拧断人家的脖子。
“不想给?还是打算给别人?”
刘奇脸色煞白。
“不不不,小侯爷,下官不敢,真的是……”
傅长熙别开脸,朝应明远说:“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明远,送刘大人回去。”
涂希希:“?”这么好说话?
应明远站起来,冲刘奇笑了一记。刘奇被他笑得经不住往后倒退数步。
涂希希忍不住说:“你们别吓唬刘大人。”
寻常人哪经得起他们这样折磨。
傅长熙扬眉看她,说:“那可真冤枉我。比起我,刘大人应该更怕那些真会下杀手之人吧。”
往外已经走了几步的刘奇忽然停下了脚步。应明远回头看他。
“刘大人?”
刘奇僵在原地,好一会后不太自在地躬身给他作揖,回头朝傅长熙道:“小侯爷,可否让下官单独和您谈谈?”
傅长熙盯着他看了一会,应允道:“可。”
应明远早就想跑,当即道:“那我带人先出去。”
傅长熙点头吩咐说:“除了今晚留守的人,都撤了,明远你在外面候着,待会送刘大人回去。”
刘奇欣喜地应下来,又招呼人都往外走。涂希希见状,松了口气。她还真以为今天一天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没走两步,忽听傅长熙说:“殊途留下。”
涂希希走得飞快,全当自己没听到。应明远一眼看她闷声疾走,拦住她提醒说:“大人让你留下。”
涂希希仰头冷漠看他。
傅长熙接着说:“不知道是谁失踪三天,把公务全推给我做。你想好了,这是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下次了。”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默念她是在给弟弟还债。不是怕他傅长熙。
院子里的人尽数撤走,只留下他们三人。
涂希希坐回到桌前,傅长熙敲着桌说:“接下来的不用记,听着就好。”
刘奇颇有些忐忑,他小心地看了傅长熙好几次,傅长熙没什么耐性,开口说:“刘大人要还是不想说,我便立刻让人送你上……”路。
刘奇慌忙道:“别,小侯爷,下官只是在想从何说起比较好……就从卫家说起好了。”
傅长熙起来的眉头逐渐舒缓了下去。
“这世上大概没人知道,刘罡认识卫显英。”刘奇低声道,“江大人说卫显英还在老侯爷手底下的时候救过刘罡。刘罡之所以杀莱州富商,是因为富商此次进京带了一件卫显英的遗物。当时我听到这番话,觉得不像江大人会说出口的话。”
涂希希心道,他爹遗物?这也太离谱了。他爹死后,娘亲虽然变卖家产度日,但爹留下来的东西,全数收的十分妥帖。后来送他们姐弟俩进京,也一并让他们带进了京城。
“直到江大人,将东西塞到我手中。”
刘奇手依旧有些哆嗦,他掏了好几次,才从衣襟内侧掏出一个布包,犹犹豫豫地朝傅长熙递过来。
傅长熙倾身想去接。忽然身旁的人比他更快一步。
涂希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是她爹的笔迹。脏污了的灰布上面,写着一团血字。
“女儿卫希启,此次爹逃不掉了,但你一定记住,你爹身正于天地,无愧于心。爹是为了保护你和卫殊而死,非冤枉而死,你和殊途日后在盛京小心为上,勿以身犯险,爹求仁得仁,不需你们报仇。切切。卫显英绝笔”
那一瞬间,涂希希仿佛听到了她爹在她耳边振声自白的声音。
傅长熙从她手中硬是抽走了布条,问:“这东西江行从哪儿得来的?”
刘奇迟疑道:“江大人只说是从刘罡身上搜出来。”
傅长熙冷笑,低声嘀咕。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刘奇一听,当即道:“可这事就是这么巧合。刘罡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杀一个富商。七年前他来我县,不正是卫显英身死那年吗?”
傅长熙拎着脏不拉几的布条,道:“就凭这个?算哪门子的证据。”
刘奇瞪大了眼睛。
“但这足够我们找人了吧!人一定就在盛京!”
“假的,”一声没吭的涂殊途忽然开口说,“这布条不是卫显英写的。”
第10章 自证清白
刘奇被她说出来的这句话弄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由于先前被这个不大熟悉的小兄弟呛声了好几次,一时间谨慎地没有立刻反驳。
傅长熙杠精附身似的,前头还质疑刘奇给的这东西真实性,这会听到自己手下真的反驳了,竟然回头质问起她来了。
“假的?证据在哪。”
刘奇当即附和说:“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怎么敢在小侯爷面前提供假证呢。江大人也更不能做这种事。”
涂希希反问:“那刘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真的?您说江大人和你说这东西是莱州富商手中抢来的。一个地方富商,为何会有这种对他来说完全无用的东西。”
刘奇皱眉,朝傅长熙说:“小侯爷,这东西是刘罡杀人抢来的。若不是真的,刘罡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涂希希义正词严道:“物证是真是假,非是抢它之人决定的。刘大人,您这样的想法很容易被歹人带偏。”
傅长熙沉吟道:“也是……这张东西是真是假,和它怎么到江行手中无关。应当只有卫显英本人,或是对卫显英非常熟悉,完全可以证明这是出自卫显英之手的人才对。”
涂希希拱手:“少卿大人英明。”
刘奇当即道:“那不还是要找卫希?”
涂希希道:“认识卫显英,熟悉卫显英习惯和字迹的人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找卫希。难不成刘大人舍近求远,有其他的目的吗?”
刘奇给她一句话呛得半天都回不了神。
傅长熙将布条重新丢给涂希希说:“你收着。”
涂希希看他也没有指示,问道:“大人不找人查验吗?刘大人很紧张呢。万一这真的是假证。刘大人会很麻烦的。”
刘奇冷不丁给她反将了一军,当即恼羞成怒。
“你……血口喷人!”
涂希希双手一抱,阴险地盯着他笑说:“刘大人怪罪我了。我不过是替刘大人担心。”
傅长熙怪异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片刻后他问道:“你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啊。你想查验?”
涂希希愣了下――她确实有点想。不管刘奇是不是有意的,但他想找卫希出来的念头非常强烈。
她自认和刘奇不认识,在漳州的时候也没有和刘奇有过半点交集,更不用说仇怨之类。
刘奇说自己曾经到过漳州,见过她判案的场面。她仔细回忆那个案子的现场,除了那日来拜访她爹的昔日同僚之外,就是漳州府衙的人。
应当不是和她有仇才对。
所以,刘奇是真的认为她很有可能对江行下手?哪来的自信。
“刘大人还有更直接的证据吗?”她收好那布条,说:“或者江大人交给你这个东西的时候和你说过些什么。”
刘奇恍然道:“对!你提醒我了,江大人交给我这个的时候说过,刘罡肯定也在找她。”
涂希希越发怪异了。
找她做什么。
“江大人说,当年卫显英的案子定的草率,他回想起来,总觉得这里头很是怪异。可当时上面催的急。圣上更是亲自下令尽速结案,让他回京就任京兆府尹一职。”
傅长熙沉声道:“那案子不是卫显英认罪了吗?有何怪异。”
刘奇小心翼翼道:“江大人说……他说圣上亲自下令之后,卫显英才认罪。他还说,之后他本打算好生照料卫家,不想等他在京中事情妥当之后回头,发现卫家已经不在漳州了。”
“江大人还说,卫显英死得太快了。他回头再去查案的时候,发现那死了一家六口人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涂希希不想听这些陈年往事,对她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回头再去思考这些事情,除了徒增困扰之外,于事无补。就算江行后来发现判错了案子,回头想去找真相了,也和她没关系。
错就是错,弥补永远都是多余的。
“没有证据的事情,觉得怪异有什么用。”她说:“而且这和江大人之死也没关系。”
傅长熙又多看了一眼自己手下一眼。
他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像他这个年纪,或者相近年龄的人,对案子或多或少都存有好奇之心。就连他都免不了因为刘奇的话对卫家的案子生出了兴致。
试想,江行如果判错了当年的案子,这得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世上冤假错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江行在京兆府尹任上兢兢业业,声名显赫,整个大盛都认他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结果,连他都不是。
想想都很刺激。
“所以,你才觉得刘罡逃狱是把卫希带到了江行面前?江行在卫希面前坦诚了自己判错案,卫希才让刘罡杀了江行。”傅长熙做了一番总结,说:“刘大人,你是这个意思吧。”
刘奇郑重点头,说:“否则,江大人怎么会轻易让别人进来。江大人一定是觉得对卫希有愧疚,才……”
傅长熙摇头说:“我现在才发觉刘大人其实并不了解江大人啊。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觉得确实有可能是卫希。但是江行绝不可能。”
刘奇:“……”
傅长熙道:“江行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没有拿到一定程度可以证明真相的东西,他不会认错的。”
“就算这东西真的是卫显英写的。但那也无法证明案子他判错了。”
刘奇一时之间定下来的底气,忽然又虚浮起来。
傅长熙忽然冲他笑了下,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他给你这样的东西,并不是让你觉得是卫希干的。”
刘奇一头雾水:“……那是什么意思?”
傅长熙说:“江大人应该是想告诉你,这个东西是证据。证实有人故意拿卫家的事情做文章,而刘罡是棋子。”
“殊途,你觉得是不是?”
涂希希这个时候也大致理清了江行和卫家之间的联系。刘罡逃狱和江行之死表面上看着像是刘罡寻仇,这个时候卫家索魂的谣言出现,让人联想到卫家复仇的事情。
卫家的人没出现一天,即便是这个案子破了,最后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的卫家也重新浮出水面。
连带江行在内,和当年卫显英案子相关的人都会人心惶惶,会觉得这只是开始。
她不知道背后是谁想利用卫家来造势,但她偏不让他们得逞。
她是想复仇,是希望所有造成她家破人亡的罪魁们在他爹坟前跪地认错,以死谢罪那就更好了。
但她不想被人利用。
那感觉太差了。
而且对弟弟的前途很不好。
第11章 嫌疑人的布局
刘奇闷声思索了一会,他看向傅长熙的神色似乎透出了一丝极为隐晦的不满。
傅长熙将他的模样看在眼底,叹气说:“刘大人,我虽然是长亭侯家的小侯爷。但我一开始就和你表明了,我是大理寺少卿这个身份。身为大理寺官员,查案不能夹带个人情绪。”
刘奇忙解释说:“小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但这分明和卫希有关。若真的卫希不在京城,这案子就和她无关,可若是她真是凶手呢。一天不抓到她,多少人会寝食难安。”
涂希希瞪着刘奇,心想这个人怎么那么难缠。
傅长熙摆摆手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做亏心事难安什么?”
刘奇急道:“小侯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关人命。您看京城地上随便一个路人都比下官尊贵。出点鸡毛蒜皮下官都担待不起,这要是出的人命了,您让我可怎么……”
傅长熙打断了他,说:“只要可以证明不是卫希做的,就可以了对吧。”
刘奇:“……”
傅长熙说:“要证明不是卫希做的也很简单。来,殊途,把案卷给我。”
涂希希疑惑,将案卷递给他的时候,小声问了一句。
“大人,您要怎么证明?”
傅长熙瞧她一眼,脸上浮现了一抹欠揍的笑意,嘲弄地看她说:“所谓当局者迷,就是你们这样的。要证明一个姑娘家没有杀人,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涂希希沉脸看他,心说莫不是还要来无法证明是卫希干的,也证明不了不是卫希干的这套?
傅长熙挑衅的看她,说:“不服气?要不这样,我若是证明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涂希希确实很服这位,明明是殊途上司,上位者要人做事,开个口的事情,可这个人老是喜欢拿捏人――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而屈服,而是拿别人的弱点来压迫人。
“大人要小的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小的必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全当时为了殊途,哼!
傅长熙哼唧道:“那多没意思……我就当你答应了。刘大人都等的不耐烦了吧。”
刘奇一脸忐忑,躬身道:“下官不敢。”
傅长熙托着腮看他笑了半晌,忽然间敛了脸上的笑,涂希希本能惊了下。傅长熙周身那股懒散的旁观者气息一瞬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威压。
“不管怎么样,姑娘家和男人是有绝对不同的。”他抬头看向刘奇,说:“发现江大人尸首之后,大理寺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并控制了现场。”
“到现在为止,经过搜查,现场出现过的鞋印均有拓印记录。只有一枚女子的鞋印样本。经过大理寺对比核查,乃是清早过来给江大人送饭的江夫人鞋印。”
话说到这里,傅长熙看向刘奇,说:“刘大人,你若是能告诉我,一个鞋印没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她究竟是怎么飞在半空中指使刘罡杀人,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全城搜捕卫希。”
刘奇冷汗都出来了,喃喃道:“这……万一是拿卫希做了手脚……”
傅长熙将案卷递给他,刘奇抖着双手接过来,低头看着案卷卷面,听傅长熙说:“在请刘大人来之前,我等已经查到了现场有第三个人,对方就站在大堂中央的位置。因此,我想除了那卫希会飞,否则,杀人者就不可能是她。”
涂希希后知后觉发现,傅长熙一开始就没把刘奇的话当真。倒是她,被刘奇一句卫希干的给套进去了。
不,不是套进去了,是被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