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希希道:“不可能。若只是这么点事,派京兆府中他信得过之人给大人送个信,再吩咐下去更为稳妥才是。若非有重要之事必须要当面问刘大人,他不会做如此多余之事。”
刘奇似乎吃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摇头道:“那我就不知江大人是怎么想的了。”
涂希希见他一副不肯说的做派,又问:“江大人不曾问过别的?”
刘奇硬声道:“确实不曾。小侯爷,下官只是江大人辖下县尉。江大人问下官这些事,下官只管回答,不敢多问。说实话,下官也属实摸不着头脑呢。”
傅长熙却不搭理他,转头和涂希希说:“不要问重复的话浪费时间。”
涂希希心知刘奇必定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他偏偏不开口,而且看他先前那副刻意转移话题的姿态,是想将江行之死转嫁到鬼都不知道人在哪的卫希身上去。
是故意的话,他怎么不怕引火烧身。
傅长熙嗤笑了声说:“刚夸你聪明,这会就吃瘪了?平时那副张狂的嘴脸哪儿去了啊。”
他这一通讥诮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吃瘪’的人开口了。
“江大人身上致死的伤口和刘罡先前犯下的劫杀案死者伤口一致,基本可以判定刘罡为首要嫌犯,但刘大人方才却口口声声,犯案的是卫希。只言不提刘罡。”涂希希看向刘奇,眼神忽然咄咄逼人了起来,“刘大人难道想将刘罡的嫌疑转移到不知人在何方,长甚模样都不知道的卫家人身上吗?”
刘奇当下慌了,他立刻站起来辩解道:“你无凭无据,怎能血口喷人呢。小侯爷,下官只是将下官所想告知小侯爷而已。”
傅长熙刚才奚落了一半,这会却是不吱声了。他只是笑笑,抬手朝身旁的人挥手,应明远适时跟了一句。
“刘大人,京兆府正是用人之际。您若是不想成为嫌疑人被拘禁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回话比较好。”
刘奇脸色顿时不好了,他似乎忘记了坐下,站在原地双手兜在一起,佝偻着嘟囔说:“下官,下官都说了啊,小侯爷……”
涂希希道:“刘大人不想说的话,那不如我来说吧。”
刘奇惊得瞪圆了双眼。
涂希希也不等他开口了,自己开口说:“江大人急唤刘大人进京询问刘罡所犯劫杀案,是因为刘罡越狱之后,他发现了案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他认为刘大人有所隐瞒,所以才要把您找过来,亲自站到您的面前,仔细盘问。”
刘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对面这个个头不算高,面目白皙稚嫩,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大理寺官员,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刘奇仿佛见到了江行的幻象,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回忆起昨日,自己矮身进了府衙。江行见他来了,便从主位上走下来,站到了他面前。他小心地抬头看了江行一眼。
江行面色沉郁,质问自己。
“刘奇,你将当初禀报我的案件相关情形仔细再同我说一遍,任何疑点一个字都不许漏。……你可想好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隐瞒过去就真的能瞒过去。”
他再次抬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官员,用和江行一模一样的神色,和他说:“刘大人,我等之所以开口问你这些话,自然是因为我们手中已经有了线索。”
刘奇当下有些惊慌。
“什么?”
涂希希正色道:“方才少卿大人已经明白和您说了,我们已经确定刘罡乃是凶手之一,另一人确定和刘罡有关。江大人之死或许就是和他问您的话有关,刘大人,您只需要把江大人问您的话全部都复述一遍即可。”
刘奇咬牙道:“可江大人当真不曾……”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收了话。
傅长熙事不关己地围观了一会,见气氛卡住了。他轻咳了声,开嗓道:“刘大人,我并没有说你之前所言是故意误导我。说实在,现在第三者是什么身份我并不确定,要说是卫希也不无可能,但前提是你要拿出可以说服我的东西。”
“毕竟我在大理寺办案,也是要真凭实据才行。”
刘奇解释道:“小侯爷,下官会说这番话,必定有凭有据。只是……”
傅长熙摆手,“江行和你说了什么。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刘大人。”
刘奇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半晌哽咽问道:“那我若是都说了,就不算隐瞒了吧?”
涂希希心想这人大概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怕事。她当即点头,道:“您说了,只要案情确实和您无关,您就不会有事了。”
刘奇大松了口气,他坐了下去,想了一会,似乎又不放心,道:“小侯爷,能否让这里的人都出去一下,下官实在是……”
傅长熙皱眉。
涂希希知道傅长熙这是要发脾气的前兆,此时不撤,等到何时,忙说:“大人,刘大人必有不能当众说出来的理由,不如我等先撤下,等刘大人说完了,再回来。”
应明远眼睛一亮,登时起身说:“殊途说的对,时候也不早了。刘大人也很疲累,我在门口候着,一会送大人回去。”
傅长熙沉默地看了他们两人许久,片刻后挥手,说:“行吧,今天暂且饶了你们。明远出去安排下,除了必要守在这里的人,其余的都先撤了。”
应明远响亮应声,拔腿就走,生怕傅长熙反悔。
涂希希松了口气,也跟着应明远身后,寻思着明天决计不能像今天这么莽撞了――就让殊途继续失踪着吧。
“殊途你留下。”
涂希希起先没意识到这一声是在叫自己,应明远回头见她利索地跟着自己,脸色一变,拦住她说:“叫你留下呢。”
涂希希本能道:“没叫我啊。”
应明远严厉道:“你平日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不行!你给我回去吧!”说着他伸手把她翻转过来,一把推向傅长熙。
傅长熙又朝她勾手指了。
此刻,涂希希眼中的傅长熙就像一只浑身上下就长着吃人獠牙的恶鬼,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淬满了毒液,她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心想殊途到底惹上了个什么货色。
第8章 线索
傅长熙满意地看她放弃挣扎地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哀莫大于心死地坐了下去。
“给我记好了。”他敲了敲桌,又补了一刀,“少记一个字,扣你俸禄。”
涂希希低头看着笔,半晌找了个借口,说:“我手伤到了,这两天写不了字。”
傅长熙狐疑看她说:“什么时候伤到的?”
涂希希抬手轻拍了下搁置在旁边的案卷,说:“跟踪了刘罡这种凶犯,受点伤也很正常吧。”
傅长熙哦了声,不在意说:“矫情什么。字写得不好看,我不介意。刘大人说吧。”
刘奇放弃了挣扎,说出来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多。
江行果真如涂希希所想那样,是因为发现了刘罡越狱之事有蹊跷,才特意将刘奇招进京中。
他问了刘奇:“刘罡什么时候到你那。”
刘奇答道:“刘罡是七年之前来到我县,当时我看他身上有伤,且那伤不一般,觉得此人危险,便让负责那一带的里正多注意些。不过他平日里不和人打交道,日常除了上山打猎砍柴之外,也没有其他怪异的举动,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意他了。”
刘奇继续道:“江大人接着问我,七年间有没有其他人找他。这事我事先有问过,里正包括平时里时常见到他的乡里邻居,都说不曾见他会过任何人,也没见任何人来找他。”
涂希希记下来,盯着上面的字寻思――若说刘罡没有怪异,那多半是刘奇已经习惯了他的怪异。因为他本身就和常人格格不入。
“江大人还问了一句,那莱州富商家幸存的小姐当时离家里人走得远了些,听到动静赶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全死光了,她不曾亲眼见到凶犯为何人。为何当时我这边提交的案卷说是一人所为。”
“当时死了大约有二十多号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极为明显的刀伤,我县仵作也说死者身上所有的刀伤均能致死,且没有其他明显致死伤口。那凶手自然是一人所为不是吗?”
“而且当时有人指证案发之前,刘罡确实正好上山,也在他屋中找到了杀人凶器。人证物证俱在,我也不是糊弄江大人不是?”刘奇辩解道。
傅长熙出声道:“刘罡的案子我看过,按照案卷上的线索证据,刘罡一人所为没什么问题。刘大人不必慌张,只管将江大人同你说的说清楚。”
刘奇顿时给他这番话安抚住了情绪,一个劲喊着小侯爷英明,人也一下子坐直了。
涂希希一五一十地将刘奇所说的全部都记下来,写好最后一个字,她低头看了一遍,忽然觉得怪异。
她下意识问:“江大人就问了这些吗?”
刘奇点头,又多看了一眼傅长熙,讨好说:“小侯爷面前,下官不敢隐瞒。”
傅长熙侧头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涂希希见刘奇说完了,拿起供词细细端看起来。按照刘奇回忆,江行问话十分简洁。而且问的都是刘罡和谁有没有接触过,但对刘罡日常的行为举止并没有过多盘问。
寻常案犯逃狱,不该先询问案犯来历,查犯人能去之处么?江行这一通问话,就好像是他觉得刘罡有同伙似的。
她沉默了片刻,转头却看向了傅长熙问:“少卿大人,若你是江大人,刘罡逃狱后,您会问刘大人哪些问题?”
傅长熙略微思索:“我的话,大约不需要问刘大人。盛京除了皇宫之外,我哪儿不能去,掘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出个逃犯。”
涂希希:“……,哦,可惜了这案子还没到您手中。”
傅长熙冷哼,抬手示意她继续。
涂希希道:“我只是想知道江大人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问这些。”
傅长熙思索了片刻,说:“刘大人说说看?”
刘奇拱手,开始思索道:“我认为江大人可能是觉得刘罡是背后有人指使。下官虽然愚钝,但也能看出刘罡逃狱一事非他一人能事成。江大人做事小心谨慎,断不会让人如此轻易逃走才对。”
涂希希闻言又问:“刘罡这样的凶犯逃狱,京兆府当时为何没有全城搜捕?”照理说,按照傅长熙那样的做法才是事半功倍。
刘奇摇头道:“因为最近恰逢万国商会,照江大人的性子,怕是吩咐了府中巡捕,四处搜查。”
四处搜查,但一无所获。江行越发肯定了背后有人指使的想法,才急召刘奇进京问话。但涂希希总觉得江行死的这个时机太巧了。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傅长熙坐在一边,斜眼注视着旁边的手下。在他眼中涂殊途并不是特别热心热血的人。他这个手下,善于思考,擅长冷静。说话做事向来一针见血,虽然并非每次都做得很出色,但很是稳当。
除了他总是很被动,明明能做好,却不喜欢主动,每次非得让他上手段这点让他非常厌恶。
但是今天他却像换了个人。傅长熙可以清楚发现他每次说话,必定切中要害,犀利得让人很期待。
“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他示意道。
涂希希摇头,她确实有想法,但是没有足够证据支持的想法,等于妄想。
傅长熙嗤笑,道:“那我来说。”
“江大人没有全城搜捕刘罡,并非是万国商会的缘由,刘大人接触江大人比我多,应当比我了解江大人。他做事一向死板固执,区区万国商会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拦住他的,应该是我们发现杀他的第三个人。”
刘奇大惊失色。
“什,什么?
傅长熙说出来的话和涂希希所想不谋而合。涂希希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接话说:“刘大人,您应该还有没说出来的,或者没交代的事吧。”
刘奇胆小怕事,但他方才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分明有理有据。涂希希默默点头。
傅长熙盯着刘奇笑说:“比如,你前面提到卫家的传闻,说有证据。证据在哪?”
涂希希下意识想点头,这会忽然回神。
瞎说什么?那种谣言哪来的证据!
刘奇被傅长熙盯的浑身不自在,含混道:“这……我说那番话,只是希望小侯爷可以搜捕那卫希。不管是刘罡还是卫希,只要抓到人了,案情自然真相大白了。”
傅长熙垂下头,说:“刘罡这案子目前还在京兆府,我是无权插手。既然,刘大人接手京兆府,尽管放手干便是。”
刘奇急道:“可那卫希……”
傅长熙抬头,眼神极冷。
“目前并没有证据指向江行之死和卫希有关系。一个谣言就让我大理寺兴师动众派人搜查,难不成刘大人觉得很合理?”
“可是……”刘奇脸上的焦急已经掩不住了。
涂希希皱眉看着刘奇。他太沉不住气了,以至于她现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刘奇并不是因为外面的谣言才认为江行是卫家复仇。
他是真的相信,才会如此着急。
难道他手上真有卫希犯案的证据?她不由得开口说道:“刘大人,是江大人给了您什么东西还是您知道了其他线索。您说出来我们才能做好判断要怎么做。”
第9章 假证
涂希希忽然有些紧张――随着刘奇透露出来的东西越多,她越发现里面关于卫家的部分有她一直想知道,却又一直无法知道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她和殊途两人认定他们的亲爹卫显英是冤死的。
这么多年来,即便为了能活下去她和殊途改名换姓,她极少外出露面。却依然阻止不了他们要寻找真相的欲望。为此,殊途特意进了大理寺,希望能找到当年案子的蛛丝马迹。
这一趟殊途失踪,难道是他已经发现了线索?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刘大人,”涂希希盯着刘奇,道,“卫希哪里得罪您了?即使失踪多年,您不知道她人在哪里。你也要这么着急将她找出来。”
刘奇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两个人竟然可以察觉到这个程度。
他并不是特别聪慧的人,唯一优点不过就是谨小慎微。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并不是能堪大任的优点。
江行那样的人才是。
江行做事大刀阔斧,不畏强权。他在京兆府任上七年,得罪过无数人。但却一直犹如磐石一般稳坐在这把椅子上。能顶得住各方面的压力的江行,于刘奇而言,江行像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他甚至完全没想到这把保护伞有朝一日真的会倾倒。
而江行偏偏在最后关头,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了一无是处的自己。
傅长熙传自己过来问话之前,他有想过要不把东西闭着眼全部交上去好了。反正东西一脱手,这件事就跟自己无关。
但走到傅长熙面前,他没出息地退缩了。他胡思乱想――万一他是江行要提防的人,他把东西交上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江行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自己,他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会把自己小命给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