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之琦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生来愚钝,还敢来攀亲。
姜怀央看也不看,转而道,“既有心思赏花了,想来是歇息得差不多了。温雉,通传下去,继续行路。“
“是。“温雉应了,转身离去。
他居天子之位,洞察人心是自不再话下,白之琦这般直白心思是再好断不过的。何况有人珠玉在前,她这些小手段,也显得拙劣不堪了。
他怠于理会,径自回了车中去了。
白之琦被屡屡下了面子,脸上也有些不好看,攥紧了手中的野花,将其捏成泥,随手掷于道边。
她立了会儿,直至婢子来提醒,才回了自己马车上。
一众车马继续前行,车顶上悬着的香球晃晃悠悠,并一处挂着的坠子撞击出琅琅之声。却是不如她足腕间的铃音来得细弱悦耳的,他阖着眼养神,不经如此想。
大约过了半刻钟不到,后边有宦官纵马赶上来,向姜怀央禀道,“陛下,那白家的姑娘忽发痒疾,掌心小臂上皆绯红一片,遂想问您是否备了膏药之类。“
原这般小事是无需烦扰到新帝跟前的,但那白之琦的心思有何止来讨要膏药。
他掀起眼皮,冷声道,“有恙不寻随行的太医来寻朕?要朕说,也不必膏药了,白姑娘既然屡屡身子不适,想来是不便宜来此一趟的,不若将人送回去的好。“
玉仪身子弱,易染些小疾,也不见她这般事多。他冷嗤一声。
那宦官见新帝面色不虞,心下一紧,不敢再多问,便欲退下。
忽闻他又道,“顺道将阮才人接过来。“
车马急行,风卷起帘帐猎猎作响,白日的光带着凉意,从那窗牖间探进。宦官瞥见新帝的面容,微有怔松,许是光线柔和了他面上了棱角,即使他依旧冷着脸,却有了几分寻常贵门公子气。
第135章 眼熟
皇城正宫无人,太后之权式微的好处就是,阮玉仪不必日日向谁去请安,太后那边也只需意思一下。无太多琐事搅扰,倒也乐得悠闲。
木香叩了两下门,“小主。”
她放下手中剪子,从窗下的盆景中抬起眼来,“可置办妥当了?”
“小主要的鹅黄、雪青之类的缎子,尚衣局俱是有的,”木香顿了下,“只是那水红的蜀锦,被旁的宫里误拿去了。”
尚衣局本得了命,将那些缎子皆先留着,待落雪轩择完了,再给旁的宫里。只是有嫔妃听了消息,提前来了,一眼便相中了那匹蜀锦。
负责此事的女官原应推拒了,但衣袖中递过来的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叫她乱了心绪。
她捏紧了那荷包,暗自忖度,反正落梅轩那位也不知今年尺头拢共有哪些,先给眼前这位送去,应是也不妨事。
可她心怀侥幸,哪里想到,这锦缎之事姜怀央是曾随口与阮玉仪提过一嘴的。
直至木香过去问起,那女官才知是坏了事了。可她又贪心,想着两边制衡,因托词东西已是被拿去了,也不好收回来,要才人支个主意,将木香打发了回来。
她这是摸清了阮玉仪素来是个不争不抢的软性子,便以为能轻慢些了。
听罢,阮玉仪继续手上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冗杂的枝条,淡声道,“那便罢了。”姜怀央紧着她这边先择,本就招人嫉恨了。
她不想多生事端,最好是谁也想不起落梅轩还有个她才好的。
木香敛了眉,正要应声退下,忽听她道,“且住。”
她望向窗边,此处正好能瞧见那片梅树,眼下虽是枯着,但过些时候,定然分外艳丽灼然,引人为之驻足。
可若是这些树失了人料理,恐怕就活不了几季了。
宫中的树尚且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她微微心悸。
就连她现在看起来正得宠,那些人也会看权势行事。她若一昧规避,是否也会落得昭容口中红颜白骨的下场?
她心神一乱,错剪了一原该留下来的枝条。
“去说一声,将锦缎要回来罢。若她不肯,便说直是陛下的意思。”
昨夜姜怀央来时,的确指明要她去点那蜀锦。蜀锦之珍贵是京中皆知的,一般绣娘三四月才出一匹,上面的暗纹也是一针一线绣出,极费精力,因有“寸锦寸金”一说。
他注意到这匹锦缎时,便觉会与小娘子相衬。
轻纱床幔里,软缎褥上,他一手固定着她的腰肢,空出一手去解她颈后细带。他咬着她的耳朵,与她说起近日琐事,也不顾她正失神,不一定听得分明。
他要她去取了这匹锦缎,一部分做了肚兜小衣,余下的做身裙衫。
他掐着她的手腕,“泠泠,可记着了?”
她满面通红,勉强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她衣下的肌肤,许是因着常年不见阳光,莹白如玉。且水红本就衬人,他几乎能想到那料子在她身上,会是怎般的媚态。
阮玉仪知他待自己忽冷忽热,也是怕极了他发狠的模样。蓦地记起昨日的话,腰间似还隐隐酸软。
“去罢。”她眼尾洇着红,眸光却坚韧。
不过她不知的是,姜怀央这般做法,也或多或少有帮她立威的意思在。他知她受的教化便是要待人和善,宽和惯了,难免有心思多的下人阳奉阴违,这才逼她一把。
木香离开后,便有一宦官来报,道是陛下吩咐,要阮才人准备妥当,便动身去西苑。
见那宦官风尘仆仆,一身寒气,估计也是临时被要求回来接人。
她低眉敛目,只道,“知道了,这就准备。”
陛下心思难测,她忽而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了。
待阮玉仪并木香到西苑时,已是晌午大错时。
日子是司天监专择过的,是近些天最晴好的几日。围猎场中,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辽阔,地势起伏,风吹得丘上的草皆往一边伏倒。
望到两射之地,视线便被茂密的森林所阻。
各王公大臣的车马也俱已到了,有喜猎者,早按捺不住纵马往林中去了。
她因来得迟,掀帘下车,便招了不少目光。清亮的光落于她的身上,她整个儿像是被反复琢磨而就的玉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竟不似凡间人物。
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因无人知这小娘子是谁家堂客或小姐,四下有抽气的动静。
她悄悄攥紧了裙摆,尽量避开汇在她身上的目光。四下张望着,发上的珠穗也只是微微晃动。
还不待她找到新帝的身影,温雉先发现了她。他拨开人群上前,见了礼,道,“阮才人,陛下在那边候着,咱家引您去。”
她颔首,“如此,便劳烦了。”
见新帝身边最得志的近臣一副恭敬姿态与她讲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敛回了目光,生怕多看一眼,新帝就会命人将他们的眼珠子剜去似的。
看台下,新帝着一身轻便衣裳,负手立着,正与听对面的男子说话,面色疏淡。
阮玉仪恐搅扰了他们,因不敢轻易靠近。
温雉见她犹疑,笑了下,“小主,陛下等您良久了。”
她方缓步上前。
“陛下。”她轻声唤,盈盈一礼。
姜怀央侧过脸来,虚扶了一把,但似乎并不打算对面前的人介绍。
那男子见有一容色出众的小娘子径直过来,方才眉间还凝着霜雪的新帝,面色稍有和缓,早止住了话头,问道,“这是――”
他知晓他这个小皇弟素来不喜亲近女子,连淑妃的帐子也被安置得与新帝的帐子有段距离。
姜怀央掀起眼皮,却是对阮玉仪说的,“这是朕的皇兄――靖王,泠泠还不见了礼?”
他语气亲昵,也算是变相地回答了靖王的疑问了。
她唇角礼节性地噙了些笑,欠了欠身,“见过靖王殿下。”她虽在他面前显出娇弱之势,常被欺负得泪眼涟涟,可人前,她也是性情谦和,不失了宫妃仪态。
靖王与姜怀央齐高,生得宽脸浓眉,面上皮肤有些粗糙,想来是曾常年受风沙吹拂,倒一眼瞧上去便像是个久经沙场之人。
他是个喜端架子,自视甚高的,因只分了她一眼,颔了颔首。
小娘子行完礼,抬眼去看身边并立着的新帝,像是在询问,还需要做什么。她生了一双含情目,眸底清润,寻常一眼,也似有秋波流转。
靖王微蹙眉,只觉得这双眼眸似乎有些眼熟,抿了下唇,“不知本王是否在何处见过这位娘娘?”
第136章 换妾
阮玉仪感受到身侧姜怀央眸光幽深,抬眼一看,发现他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日出逃后被送回去,手腕被软绳磨红的地方似乎还隐隐作痛。她瑟缩了下,忍住往他身后躲的念头,垂眸回道,“妾不曾见过靖王,殿下许是认错了。”
靖王上下打量她,那目光如针扎般,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四皇兄莫不是记岔了。”他淡声道。
靖王确也一时半会儿没印象,也只当是如此,不再多想。
接着两人随意闲谈,虽观姿态皆是闲适,但不知怎的,总似有剑拔弩张之势。两人谈及一些前朝之事,阮玉仪低眉敛目,只权当没听见了。
靖王看着姜怀央腰间玉带环佩,心中不住冷笑。
谁能想到,一个宫女之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旁人以为他该是还为吃食烦忧的时候,他已经悄悄积攒了势力,趁宫变之乱,一举夺位。
他们说是兄弟,其实长相无一分相似处,他随了先皇,姜怀央的长相却随了他那个宫女母亲。
那宫女原也是一夜承宠,念及是老来得子,才得先皇恩典,被允许将孩子诞下。原本孕育皇子有功,该是封赏的时候,却不料命运弄人,人在产室里就没了。
那时的先皇本就身子不康健,人身子不利索了,精神上自然要寻个依托,他便忽然信起丹药神仙云云。宫女一去,先皇以为是不吉利的征兆,自然对着小皇子不喜。
于是这位小皇子便一直被遗忘在皇城角落。
一次三皇子的生辰宴上,偶有嫔妃提了一嘴这小皇子,皇帝兴致一来,便知会他也来入了席。
那会儿姜怀央的个头不过在靖王腰间往上,穿着半旧的衣裳,身形清癯,一双眸子却如鹰隼般,直勾勾盯得人毛骨悚然。
他自外边的暗处走来,踏进大殿光亮处。
他见先皇唤他,也不见胆怯,带着身边唯一的小宦官,也就是如今前朝后宫无人敢招惹的笑面虎温雉,径直向先皇近前缓步而去。
靖王想,他们兄弟两个唯一相似的地方,也许就是野心。
说了几遭话,也不知怎的,就将话头转向了阮玉仪身上。
靖王是个心气高的,夺位失利后,虽面上做得规矩,其实一直甚是不忿,凡事总爱与姜怀央争上一争,膈应到他了,靖王心下就快意了。
他目光赤裸地在阮玉仪身上逡巡,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兴趣,“陛下身边这位倒是个可人儿,本王身边总也没个称心的,不若陛下便赠与本王,可好?”
王公贵族间,将家中姬妾当做物件相互赠送的,并不在少数。
闻言,她心下也是一惊,眸光微颤,注意听着陛下是如何说辞。
姜怀央眸色一沉,唇角上挑了几分,没说行,可也没拒绝。他稍抬手,与她的衣袖相接,两色的锦缎像是混入一处的水,紧贴着,纠缠着。
在外人难以注意到的,两人的衣袖下,他原把玩着小娘子玉镯的手,缓缓下滑,粗粝的指腹磨过她的肌肤,感受她的战栗。
他将指尖挤入她的指尖,两人的手紧紧交缠,像是生来便黏连着。
指缝的温度,几乎是相互灼烫着彼此,即使是出了薄汗,他也紧扣着不让她抽离,一如他强势的性子般。
他一下一下摩挲、摁捏着她的指节。
她不敢表现出什么,耳尖却早已被染得绯红。
他漫不经心地启唇,“皇兄想要她,拿什么来换?”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的去留,真在忖度了似的。
阮玉仪心口发紧,毫不怀疑对方若是给出他满意的筹码,他会将自己当做物件一般送出去。她的指甲扣进他的手背,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她自认为所用力道不小,可他仍是泰然自若地捉着她的手,没有知觉般的。
靖王正思虑着,便听姜怀央一字一句地缓声道:
“是靖王府,手中兵权……”他顿了下,“还是――你的生死?”
他全然没有要留余地的意思,步步紧逼,句句锋利,皆是戳在靖王的心思上,几乎要将两人表面上薄如窗纸的平静给捅破。
气氛蓦地冷下几分。
靖王面色一变,自然不觉得一个宫妃能值当这些东西――即使面若天仙,只以为新帝是戏弄于他。
正要立眉,却临发怒边缘将愠色压了下去,勉强牵唇,“陛下哪里的话,不过随口一提。”
新帝能不在意是否捅破这层关系,可他却不能,唯有忍气吞声。
姜怀央没回话,而是松开了她的手,着人引她去换骑装。
为了不让拖沓的衣裙导致何意外,这骑装都是极轻便的,她环着臂,还有些不习惯。
踱出帐子后,发现靖王已离开了,只余姜怀央一人立在原处。
小娘子屋中多清浅颜色的衣裙,可他一直以为艳丽的更衬她,只是离了圣河寺,便鲜见她穿了。
眼下给她的衣裳也是朱樱色,内缝细羽的衣料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甚至能见着她走动时,腰上牵动的皮肉。
他喉间发紧,伸出长臂将人揽入怀中。
她一时不察,是直接撞上去的,撞得她发上珠钗乱晃。
新帝下令后,秋猎才算开始。
姜怀央带她去择了匹良驹。那马通体银白,马鬃顺滑,头细颈高,及他腰间高。他捉过她的手,引她去抚马身,那马也只呜噜呜噜地低唤,分外温顺。
他施力将她抱上马身,而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身边有一女子的清越嗓音,“陛下。”
侧首看去,正是换了骑装的淑妃。淑妃本就生得骨相凌厉,俊眼修眉,换一身轻便衣裳,更是英姿飒爽。
只是看着像模像样的,却不代表她精通此术。
淑妃原也有与新帝亲近之意,欲找他点拨一二,眼下见了两人相依的模样,将口中辗转数次的软话咽了回去,干脆免了纠结。
姜怀央分了她一眼,随口嗯了声。
淑妃微微攥紧手中缰绳。
还好身后有姜祺上前了解了围,道是若淑妃娘娘未曾涉猎骑术,他可以从旁指导。姜祺与女子鲜有距离感,是惯常的多情模样。
不过淑妃是难得冷静的那类,瞥了眼新帝,见他并不在意,顺势应了下来。
第137章 遇险
马儿向前飞驰,阮玉仪被新帝环在前边。身下骏马的脊骨鲜活地起伏,承托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皮肉有节律的的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