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昧轻轻挑眉。
他放下手机,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肤白欺雪,明眸皓齿。纤瘦却不寡淡的身材,以及纯情天真的精致五官。女孩身上带有一股莫名执拗倔强的劲儿,看人的眼神很直,不夹杂任何心机。
确实,他似乎能理解为什么那个姓傅的使尽手段,也要把人留在自己床上。
关于苏忱轻,钟昧的了解并不多,在正式见面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满脑子爱情,不太聪明的笨姑娘,或许还有些爱慕虚荣,才会被傅文琛玩弄于掌心。
可眼下,
这个满脑子爱情、不太聪明的笨姑娘,表情平淡的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刚才你的助理开价,一幅十万。他已经把我带来的五幅画全部拿走,总共五十万。谈价的过程我已经录音,包括他的自我介绍,以及对你的介绍。”
女孩又取出一个支付宝收款码,丢到他面前,
“付款,谢谢。”
第37章 画家
苏忱轻清楚,对眼前这类人来说,五十万只不过是平时零花用的一个小数目。像普通人花两块钱买瓶水一样,不足挂齿。
果然,
男人的修长手指翻转手机,扫码。
然后在她的眼皮底下输入一个五六个零,几秒钟的功夫就完成了转账。
“好了。”
钟昧眼神示意她看手机。
苏忱轻却没立即看,只是拿起手机,温声回:“收到了,谢谢捧场。”
她转身要离开,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电梯已经被锁定。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要留她,苏忱轻皱着眉转身,“钟先生还有其他事?”
钟昧脸上的表情很冷,语气也很冷,示意旁边的沙发:“先坐下,别急着走。”
苏忱轻道:“除非你还要买我的画。”
男人用仿佛遇到奸商的表情盯着她,被气笑:“行,你坐下。你坐我就买。”
苏忱轻在沙发坐下。
这半年时间,她已经悟到许多谈生意的精髓。这还要多亏那位狡诈阴险的傅先生。苏忱轻现在想到那个名字,内心已经没什么波动。
她发现眼前这位钟先生也不怎么会待客,整间办公室里连副茶具都没有。
男人手里已经拨弄着折扇,在沙发后绕来绕去的走,开口:“我最近确实需要一个会画画的人。这样,你以后每天给我画一副,我给你十万,怎么样?”
苏忱轻问:“画什么?”
钟昧用折扇指向自己:“画我。”
“……”她露出像是看自恋狂魔的表情,抬价:“画你的话要二十万。”
钟昧笑了笑:“好,那就二十万。”
像是怕她反悔,男人立即打电话给助理,让人拟定合同。察觉到她的目光,钟昧便施施然放下手机,继续道:“不过我也不是慈善家。”
苏忱轻早有所料,安静的注视他。
“你应该知道,傅家和我们钟家是生意上的对手。”钟昧始终不肯老实坐在沙发上,他抬起腿,嚣张又不正经的半坐在沙发靠背上,“不过,不仅如此。我和傅文琛的关系也非常不对付。我很看不惯他那副假模假样的虚伪劲。”
“看见他遭殃,我就高兴。对于让他遭殃的所有人和事,我都非常感兴趣。”
钟昧眯眼看向她:“比如你。”
苏忱轻听得有些想笑,微微颔首:“钟先生抬举我,我没那么大本事。”
被她否认,钟昧也没有争辩。
他心不在焉的玩扇子,思索许久后忽然出声:“你还打算回京市吗?”
苏忱轻点头:“回。”
钟昧仿佛很惊讶的模样:“真的?傅文琛可在京市,他发现你活着,不得吃了你?”
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苏忱轻口吻丝毫未变,回答道:“京市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有我未来的发展。我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放弃一座城市。”
钟昧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也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苏忱轻无奈的解释:“而且,钟先生,您真的有些高看我。我算不上什么的。对于傅文琛来说,或许我死后的第二天,他就会去找新女人当玩具。”
钟昧似是想到什么,挑眉:“这倒是。”
苏忱轻听到他的话,跟没听到似的,继续道:“最多一年,他兴许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
男人又忽然开口:“那未必。”
苏忱轻心情复杂的望去一眼,心道这人花大几十万买画,难道就为了听她和傅文琛的八卦?
钟昧看到了她的眼神,但大概没品出她眼神里的意味,并无反应。
他突然难得规矩的坐到她面前,俊朗面孔上浮现一丝蔫坏的笑:
“我这里有个视频,跟傅文琛有关。”
“你看看?”
毕竟是花了大几十万的老板,苏忱轻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她其实并不想看。
男人找了很久,才将视频递到她眼前。
是半年前的视频。
看日期,应该是她死后的第三天。
视频里的环境也非常熟悉,苏忱轻回忆片刻,认出这是她和傅文琛一起住的别墅。镜头里,管家正在跟佣人吩咐什么,满脸苦不堪言的表情。
苏忱轻并没有看出这段视频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又看了好久,才发现,在别墅一楼的右手边,那里本该是落地窗。但玻璃却被人砸出个硕大的洞,呈现出一个狰狞可怖的图形。
玻璃后,一抹有些熟悉的男人身影沉默伫立,手里攥着她曾经用过的日记本。
“疯了!真是疯了!”视频的拍摄者突然出声,语气里满是惊恐:“正干活呢,自家老板突然把玻璃砸了!好像是被一个日记本气到,我真是无法理解!”
苏忱轻:“……”
视频播放的全程,钟昧都坐在旁边,目光一瞬不挪的打量这女孩的表情。
说实话,起初他确实只对真相感兴趣,后来是对给傅文琛使绊子感兴趣。但现在,钟昧觉得,他兴许是对眼前这个姑娘感兴趣。
视频播放结束,从头到尾,女孩的神态都没有发生任何波动。
包括镜头放大至傅文琛手里的日记本时,清楚展现傅文琛为了她的死而发疯的表情时,她眼里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懊悔。
“怎么样?”
苏忱轻将手机还过来。他接过手机,模糊不清的问出这么一句。
女孩的表情也很茫然,看着他怔住片刻,随后道:“还不错?镜头很稳。”
钟昧:“……”
他收起手机,笑着问:“你是不是该有什么反应?”
女孩头顶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她大概是真的在思考所谓的反应,将近一分钟后,忽然把他的手机重新拉回来,翻到刚刚浏览过的视频。
然后——
点了个赞。
钟昧:(。
“你是说这种反应?”苏忱轻认真询问。
钟昧把手机收回去,摆手:“算了算了,我明白了。”
原本薄情的人现在变得深情,原本深情的人现在又变得薄情。钟昧细想起来,突然觉得十分有趣,他背过身,难得笑的这么愉悦,
“我答应你的,不会反悔。签完合同就生效。”
他道:“明天开始吧,你来我这里,一天一幅画,日结,二十万。”
·
对于处在上流的这些名门来说,人际交往是一种生存技能。
或许在生意场上,两家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各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但在生活中,依旧是谈笑风生的好友。
傅家和钟家便是这样的关系,尤其是在傅文琛眼里,他不喜欢将对一个人的讨厌放在面上,只会选择在合适的时机把对方弄死。
收到钟家那位少爷的消息时,他是有些意外的。毕竟上次联系还是他设计让钟家赔了几个亿,这位钟少爷小窗来骂傅家的十八代祖宗。
[钟昧:傅总,还活着吗?]
傅文琛神态冷然的点出对话框,敲字回复:
[傅文琛:钟少记挂了,活得很好。]
几秒后,对话框弹出回复:
[钟昧:你活着就行。]
[钟昧:对了,帮个忙?]
[钟昧:我最近认识一个女画家,从她那里买来几幅画,特漂亮,想让你帮我估个价,看看值不值。]
第38章 电话
今日是苏忱轻死去的第192天。
管家精疲力尽的回到休息室,依旧是怀念苏小姐的一天。
说实话,自从那次日记事件后,他就觉得自家主人变得越来越精神失常。管家每天都在苦恼,思考如果辞职,自己还能在哪里找到如此高薪的工作。
“管家。”
正思考着,叫魂的来了。
他立即正襟危坐,瞥见本该已经休息的主人走出卧室,神态很诡异,平日装作温润的桃花眼里装着捧刺骨凉水,看似平静,唇线却比平时绷得紧。
傅文琛道:“去把苏忱轻留下来的画搬出来。”
管家:“……”
大晚上的,真是活爹。
但他敢怒不敢言,面上笑的比谁都老实,手脚麻利的跑去仓库,让人搬画。
这些跟苏小姐有关的东西,本该在半年前就被收拾出来扔进垃圾箱。但那晚他家傅先生看了苏小姐的日记,突然改变主意。
没扔,
但是锁进了仓库。
很快,布满灰尘的画被逐个搁置在客厅,许多画已经褪色,变得陈旧而丑陋。
这样的画无疑已经不具备欣赏价值。管家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倒是有些好奇,这位傅先生搬画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然后就看到男人走近画前,抬起手机,将屏幕上的一张图片靠近画,似乎在比较。
管家忍不住偷看。
“来,”傅文琛反而让出位置让他看,挑眉,神情间居然透出些许莫名的愉悦,“你说,这两张画像不像?”
管家愣住神,已经许久没见傅先生这样笑过。上次见,还是苏小姐活着的时候。
他又仔细观察,实话实说:“五成像。”
傅文琛语气变轻:“那你说,这两张,会不会是一个人画出来的?”
管家:“……”
疯了,真是疯了。
他保持沉默,心道死了的人怎么可能画画?在地府里画完然后邮过来?
离谱。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跳出数条新讯息。傅文琛眼底笑意消失,将手机收回。
[钟昧:还在吗?]
[钟昧:有意思,看个画把人给看没了。]
他回复消息:
[傅文琛:在。]
[傅文琛:画一般,不值钱。]
对方秒回:
[钟昧:哦。可是我喜欢,我花了好几十万买的呢。]
傅文琛盯着这行字,眸底沉静而压抑,他盯了片刻,打字追问:
[傅文琛:冒昧问一句,这是哪位画家的作品?]
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跳了半天,终于跳出一段稍微长些的回复。
[钟昧:没谁,无名画家。以前在国外读书,喜欢临摹,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吧,已婚已孕,带俩小孩。怎么?傅总感兴趣?]
[钟昧: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让她离。/微笑]
[钟昧:我知道,这画是不是跟您之前那个小情人的风格有点像?诶,理解,谁不知道傅总是个深情种?您放心,我一定让她离,把她的两个孩子一起打包给您送去,您看怎么样?]
傅文琛冷笑了声,回复:
[傅文琛:不用。]
他把手机屏幕按灭,冷冷瞥一眼面前已经旧到看不清线条形状的画作,转身。
对话框那边,
钟昧倚着办公桌,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他跟这个人作对十几年,还从没见傅文琛吃过这种哑巴亏。对这场恶作剧的效果非常满意。
说起来,他能这么开心,还是要感谢那位苏画家。
钟昧笑着拿起手边的画,仔细欣赏。
细致独特的笔触、丰富浓郁的色彩,看起来,他这几十万花的并不算赔。钟昧觉得,这位苏画家即使没有傅文琛的帮助,或许也能打拼出来一番天地。
他拿着画走到书柜前,
思索片刻后,还是将画放进了保险箱里。
·
关于自己的画被拿去恶作剧这件事,苏忱轻本人毫不知情。
她跟这位钟先生签订合同后,便开始履行每天一幅画的工作任务,日收二十万。
苏忱轻也不再摆摊。
起初两天,她画画的地点在工业园区的那栋大楼里。钟昧每次都坐在秋千上睡觉,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画人,而是在画一只考拉。
钟昧听到她的形容,笑得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并且告诉她,以后去钟宅作画。
钟宅距离她所住的地方很远,
由于来回通勤过于麻烦,钟昧提出让她搬去住,反正客房多得是。当然,这只是一个选择,是否搬过去由她自己决定。
苏忱轻想,有别墅为什么不住?
遂搬家。
和傅文琛喜欢的建筑风格不同。
傅文琛的房子大部分是黑白配色,饱和度低,走极简风格,和他这个人的内心一般死气沉沉,充满棱角。
但钟昧不同。钟昧喜欢明艳张扬的颜色,喜欢各种花里胡哨的摆件。
钟昧父母早逝,其他亲人觊觎钟家家产,也早就与钟昧撕破脸,势不两立。
整座房子平日几乎只有钟昧一个人。
偶尔,还会有隔壁的老先生来做客。
苏忱轻不认识这位老先生,想来应该是钟家的朋友。她吃不惯沪市的食物,会下厨做自己的家乡菜,每日顺带投喂一下来做客的老人,把人哄得极开心。
老先生说要认她做养女,
苏忱轻想到自己的父亲,低头挑拣了许久的菜,忍住喉咙的酸涩,说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苏忱轻已经到手快要一百万。就在她觉得钱十分好赚的时候,傍晚,钟宅的佣人忽然跑来,说有电话,要她接一下。
“那位很重要,”佣人的表情十分窘迫,像是也没料到会接到这样的电话,显得紧张又害怕:“正好钟先生不在,那位老先生也不是钟家人。只能您先接了。”
苏忱轻问:“这么重要的电话,难道不该直接打给钟先生?为什么要打进家里。”
佣人也很无奈:“不知道,按理来说,这位确实不该给家里打电话。”
钟宅没有管家,她也能理解佣人的难处,于是便跟随佣人到座机处,拿起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