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甚至都因为这份纵容有所起伏,带着笑:“不喜欢?不试试怎么知道?”
新管家躬着身站在角落,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整个后背都浸透冷汗。
傅先生最后放下手里旗袍,没有再多说别的。他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吊坠,顺手装进西服裤的口袋。
走出房间的时候,又变得与正常人无异,神态冷淡而矜贵:“到时间了?”
“是,”新管家半步不离的跟着,脑海里仍是刚才那副场景,吓得有些不会说话:“傅先生,该走了。那个,要不要带上屋里那位?”
傅文琛脚步顿住,偏头看他:“屋里那位?”
新管家勉强保持微笑。要是别墅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给他再多钱他也不干!
男人并没有注视他太久,片刻后便挪开视线,继续向玄关走去,边走扣紧腕骨处的的表扣,平静无波道:“这样的场合,她活着的时候不配,死了自然更不配。”
傅文琛睨他一眼,
“不要再问不该问的。”
·
上流人士的世界里,宴会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有些人身份地位不行,哪怕提着再昂贵的礼物过来,也只能在门口赔着笑脸跟保安说两句话;有些人哪怕什么都不带,能亲临,便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幸。
傅文琛到时,是王老爷子亲自迎的。
他不是王老先生的学生,但两人之间也算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傅文琛自然也不会双手空空的过来贺礼,笑着将礼物奉上:“王老先生,万寿无疆。”
老爷子也是亲手接过礼物,笑得慈祥:“诶!小傅真是太客气了!”
除了一层大厅是用来招待不计其数的无名宾客,二楼,有专门的隔间和包间接待更重要的客人。
傅文琛跟随在王老先生身边,迈入包间,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无数道意味不同的视线,他只微微颔首,面上是滴水不漏的礼貌笑容。
既然是社交场,众人聊到的话题自然更多与人际交往有关。
王老先生落座,环顾四周:“庄有明和小钟还没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傅文琛的位置便在王老先生身边,不语,从桌面上的交谈中提取可利用的信息。
有人回答:“王老爷子,您别着急。庄老先生和钟总都是沪市人,离京市那么远,自然会晚一点。而且,庄老先生这次还会带着养女过来。”
“养女?”
“是啊,今年刚认的,听说厨艺很好。”桌面上的话题中心很快转移到这位“养女”身上,讨论得热火朝天:“而且我还知道,小钟总一门心思喜欢庄老先生的这位养女。你们敢信?小钟总那么不老实的性子,居然寸步不离的守在那姑娘身边,整整四个月。我看呐,庄钟两家的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傅文琛放下茶盏,颇有兴致的加入话题:“是吗?”
“……”
热火朝天的氛围至少被泼灭一半。
他继续道:“说起来,钟少先前还请教过我呢,说要追求一个女孩子,是个画家。”
“画家?”王老先生忽然偏头看来,道:“老庄的养女也是个画家,那看来,这应该是同一个人。”
傅文琛笑着接过话题:“钟少能有这段姻缘,我功劳不小。他以后要是结婚,我可要准备一份厚礼。”
“什么厚礼?”
问话并不是屋内人。
傅文琛抬起视线,落向门口。包间的门被从外拉开,迈入一位熟人。
男性挺括成熟的身材被西装包裹,显出几分沉稳气场,但染着痞气的眉目又像是尚未褪去少年气。对方的视线同样与他相撞,又漫不经心挪开。
钟昧随意摆手:“诸位好。”
傅文琛没有回应,骤然缩紧的瞳孔只聚焦在挽着钟昧手臂的女孩身上。
烟花下浸满黏腻爱意的杏仁眼、山崖边被海风包裹的孱弱身影。
记忆中的面孔同面前纹丝不差的重叠,让他想起那个人深夜坐在他床边,手里攥着水果刀,口吻淡漠的询问他,下次和他敞开心扉的聊天会是什么时候。
“大家好。”
女孩像是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纯澈天真的眼里已经被娇养出几分矜傲,
她略微颔首,简洁明了的作出自我介绍:
“我姓苏,苏忱轻。”
第44章 选择
在来的路上,钟昧问过她,要不要换一个身份和姓名,装作不认识傅文琛。
这样能减少许多麻烦。
苏忱轻觉得,自己既然决定回来,就已经做好重新面对这个人的准备。
十二点钟方向,五米开外。
熟悉的压迫感隔着餐桌弥散而来,毒蛇一般顺着她的脚踝向上攀爬、缠绕。那道阴冷偏执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近乎要活生生在她的皮上挖出个洞。
苏忱轻平静的将目光依次掠过众人,最后与正对面位置的男人对视。
依旧是儒雅斯文的气质,精致立体又无可挑剔的面孔,即使在顶光下,这张脸仍然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尤其是在此时,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温柔期待。
“苏忱轻?”
他像是第一次念这个名字,念的缱绻动听,念的每个字都清晰而深情,让人动容,
“不愧是庄老先生选出的养女,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桌上无人敢接话。
苏忱轻礼貌周全的回以一笑,算是接下了这句别有意味的赞赏。
她知道,桌上这群人,起码有一半知道她先前和傅文琛的关系,也知道她跳海身亡的事。如今她突然活着出现在眼前,兴许这些人还以为是见鬼了。
不过即使是真的见鬼了,也不会有人敢在傅文琛面前直接聊起关于她的事。
更何况,桌上也有对此完全不知情的外市朋友。
庄老先生一进屋便直奔目标,乐呵呵的拽着王老先生去唠家常。桌上少了两位前辈,气氛没有变得活跃,反而更加压抑。
钟昧坐在苏忱轻身旁的位置,
大概是也感觉到了某人目的性极强的注视,他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就在桌面上。
苏忱轻吓一跳,本来下意识想挣脱,但仔细一想,钟昧也是为她好。况且,如果她挣脱了,岂不是当面丢钟昧的面子。
这一举动落进傅文琛的眼里,自然也落进了旁人眼里。沉默已久的氛围终于打破。
不知情的朋友主动搭腔,话里话外满是羡慕:“早就听说小钟总一门心思的喜欢庄老先生的养女,现在亲眼目睹,果然如此啊。”
“吃个饭都牵手,啧,私底下恐怕是时时刻刻都抱着,一秒都不撒手。”
又有人道:“看来庄钟两家的联姻已经是势在必行了,小钟总,什么时候结婚?”
钟昧刚要开口解释。
某位全程沉默的傅先生突然出声,突兀又不合群的加入话题:
“依我看,钟少倒是不一定能娶到苏小姐。”
“……”
钟昧想解释的心瞬间被打灭,冷哼:“傅总说笑,我和忱轻还是您亲自搭的线。”
傅文琛好心道:“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钟少怎么还急了?”
钟昧脸上写着我他妈不仅急了还想把你扔出去。
旁人见状立即出来缓和气氛:“庄钟两家关系一向很好,苏小姐和小钟总的感情看起来也不错。傅先生,您没必要这么打击小钟总。”
傅文琛挑眉,“打击?”
“……”
他幽然神秘的眸子睨过来,定在苏忱轻身上:“可这位苏小姐能力超群,天赋异禀,本事大得很,钟少确实配不上。”
许多人听不懂这话。
这位苏小姐充其量只是庄家的养女,而且不从政、不从商,一个非常鸡肋的画家,能有什么能力?
有好奇心重的忍不住,接话询问:“傅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苏忱轻安静听着。
听到这里时,桌上突然没了动静。
她感到困惑,抬头,见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她。眼神里除了温润,生出更多让人窒息的晦涩情绪。
他盯着她,像是一年前在床上,给她带上脚铐,轻挑叫她玩具时的眼神;
也像是戳破她的幻想,无奈叫她多些自知之明时的眼神,
苏忱轻不自禁攥紧拳。
久违的、极致的恐惧从骨子里爬出来,让她在瞬间回忆起所有的仇恨和逃避。男人却已经站起身,优雅的举起高脚杯,轻转手腕,摇晃着迷醉人心的红酒。
然后,突然笑出声。
这种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的笑声引起了全桌人的紧张。傅先生是喜欢笑的,但大多是克制而恰到好处的微笑,很少这样无厘头的笑,笑得肩头发抖。
苏忱轻看到这个人倾身过来,
他伸手,高脚杯同她桌上的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又止住笑,
眼神挪至钟昧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牙关仿佛紧咬,又仿佛轻飘飘的,字字清晰的落入她耳道:“死而复生,这还不算天赋异禀?”
“世界上除了苏小姐,恐怕找不到第二人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钟昧实在是忍不下去。
能感觉到身畔女孩愈发紧绷的身体,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拉着人起身,跟不远处的庄老先生打招呼:“庄叔,我约了场子,去带忱轻看烟花。”
庄老先生点头,“好。”
傅文琛举着红酒,眼神一瞬不挪的盯着面前两人,看着女孩被男人牵着离开,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他坐回位置,许久后收回目光,唇角那抹让人难以揣摩的笑意也逐渐散去。
“其实我觉得,小钟总是挺喜欢苏小姐,但苏小姐好像对小钟总没什么意思。”旁人终于松口气,开始小声议论:“刚才傅先生说他俩结不了婚,小钟总明显急了,但苏小姐没什么反应,像是毫不关心。”
傅文琛捡起一根没用过的筷子,在指间转,不请自来的加入话题:“当然。”
吃瓜者表情窘迫,“啊?”
“你口中的这位苏小姐,从来都不喜欢莽撞又幼稚的货色。”
男人丢了指间玩弄的筷子,拎着车钥匙站起身,风度翩翩的同众人致歉:
“不好意思,我也有事。先走一步。”
·
苏忱轻早就已经不再看烟花。
被钟昧牵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约的烟花场?”
钟昧道:“假的,骗傅文琛。我看他一副今天就要在餐桌活吃你的架势,再不带你走,你恐怕要被他吓出心理阴影。”
由于停车位置有些远,钟昧便让她暂时在原位等着。他去把车开过来。
苏忱轻等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她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却始终没能等来钟昧的车。
停车场尽头,漆黑车身的迈巴赫突然从拐弯处驶来,车头双灯的白光刺目而嚣张。
苏忱轻原本没在意,
等车驶近,她才看清熟悉的连号车牌。
被按下的车窗里,男人隐秘在昏暗处的半张脸侧过来,清晰的下颌角随着薄唇的笑意而紧绷,像是在招呼一位故人,
“苏小姐,又见面了。”
苏忱轻下意识挪动脚步,又被自己强行按下,她平静又镇定的迎接对方的视线,看着对方下车,走到她面前,然后俯身过来,
他柔情百转的眸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转,每一眼都是露骨的思念,喉结轻滚,低沉微哑的声线便从唇缝里溢出来,是与刚才餐桌上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轻轻。”
傅文琛望着她,道:“这段时间,我好想你。”
苏忱轻继续努力克制逃跑的欲望,冷静反问:“傅先生,找我还有什么事?”
“刚才在餐桌上,我是有些凶。”这个人低头靠近她,难捱的思念随着他的视线,落上女孩的温软唇瓣:“但你要理解。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心爱的女人突然死掉,整整一年音讯全无,如今又跟另一个男人挽着手出现。”
“我不计较。”
傅文琛笑着看她:“既然没死,那就回来,好不好?”
苏忱轻道:“我为什么要回去?”
像是早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傅文琛极为耐心的解释:“轻轻,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有一点,我需要先为你讲明。在眼下,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除了去死,就只有继续跟着我。”
像是对他的话感到好笑,女孩舒眉笑了一下,“但我觉得,我还有更好的选择。”
傅文琛盯着她,黝黑瞳孔里刺出威胁,像是在禁止她说出接下的话。
苏忱轻却依旧开了口:
“钟昧,他是我更好的选择。”
第45章 回击
从认识这个人开始,苏忱轻就没有拒绝或否认过他。
一是因为傅文琛这个人从不在意别人的拒绝或否认。按照他的习惯,通常会证明自己的正确。如果无法证明,就不择手段的改变事实。
二是,在曾经的苏忱轻眼里,傅先生确实不会错。傅先生永远是对的。
故而,她从来没见过傅文琛真正被拒绝的模样,看到面前人犹如野兽袒露爪牙,斯文儒雅的外表被撕裂,眼神里明显表露出进攻意图并且步步紧逼时,
苏忱轻下意识后退,
她撤步,却撤不到哪里。背后是一面墙,傅文琛将她堵在了墙角里。
苏忱轻蹙眉,想不通。
不应该啊,
一年过去,傅文琛应该已经对她没什么兴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男人直视她的眼睛,观摩她眼底的神态。近在咫尺的呼吸落在她鼻尖,让她身体僵硬,变成了捕猎者眼皮子底下蜷缩身体的兔子。
“钟昧是你更好的选择?”
傅文琛探究她的眼睛,“轻轻,我不这么认为。”
他继续道:“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并没有发现钟昧与你适配的地方。钟昧是钟家主人,你现在虽然是庄家养女,但也只是个养女。你和他在身份上并不匹配。”
男人在气势上压迫她,又在语气上温柔委婉,只是说出口的字眼并不那么悦耳,反而更加让人难堪。
傅文琛盯着她,不知道在酿什么坏心思,良久后,他偏头思索,继续道:“不过,你所说的‘更好的选择’,如果不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那也可能是我看不到的地方。”
苏忱轻没有听懂这句话。
傅文琛低头靠近,薄唇擦过她的发丝,让温热呼吸扑打在她耳廓上。
一句话刺破了她的耳膜:
“钟昧包养你,你在钟昧的床上被操得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