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明白吗?”女孩圆润的眼睛看向他。
傅文琛和她对视,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我知道您这次来见我,是想从我这里求证。即使我没有给出您想要的答案,回去以后,您依旧会用其他办法求证。”女孩歪头看他,露出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的乖顺笑容:“没喜欢过就是没喜欢过,您再执着去求证,也只是在自欺欺人。”
苏忱轻道:“这个世界上能求证的只有眼下,傅先生,您想见一见吗?”
这个人显然不感兴趣。
但他大抵还是执着于什么,依旧选择了点头。
·
两人离开金露寺。
傅文琛让司机听从这个小姑娘的吩咐,将定位改到郊外一处位置。
坐在车上时,神经末梢已经传来麻木的感觉。他揉着太阳穴,让司机把冷风关掉,却依旧没有缓解头晕的症状。
车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郊外。
整个路程都非常安静,仿佛他们彼此之间根本不认识。苏忱轻用余光注意身旁人的反应,察觉出对方似乎不舒服的表现。
她在心里祈祷,这个人能按照吴医生说得那样,把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都忘干净。
最后或许还需要一个阀门。
车最终停在一个花田植养场,温棚里生长着各种品种的花。在花田最边际的位置,也就是离车最近的位置,有个男人正散漫坐在遮阳伞下,手里玩着一支狗尾巴草。
苏忱轻刚下车,对方就像小狗见到主人回家,眼睛发亮,然后快步走过来。
是钟昧。
傅文琛坐在车里,透过落下来的车窗,机器人似的麻木看着这一幕。
“等你好一会儿了,”钟昧睨一眼她身后的车,长眸中灼亮的光便稍稍暗下,竖起警惕的刺:“忱轻,你怎么跟他一起来了?”
苏忱轻如实回答:“傅文琛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就见了我一面。我有些东西也跟他讲不清楚,所以带他亲眼来看一看。”
钟昧把狗尾巴草别在耳廓上,眼底醋意翻涌:“都三十岁的成年人了,有什么话听不懂?听不懂就回去多读书。”
苏忱轻笑着牵他的手,“好啦,是我让他过来看一看的。说不定对我们有好处呢?”
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钟昧依旧顺从的听了。
截至目前,傅文琛都没能领会小姑娘口中“眼下的求证”,他只看得到两人恩爱的走进花棚,在透明的塑料布里低声交谈什么。
司机同样看着这幅场景,同身后的傅先生闲聊:“其实苏小姐和小钟总在一起挺好的。小钟总的性情直,也有点多疑。我听钟家那边的司机说,小钟总整天跟苏小姐黏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要讨句喜欢,要么就是在车上讨亲吻,完全不顾及司机的存在。换个其他的名门千金,估计都会觉得幼稚,但苏小姐就很有耐心,每次小钟总这么做,苏小姐都会回应。”
那两人越走越远,甚至快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内。傅文琛听着司机的话,已经隐约猜到小狐狸带他来的目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下一个花棚离得有些远,他看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植养栀子花的花棚。
不知道小姑娘说了什么,钟昧像是又吃醋了,幽幽垂着眼睫,低头靠近女孩,显然又是想讨要什么的意思。
苏忱轻便揽住他的脖颈,垫脚,吻了他的唇。
……
两人是未婚夫和未婚妻的关系,所以不论钟昧想求证什么样的喜欢,在眼下,轻轻都能以这样的关系给出回应。反之亦然。
而他和轻轻的关系早就在过去停止,现在他完全没有身份去向对方求证什么。
意识到女孩想要传递的这点以后,傅文琛感到神经猛的刺痛,原本只是眩晕的感觉,但突然间席卷了他所有感知,让他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司机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位傅总惨白到发灰的脸色,连忙询问:“傅先生,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停在路边的迈巴赫突然驱动,卷起一阵烟尘后,很快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走了?”
等车已经消失,钟昧才注意到,出声提醒面前的女孩。
苏忱轻也回头看一眼,清冽的眼眸里映着一片空荡的地,什么都不剩。
第87章 证婚
傍晚七点时,吴医生接到了傅宅的电话。
他正在跟妻儿一起享用晚餐,接到电话得知自己要加班时,脸黑成锅底,路过条狗都恨不得踹两脚。
不过等到达傅宅后,看到那位傅先生的状况,他的怨气瞬间散个干净。
男人没有戴假肢,阴鸷的面庞上浮着密集的汗,靠在床畔,身侧是束手无策的管家和佣人,身上平整熨过的衬衫布满零星血点。
私人医生检查过身体,开了些药,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走了,将接力棒交给他。
吴医生:“……”
他问管家:“这血是怎么回事?”
“咳出来的血,”管家解释道:“不过刚才检查了身体,没有问题。”
说完就带着佣人们逃难似的离开了房间,还贴心的把门关上。屋里只剩他和那人。
吴医生皱着眉回身,低头打量,见这人黝黑瞳孔死气沉沉的垂落着,近乎完美的眉目间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看起来只像是在休息。
他隐约猜到什么。
吴医生找了个位置坐下,斟酌语言:“傅先生,您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告诉我。”
傅文琛低垂的眼睫终于颤抖,在冷然的眸光下掀起,看向他,
“伤心事?”
吴医生扯出一个笑:“比如说,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什么人?如果是因为想不起来而难熬的话,我可以对您进行疏导啊。”
其实对这位傅先生来说,选择性失忆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小毛病,时间很久了。忘记什么人或什么事,对他来说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傅文琛凝视他,
仿佛在这个凝视的过程中思考什么,最终回答:“我什么都没忘。”
吴医生的笑僵住片刻。
“不过,虽然我什么都没忘,但我想清楚一些东西。”这个人偏头,深渊一般漆黑难测的桃花眼盯向窗外枝梢的一只鸟。
那鸟本来蹦哒着想飞,被这么一盯,愣是扑腾两下翅膀,直接从枝丫上跳下去。
“这样是不对的。”
他极端的执拗从每个音节里透出来,
“我不能连个女人都放不下,一定不能。吴医生,你说对不对?”
·
苏忱轻回去不久,就听说了傅氏家主失忆的消息。消息是傅宅的佣人传出来的,说他们傅先生只是丢失一部分记忆,不影响正常生活。
她想,应该是和她有关的那部分。
消息很快传出去,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傅文琛忘了自己曾经包过一个情人的事,虽然有猜忌到她身上的,但都只敢在地下议论。
明面上,也从没有人敢在傅文琛面前提起这段莫名被遗忘的记忆。
苏忱轻因为这个消息,心理状态转好许多。
她去找吴医生治疗,在深度催眠里,傅文琛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吴医生说,只要坚持下去,不到一年就能完全治愈。
她很开心。
不过总觉得吴医生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她说,但每次都没能说出口。
庄钟两家的婚宴也越来越近。庄老先生的身体好转,说这次一定会参加,还要从京市里有名望的人当中挑选一位,作为她和钟昧的证婚人。
这次联姻毕竟关系到两家的未来,选一位有影响力的证婚人确实非常重要。
不过,这不仅要看她们的意愿,也要看对方是否愿意。因此,庄老先生为她和钟昧安排了一场宴会,专门结识京市有名望的几位,商量证婚的事。
苏忱轻乖顺应下。
反正只是一场小型的应酬,总人数甚至不过二十人。而且这是庄老先生的一片心意,她很认真的准备过,在应酬当天,跟随钟昧来到市中心一处商业会所。
这些人对他们来说,都算是前辈。
钟昧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也已经学会收敛锋芒,在这群人之间周转。苏忱轻便跟在旁边,本来并不需要她做什么。
直到一位房地产的前辈姗姗来迟,推门而入后同她和钟昧打招呼时,她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男人,眼神淡漠,但笑意温柔。
没有使用拐杖,步伐也已经和常人无异,只是在迈腿时会露出脚踝处的银光。
看到他后,露出礼貌有距离的笑容,询问那位房地产的前辈:
“宋总,这位是?”
被称呼宋总的男人同他介绍:“这位是钟少未婚妻,钟少就不用跟你介绍了吧?”
苏忱轻挽着身畔人的手,谨慎而认真的打探面前男人的微表情,看到傅文琛露出恍然的神态,笑着伸出手:“钟夫人,第一次见面。”
她也自然的伸出手,握住:“傅先生,您好。”
“我是跟着宋总随便过来看看,不知道这里还有家属在场。”这人松松一握便收回手,有些抱歉的眼神:“没有给钟少的小妻子准备礼物,下次吧。”
苏忱轻笑笑:“感谢傅先生,不用了。”
傅文琛挑眉,没再多说。
她跟这个人的短暂交际止步于此,接下来,傅文琛便在跟场内其他前辈谈笑。钟昧也已经找到了证婚人的合适选择,在询问她的意见。
苏忱轻不太懂这些,刚要说好。
“证婚?”
正在和钟昧商量事情的一位老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很久没有名门联姻这种大事了,上次还是傅家和章家,最后也没成。”
“这种年轻一辈的联姻,总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证婚,没意思。年轻人里又不是没有名气大的。”旁边一人搭话,突然提到:“傅总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年纪轻,又帅。像钟少和苏小姐这种养眼的婚礼,就该配一个养眼的证婚人!”
苏忱轻愣住神。
她下意识看向斜对角的某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傅文琛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也从没想过让傅文琛做证婚人。
不过对方已经失忆了,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大概率也没兴趣参与这种事情。
“好啊。”
苏忱轻看到那人漫不经心的点头,笑着应下。
但她看不到的是,男人勾在西裤兜缝的手残忍的揭开皮肤上刚结好的痂,血已经淌出来,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回应道:
“我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苏小姐和钟少愿不愿意让我证婚。”
第88章 老公
钟昧皱眉,表现出明显的拒绝意图。
刚才提议的老总露出奇怪的表情:“钟少该不是嫌弃傅总吧?如果连傅总都不够格给你证婚,那我们可不敢说自己有资格。”
傅文琛笑着拦住他的话:“方总,您不能这么说,好像我逼着钟少同意一样。这件事应该让钟少和钟夫人二位自己做决定。”
这一小型宴会很快结束。
傅文琛告别众人,回到车上。迈巴赫的车门落下瞬间,男人便熟稔换张面孔,薄唇恰到好处的微笑渐渐消失。
手侧是已经变成日常用品的创可贴和消毒碘伏,以及被整齐分装的大量药片。
他吃过药,处理手上新多出的掐伤。很快,车内多出血味和药味的混杂气味。
司机不敢出声。
车开进傅宅后,佣人前来迎接。傅文琛下车后没有见到管家,知道管家是故意躲着他,便什么都没吩咐,回到二楼。
女孩曾经的卧房,如今也是狗的住处。
他钻进房间后便没再出来,留下两个年纪小的佣人在电梯口吃瓜。
“现在那条狗都快成傅先生的精神抚慰犬了,比药都管用。你说傅先生是不是把对苏小姐的感情寄托在那条狗身上了?总听见他跟那条狗聊苏小姐。”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好笑不好笑?傅先生会有情感寄托?他单纯闲的蛋疼。”
“也是,而且现在苏小姐已经是钟夫人了,外面还都以为傅先生失忆了。我刚才还听司机说,苏小姐和钟少的婚宴,傅先生要去做证婚人。”
“去看热闹的吧。”
“……”
·
证婚原本是个很容易处理的小事,如今却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仿佛因为傅文琛的出现,没有人愿意来为她们证婚。钟昧甚至打算婚宴不找证婚人,被庄老先生没好气的白了眼。
庄钟两家的联姻是大事,任何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
最终,她们和洛家的一位前辈商量好,对方同意来证婚,但前提是和傅文琛一起,并且向他们保证,不会让傅文琛打扰到她们的婚宴。
这已经是目前的最优选。
苏忱轻因为这件事短暂的焦虑过几天。即使她知道傅文琛已经失忆了,但这个人依旧像是个爆炸力强大的炸弹,具有太多的未知性。
不过这种焦虑随着婚宴准备的过程渐渐消失了。
傅文琛作为证婚人之一,需要和婚宴主办磨合证婚这一流程的步骤,也会询问她们对证婚词的意见。
在这段时间里,这个人的状态都非常平和,并且只在被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苏忱轻也听身边朋友提起,说傅家今年发了疯似的拉拢伙伴,侵入新领域,如今正是凶猛的时候,京市内所有人都不想惹麻烦。
兴许其他人也是顾及傅文琛和她曾经的关系,即使傅文琛失忆了,也不敢冒风险。
婚宴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开始。
由于最近的心理状态已经改善许多,苏忱轻没有像上次订婚宴时那么紧张。婚宴的规模也比订婚宴要大许多。
钟昧为她定下了整个京市最有艺术气息的酒店。
钟少很用心,在婚宴的很多细节设计上,都找专业人士融入了她的作画风格。
每一位来客都送上了对她和钟昧的祝福,苏忱轻心情很好,不知觉中也跟人喝了很多酒。等她无意间在来客中发现傅文琛时,已经是七成醉意。
男人似乎比从前更瘦了,面庞线条锋利清晰,那种温润感也因为这份清瘦而被削弱,他的每一件西服都是根据身材量身定制,十分合身。
或许是为了不跟新郎官抢风头,这个人没有穿平日最喜欢的黑色,换身暗灰西服。
傅文琛递了礼物过来,笑着看向他们:“不好意思,来得有些迟了。”
钟昧看他一眼,“没事。”
傅文琛落座,打量着婚宴的布置,平静的取出一个小玻璃罐,吞了一枚药片。
视线落在挽住钟昧胳膊,笑得赖在人身上的小姑娘时,眼前突然出现这人抱着他手臂,满眼希冀畅想他们婚礼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