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画面就刺得他太阳穴猛痛。
傅文琛将拧紧的药罐重新打开，冷淡的又吞了一片。
他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也反感自己去计较什么东西。谈生意时涉及到利益往来，他也只会从别人手里抢，从不会有来有回的去在桌上商量谈判。
对钱都尚且如此，女人？
傅文琛无法想象自己沉溺一段感情的模样。
他想象不出来，也禁止自己沦落到那种可怜摇尾的境地。于是让吴医生给他开了大量镇定剂，没有什么东西是药物无法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是吃药吃的不够多。
晚宴即将进行到尾声，明天就是正式婚礼。
宴席间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都去早些休息了。女孩喝醉酒后仍然赖着不走，拽住钟昧的手撒娇，听着像是在商量蜜月旅行的计划。
“反正都是要出国的，多转几个国家嘛！”苏忱轻脑袋发晕，但很兴奋，“不过我还没想好去哪些国家。”
钟昧被她气笑：“你昨天把蜜月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跟我计划好了，你忘了？”
“我没有出过国，你是不是也没怎么出去过？我们得找个有经验的问问。”这姑娘八成已经听不进他说的话，视线漫无目的掠过面前，“傅先生，傅先生去过很多国家。傅先生，我跟我老公要去度蜜月的话，你有没有建议？”
钟昧揽住女孩醉意下歪倒的细腰，视线抬起，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他自然知道傅文琛失忆的事。
“有啊，”这人笑着摇酒杯，看向他们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对新婚小情侣，充满祝福意味：“我喜欢法国和意大利，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不过一时半会说不完，而且钟少和钟夫人未必和我喜好一样。我可以回头找人整理一下，发给你们。”
苏忱轻歪头看向抱着她的男人，脸色酡红：“老公，那就交给你了。”
钟昧无奈道：“好。”
女孩扑上来亲他，眼睛亮闪闪的：“老公真棒。”
她们这几句腻到黏牙的交谈声很低，但应当还是会被听到。男人依旧在笑，只是目光没再放在她们身上，看起来像是不太习惯她们太过招摇的爱意。
饮尽手中酒水后，傅文琛施施然站起身，挑眉：“钟少，钟夫人，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为你们证婚呢。”
钟昧眼神示意。
他礼貌颔首离开，整个过程都没有丝毫异样。
助理看到自家傅总走过来，立即按照吩咐，准备引人去安排好的套间休息。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望见男人唇角淌出一丝血。
助理连忙递去纸巾，“傅总，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
傅文琛随便用纸巾擦了嘴角的血，又用矿泉水漱口。铁锈的味道在唇舌间弥散，他感受着这股奇怪味道，冷笑自喃：
“原来会叫老公啊。”
第89章 试纸
自从上次治疗后，吴医生就成了傅宅常客。
即使如今傅文琛不在傅宅，他也依旧需要上门提供治疗。到酒店门口时，才得知明天是苏小姐和钟少的大婚，而他这位高贵的病人居然要去当证婚人。
吴医生咂舌，心底忍不住蹦出两个字：
找虐。
他只是专家，也不是神。对于不听话的病人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日行惯例。
傅文琛靠在躺椅里，已经对被催眠的流程非常熟悉。他喜欢上了被催眠的感觉，很多时候，即使吴医生说他并不需要催眠，他依旧会这样要求。
圆形的表盘在他眼前晃动。
傅文琛走进眼前的阴影里，目光划过，在斑斓的光影中见到一片草坪。
梦境里的阳光非常明媚，是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的温暖。而他也非常不意外的在梦境里见到女孩的身影。
女孩穿着有些修身的牛仔连衣裙，白皙脸颊上浮着很浅的黛粉，望过来的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兴奋唤他：“傅先生！”
傅文琛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二十岁出头的苏忱轻。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见到这样的梦境会产生愉悦感，相反，他有些厌恶，甚至有些抵触。因为觉得这只是一个女人为了欺骗他而装出来的爱意。
而且确实如苏忱轻所说，他的梦境里只出现过他曾拥有过的一个情人，至于现在的苏忱轻，从来都没有造访过他的梦境。
傅文琛冷漠的看着女孩抱住他，又用一双含有热烈爱意的眼睛看他，撒娇：“傅先生，你最近工作又不忙，我们一起想想婚礼怎么办嘛。你不是已经答应跟我结婚了吗？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上心。”
他沉默，不作回应。
女孩便如同记忆般一样，不满的撇嘴：“好吧，就知道你又会嫌我不懂事。那你忙你的，我把现成的婚礼设计出来，你出钱出力，这样总可以吧。”
后来苏忱轻也确实给了他一份婚礼计划书，他粗略看过，便转交给了助理。
梦境随着他不经心的态度结束。
傅文琛睁开眼，蹙眉，觉得还不如不治疗，口中的铁锈味仿佛更重了。
“傅总，我要走了。”吴医生已经对他的病情给不出帮助，只能友好建议：“我给您开的药，是帮助您控制病情的，不是让您当糖豆吃的。”
男人冷着眸睨他：“吃多了会死？”
“哈哈，”吴医生尴尬笑笑：“那可不一定，还是有概率死的。”
临走前，吴医生看到有人牵着条狗进来。他认识这条狗，毕竟最近总去傅宅给人做心理治疗，知道傅先生有多依赖这条狗。
回头看的时候，男人阴郁冰冷的眉眼间终于浮出一抹笑，伸手逗弄那条狗，轻声：
“小蝴蝶，过来。”
吴医生：“……”
他看着这一幕，长叹口气，转身迈入电梯。
·
庄钟两家的婚宴阵仗不比上次傅章两家差。不仅是在市内，而且这处场地明显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非常贴合钟夫人的气质和身份。
不是临时包办，据说钟少已经把这里买下来了，没什么用，就是讨自家夫人喜欢。
助理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隆重华丽的婚礼布置，忍不住羡慕。
当初苏小姐要跟他家这位傅总结婚，专门设计了一次婚礼。那份婚礼策划书曾经到过他的手里，他本以为这次婚礼会跟那份策划书一模一样。
……
结果截然不同。
肉眼可见的很多元素，明显是专属于苏小姐和钟少的特别纪念。但又能从里面依稀见到苏小姐的风格，显然，这次婚礼也是苏小姐亲自策划的。
助理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男人表情。
傅文琛睨一眼窗外景象，像是什么都没看到，很快垂下眸，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们到的时候，婚礼已经正式开始。
证婚的步骤在双方宣誓、交换戒指之前。苏忱轻拎着婚纱有些繁琐的裙尾，在红毯上小心翼翼的走向不远处的钟昧。
她很紧张，心脏在胸腔里加速跳动，重若雷鸣。这样紧张的状态下，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旁边证婚的人是谁，只专注神情，安然走到钟昧身边。
直到被钟昧牵住手，她抬头，看见那双熟悉的深褐色瞳孔，心下才稍微放松。
视线又随着另一人的出现，缓慢挪动——
那人今日着装也很隆重，没有用拐杖，选择了能遮住脚踝的西裤长度。男人望向她，一双桃花眼轻轻弯起，像是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的温柔绅士，让人看不出半点自私偏激的影子。
台下响起掌声，是在迎接即将到来的证婚环节。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温润低沉的嗓音在她面前响起。苏忱轻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没有试想过眼前场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真实的。
傅文琛笑着，继续道：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他停顿片刻，
幽深晦涩的眸光抬起，无意般与她目光交织。
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寂静二字，以至于一丁点的风声刮过去，都会变成磨耳的存在。
傅文琛收回了看她的视线，再次开口，嗓音在电流下掩住嘶哑，念出最后两个字：
“以证。”
·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下台以后，苏忱轻礼貌的谢过这人的证婚。毕竟傅家的分量确实不轻，这对钟家以后在京市的发展很有帮助。
傅文琛笑道：“不用谢，能为钟夫人和小钟总证婚，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还有些事，”他指了指腕上的表，满含歉意的眼神：“要先走了。”
苏忱轻回道：“您自便。”
傅文琛转过身，挪动假肢的动作已经有些艰难。但他心情是不错的，看，他已经可以毫无反应的给这个女人证婚。苏忱轻说到底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离开婚宴需要经过一座主殿，厅堂里，有几个服务人员正扒着窗户看，叽叽喳喳议论什么。应该是在议论这场盛大的婚礼。
他漠然的路过。
“诶，你知道吗？我今早才听说，张姐在打扫钟夫人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不过现在应该还没多少人知道。”
傅文琛脚步慢下。
“就是那个验孕试纸，张姐亲眼看到的，啧，这位钟夫人应该是已经怀了。”
他停了下来。
第90章 怪物
婚礼之前，苏忱轻见到一位老朋友。
她做好妆发，换上婚纱，化妆师也已经离开。女孩鬼鬼祟祟的从门外探头进来，跟她打招呼：“钟夫人，好久不见。”
苏忱轻从镜中看向对方，“章千金？”
自从章林若帮她跳海诈死，把她送出京市后，两人就很少再联系。苏忱轻也是前段时间才加上这人联系方式，顺便聊了两句。
她发现，这位章千金变得比从前好接触许多。脾气直爽，性格也没那么倨傲。
傅章两家联姻已经取消，章林若如今是自由身，她进屋，羡慕的打量眼前模样惊艳的新娘。本就生得精致清纯，穿上高定婚纱，简直是无可媲美的存在。
“真好，”她忍不住感慨：“幸亏傅文琛失忆了，不然这个婚肯定会很难结。”
苏忱轻笑而不语。
章林若围着她欣赏片刻，像是有什么心事，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她等了半晌，忍不住道：“章千金，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我倒也没什么话……”章林若咕哝，停顿几秒后，又忍不住询问：“苏忱轻，你跟钟少应该已经谈了很久吧？我知道，钟少跟傅文琛不一样，肯定开始谈就是认真的。那，你们都这么久了，你就没有……”
她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出三个字：“怀孕吗？”
苏忱轻：“……”
她隐约猜到什么，睨一眼面前女孩的肚子，回答：“我还有些问题没有克服，不过快了。我和他计划婚后一年内要小孩。”
章林若：“哦。”
苏忱轻思索片刻，话在唇畔停留片刻，挑眉：“你怀孕了？”
女孩瞬间涨红了脸。
“傅文琛的？”
“不不不不不怎么可能！”
章林若虽然跟她年纪相仿，但大抵因为是豪门千金，受到的保护太多，不仅贪玩而且没轻重。也正因为是豪门千金，未婚先孕这种事在她身上变得有些可怕。
苏忱轻大概听她描述了事情经过，说是在酒吧多次偶遇到一个男人，感觉对方很风趣幽默，就试了试。结果没想到试上了床，好像还试出个孩子。
“我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我腿打断。”章林若六神无主的快要哭了。
“好像？”苏忱轻看出她迷茫慌张的状态，发消息让门外的服务员去买验孕纸，试图安抚她的情绪：“章千金怎么想到来找我？”
章林若无奈道：“我身边只有你不怎么混圈子，泄露消息的风险小。而且你也是谈恋爱最久，最有可能怀过的。我想着来找你取取经。”
苏忱轻又问了些别的，得知这位章千金目前也只是根据症状猜测，还不敢确定。
等服务人员把验孕纸带到后，她帮人一起验过，发现确实是怀孕了。苏忱轻皱起眉，劝道：“章千金，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躲的。你可以先去把那个人找到，查清对方的底细，如果有进一步交往的必要，就问问对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就打掉。”
女孩捧着验纸的结果，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羞耻。
苏忱轻言尽于此，而且她自己的婚礼在即，眼下也没精力去管太多。准备送客的时候，章林若束手无策的拿着已经用完的试纸，站在卫生间门口，谨慎询问她：“钟夫人，我可以把这个扔进垃圾桶吗？”
苏忱轻：“……”
她被逗笑了，“扔啊，你想扔哪个垃圾桶都可以。”
让服务人员送走章林若后，她去赴自己的婚礼，忙完时已经将近深夜。苏忱轻回到房间，才听说有人在传自己怀孕的谣言。
她并不是很在乎，也觉得没有太大必要去辟谣。毕竟她的病马上就要恢复，也已经和钟昧结婚，备孕是近在眼前的事，说不定没几天谣言就成真了。
跟她汇报的服务人员见她并未放在心上的模样，松口气，忍不住又扯了两句别的：“今天您在前面忙婚礼，我们在后面忙别的。不仅是查这个谣言是谁传的，钟夫人，您应该还不知道，今天还来了辆救护车。”
“救护车？”苏忱轻停下手里动作，抬眼：“是谁出事了吗？”
服务人员撇嘴，压低声：“是傅先生，送去医院抢救了。”
傅氏家主送医院抢救这种事，是一个无关普通人听到都会震惊追问的八卦。但女孩眉目间的神态很平淡，低着眸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是随口又问了句：
“他能出什么事？”
·
助理站在急救室门口，表情呆滞，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婚礼一切正常，连证婚步骤都没有出任何差错，结果在离开时出事了。
他当时在联系司机，没有跟着这位傅先生。等告知司机具体的停车位置后，他追上去，也没有在厅堂和等候区见到那人。
最后查监控，看到男人去了一处有些偏僻的花坛，看起来兴致不错，像是在赏花。
助理不紧不慢的找过去，
然后就看到人倒在瓷白砖瓦堆砌的花坛边，表情平静，手里攥着玻璃做的空药瓶。
……
天知道！他当场就吓傻了！
助理连忙打电话给救护车，做一系列急救措施。在跟随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他都还在不可思议，眼前这位傅总居然会有寻死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