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阿丰，你们看那侍女，是否有些眼熟？”一向不爱看热闹的齐昀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向楼下望了片刻说道。
“咦，晋王府的落月那不是？”邵丰嘴快的说完后看了一眼沈廷便不再言语。沈家大小姐沈卿云被晋王拒婚一事甚嚣尘上，京城几乎人人都知晓此事。作为沈卿云的长兄，想必沈廷心里也不好受。
“既是晋王府的家事，咱们就不必费心在这讨论了。少卿，不如我们讨论一下不日即将举行的桃花谷流觞诗会如何？”齐昀坐下，打开折扇转移话题。
一听诗会，邵丰立刻如霜打蔫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地说：“诗会是你们这些文雅人干的事，我就不参加了。还不够丢人的。”顿了顿，他看向齐昀说：“允之哥，你诗会你年年举办，是不是为了卿云妹妹？”
“阿丰......这是公共场合......”沈廷面露不悦。齐昀喜欢沈卿云这件事，是有一次喝醉酒无意中吐露出来的，但也仅限于他们三人小范围知道。
邵丰装作打自己嘴巴，忙不迭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看我这臭嘴！”看着丰神俊朗的沈廷，他心里生了别的期待，“少卿，诗会你去不去？如果你参加的话，这次诗会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
齐昀收拢了扇子拿在手里轻轻敲打，邵丰的心思他怎么不明白，诗会聚集京都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妙龄女子。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当冤大头，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咱们少卿可是京城众多少女心中的理想如意郎君。京城不是有一句传言嘛，万人空巷看沈郎……”齐昀上下打量沈廷，打趣道。
“且看吧。如果公务不甚繁忙的话，我倒想陪家妹去一趟。”沈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每年的流觞诗会沈卿云都会参加，却从来没等来过要等的那个人。
正说话间，三人忽听楼下街道上一阵惊呼：“马惊了――快让开――快让开――快――”
三人不约而同往下看，只见一匹马发了狂，在街道上肆意狂奔，旁边的行人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眼瞧着疯马就要冲到祝花楼下，沈廷下意识看向方才面摊上的少年。那少年不知何时抱了一壶桃花醉，转身准备离开。
沈廷两月前无意间被疯马撞到，深知其厉害，眼下这少年一副羸弱之姿，若被疯马撞上，必死无疑。他毫不犹豫，一个纵跃凌空而下。而邵丰早就吓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齐昀的功夫和沈廷不相上下，也紧随他跳下。
仿佛是一瞬间，沈廷听见那少年带着微醺的嗓音喊了一声：“别动――”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路上行人或张大嘴巴，或拔腿窜逃......皆成了一副副定格的惊恐之相。酒楼被风吹起的灯笼也停在半空。沈廷看了看身后的齐昀，他的目光紧盯疯马，一副随时准备保护自己的姿势。但这动作也固定在了那里。
一世间万物仿佛静止了一般，唯有那个抱着桃花醉的少年。桃花醉是这个面摊隔壁酒肆的特色，酒坛被那少年抱着，已开了口，空气里流动着香气馥郁的酒香。
疯马前蹄高高抬起，少年摸了摸它的爪子，带着些微醉意嗔怪道：“你这只马儿好不乖哦，不老老实实呆在草原上，跑街里干嘛？”他的喉咙动了动，想打酒嗝没打出来，“这是不对的，知道不......”
沈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暗骂一声“真是不知死活！”快步走过去将少年一把揽去一侧，来不及问他是受到惊吓，一个利落的转身，一刀朝马腿砍去。
朱颜刚还同一匹马打趣，猛然间被人抱起到一边，憋了许久的酒嗝在这一瞬从喉咙处冲出来。而后便听到疯马痛苦地悲鸣一声，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朱颜吓了一跳，赶紧拉着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落月离开了。
沈廷抬眼瞧了瞧方才悬在半空的灯笼，此时已然在风里缓缓落下。他持剑立在马侧，身后随即传来齐昀关切的声音。
“我本想着你大病初愈，怕你以一人之力对付不了这疯马。没想到我还是慢了一步。不过还好，现在看那疯马并未伤你分毫，我便放心了。”
沈廷将佩剑插入剑鞘，盯着朱颜离去的方向不屑地说：“那次是我没有防备。区区一匹疯马，倒还不至于能伤到我。”
不一会儿，惊魂未定的邵丰从二楼“蹬蹬”跑下来，他扫了一眼地上悲鸣的马，环视四周，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只看到方才那少年的背影。他有些气愤地嚷道：“少卿哥，我说你这人救得也太不值当了。瞧，人家连个‘谢’字也没有！”
“我救人，本就不是为了那一声‘谢’的。”沈廷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颤的右手，旧伤本来就没好，方才又使了力，估计要疼上一段时间了。他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阿丰，允之，我想起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行离开一步。”说完径直朝朱颜追去。
邵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他，他，允之哥，刑部不是在另外一个方向吗？他走反了吧？”齐昀没理睬他，推脱家里有事紧跟着也离开了。邵丰虽生在世代商贾之家，可这情商着实令人堪忧。
朱颜一路抱着桃花酿，嘴里还不忘嘟哝着：“桃花酿属于果酒级别的吧？度数应该很低了，落月，你确定不来一口啊？”他舔了舔此刻红如樱桃的唇，赞道：“这古代的桃花酿啊，还真的是人间仙品。”
“朱公子，奴婢劝您少喝一点，如果闯了祸，奴婢回去不好同王爷交代呢！”落月面露忧色，心里暗暗埋怨朱颜不知道约束自己。
说话间两人便上了桥头，朱颜将一条手臂搭在落月肩头，眸色已染了醉意，他嘻嘻笑着：“落月，你放心，我注意着呢，不会闯祸。姑，小爷我酒量好着呢！”
“公子请自重。”落月嫌弃地将他的手臂拉下来，改为稍稍搀扶。“朱公子，您若觉得有些累，前面有个小亭子，我们可以在那里稍事休息。”
“累？不累啊，我不累。”想起穿越过来的种种，心里一腔酸楚无处倾泄，朱颜仰头倒了一口酒在嘴里，一条腿半跨在栏杆上来回晃荡。
“朱公子......公子......”落月紧张起来。虽然她鄙视此人，可他到底是府上的贵客，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必会被王爷之罪。
本来不远不近跟着二人的沈廷见状三步并作两步朝这边飞奔而来。
“落月，你......”朱颜趴在栏杆上半眯着眼，自言自语道，“你家王爷爱喝酒吗？”“这么好喝的酒，应该让他也尝尝......”说完一头朝下栽去。
“公子――”
沈廷在落月的惊呼声中飞身接住了朱颜。还腾出一只手接住了洒了半坛的桃花醉。
“咦――”朱颜看着眼前这一张脸十分熟悉。他双手捏捏沈廷的脸颊，“嘻嘻，软软的。”又用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毛，“嗯，还是这么好看。”
“公......公子......”一旁的落月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这朱公子胆子也太大了！他怎么敢当街调戏堂堂刑部侍郎！
“公子，请自重。”沈廷往后退一步，脸色铁青。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调戏过！尤其是男人！
朱颜“哇――”一声大哭，扑向沈廷，双手紧紧地攀着他的肩头哭诉：“呜呜.....明哥......宋初明......你个混球......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来这个破地方......”他还不解气，一口狠狠咬在沈廷的肩头。沈廷忍不住“嘶――”一声，这下是真的恼了，将朱颜往后一搡，连同桃花醉一并丢给落月，转身便走。
“你大爷的！你还敢反抗！你胆儿肥了你！你，你给我站住！”朱颜猛地站直身体，发疯一般朝沈廷撞去。沈廷没料到朱颜会用蛮力撞自己，硬生生被他撞了一个趔趄。他堪堪站稳，看到方才撞自己的少年按着自己的头，身体跟着来回晃荡。
“你......”沈廷忍不住失声笑起来。伤敌八百自伤一千，这少年真是蠢的可爱。他扶了少年，正要唤落月，却发现落月仿佛入定了一般看着二人。
“你看起来分明是个普通的少年，为何会有这般诡异的能力？”沈廷心中警铃大作，他竟然窥探到一个如此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还与一向不得圣宠的晋王有关。
沈廷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一切恢复正常。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酒坛上，心里有了主意。“桃花醉还喝吗？”
少年勉强站稳了，糯糯地回答他：“喝，好喝。”沈廷递给他。少年伸手去拿，他并不给他。
“你到底是谁？来大盛有什么目的？”
“我......”少年微醺的双眼透着迷茫看向沈廷，“我是你的颜颜啊......我是朱颜啊......你怎么......怎么把我给忘了......”
沈廷盯着朱颜的眼睛，他不似在撒谎。只是他望着他的眼神，似是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他将桃花醉递给朱颜。朱颜灌了一口，然后打了个饱嗝。
沈廷拍拍他的背：“别喝了，快随落月回王府吧！”落月也恢复了正常，疑惑地看着沈廷：“侍郎大人方才不是走了吗？怎地又回来了？”“哎呀――朱公子，您真的不能再喝了，王爷会罚奴婢的！”她气恼地跺跺脚。一边给沈廷告罪一边拖着朱颜往王府走。
“对 ...... 对 ...... 李澄明 ...... 这桃花醉 ...... 好喝 ...... 要给 ...... 他 ...... 尝尝 ...... 他......他开心......就......就不罚你了......”话音刚落，落月只觉手中一空，朱颜已不见了人醒。
“沈大人――”落月顾不得礼数，跑至沈廷面前呼天抢地，“朱，朱公子不见了！”
第8章 汤池调戏晋王
晋王府后山汤池。
有人抱个酒坛子凭空出现。
“朱公子？”李琛将拔出的剑收回去，问：“您不是和落月逛街去了吗？”他看了看他身后，“您一个人回来的？”
朱颜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桃花醉，一脸得意：“我带回 ...... 来 ...... 一坛好酒 ...... 可香了 ...... 你家王 ...... 爷呢 ...... 我请 ...... 他 ...... 喝酒 ...... ”不等李琛回答，他抬眼看了看前面一片氤氲的池子，开心地问道：“哎 ...... 李琛 ，那是温 ...... 泉吗 ...... 你 ...... 不知道 ...... 喝点 ...... 小酒 ...... 泡 ...... 泡温泉 ...... 最舒服了 ...... ”
李琛向前一步：“朱公子，王爷正在沐浴。您若要同王爷品酒，可在湖心亭稍等片刻。”
朱颜此时已是半醉，哪里还听进去他的话，嚷嚷道：“你紧张......个球啊......都......都是男的 ...... ”
李琛嗔怪朱颜不识好歹，没听出来赶人的意思，正要直接把人赶走，一眨眼却不见了朱颜人影，只听身后池子里“扑通――”一声，他大声提醒：“王爷――朱公子――”
“无妨。”李澄明带着氤氲湿气的声音自池中悠悠传来。
李琛气得捶足顿胸，这个朱颜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是药王谷的徒弟，不仅跟王爷称兄道弟，还见天儿枉顾礼法，从未规规矩矩跟王爷行过一次礼。
“喂，这桃花酿可好喝了，要不要来一口？”朱颜双眼在氤氲缭绕的水汽中有些迷离，怀里抱着洒了半坛的桃花酿，在汤池中像凫水的鸭子扑棱着，跌跌撞撞朝李澄明奔去。
李澄明听出朱颜话里的醉意，只是闭目养神，并不准备理睬他。若是旁人，私闯汤池，早被处死了。偏偏裴风这个徒弟是个很没眼力见的。
朱颜见李澄明不理会她，有些生气，拔高声音喊他：“喂，你是瞎子……又不……是聋子，喊……你怎么……不吭声啊？！”
汤池入口处的李琛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在心里替朱颜捏一把汗。敢当面喊王爷是“瞎子”的，这位朱公子可是大盛第一人，估计，也是最后一个了。
汤池里许久没有声响。李琛叹了口气，“朱公子，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他这边刚叹完气，那边汤池里又传来朱颜的声音。“喂……你就……喝一口嘛，给个……面子……很好……喝的……”
“真的……来嘛……就……一口就一……口……”
李琛抽了抽嘴：“朱公子是真的一心求死......”
“你醉了。本王不喜饮酒。”良久，才传来李澄明刻意压制的声音。
“我没……醉……”朱颜不肯承认，擦了把眼睛上的水雾，发现李澄明没有蒙黑纱。他一把丢了桃花酿，凑过去，小心拭去他眼睛上的水雾，只见他眉目舒朗，煞是好看。
他像发现了宝藏般惊讶地喊起来：“咦，你眼……睛真……好看……”
李澄明只穿了条亵裤，此时的朱颜几乎是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两人处境十分尴尬。
李澄明伸手蓦地掐着朱颜的腰，准备把他丢出去。朱颜嗔怪道：“你......别......别动......”
李澄明鬼使神差地没有再动作。朱颜头一歪，趴在他的胸膛上，呢喃道：“好困。”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环着李澄明的腰，意识逐渐陷入混沌之中。
李澄明这次是真的恼了，钳住朱颜的双手，将他往后猛的一丢，朱颜像只皮球一样弹出去很远。“咚――”的一声，他的身体撞到池壁，人便晕了过去。
“真是个不知进退的家伙！”李澄明愤然，起身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来不及多想，他一个纵跃来到溺水的朱颜身边，将他一把从池中捞了起来，随意丢在了地上。朱颜面部朝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李澄明穿戴整齐正准备出去，走了几步又折回去，盯着死猪一般的朱颜打量了片刻。见他还是方才那个样子，忍不住用靴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朱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李澄明莫名有些心慌，也顾不得自己刚穿戴整齐的新衣，慌忙将浑身湿透的朱颜抱起来，放到汤池一侧的卧榻上，将朱颜的外袍利落地剥了下来，待要去脱他的里衣，手突然僵在半空中。
这里并没有朱颜可穿的衣服。李澄明攒起眉头，拿自己换下的外袍给朱颜裹了，抱着他在李琛讶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王爷，还是让小的来吧！”李琛神色惶恐。
“你确定要抱他吗？”李澄明停下脚步。李琛瞄了眼朱颜身上那件宽大的外袍，分外眼熟。那不是王爷来汤池前穿的那身吗？他连连摆手，“不不不了，王爷您受累。”
三人行至半道，有下人禀告刑部侍郎沈廷前来拜访，此时人已在前厅候着。本来准备直接带朱颜回房间的李澄明直接抱着人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落月神情凄然，见了李澄明便“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请王爷恕罪，朱公子，朱公子，奴婢跟丢了！”李澄明脚步停顿了一下，李琛接过话疑惑地说：“朱公子？”
落月也迷惑了，大胆往李澄明怀里瞧去，那半个头靠在王爷臂弯的，不是朱颜是谁？！
落月一时吓的说不出话来：“奴婢该死！没有看顾好朱公子，让朱公子不小心从桥上掉了下去！”
李琛忍不住笑了：“落月你越说越荒唐了。朱公子刚和王――”
李澄明干咳一声：“李琛，今日本王不得空，你先送少卿出府，有事明天再议。”
“沈大人，麻烦您跟着白跑一趟了。”落月低下头，言语里尽是懊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