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七摇头,“我师兄知道的应该也不多,是一个叫张茂生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操的是庆安口音,书生模样,比我师兄矮半个头,大约……这么高。”
楼七比划了一下,“这是我师兄给我消息,那人带了东西进京,但是路上发现有人跟踪,见我师兄武艺高强才跟着他。”
“那人死了,你师兄拿了他的东西,被跟踪他的人追杀。”这都是余晚之的推测。
楼七拉了凳子过来坐,说:“不是我师兄拿了,是张茂生临死前托我师兄替他带进京,交给督察院的徐则桉徐大人。”
余晚之微微偏头,“有人担心东西交到都察院,所以把张茂生的死扣在你师兄头上,你师兄被捉拿前将东西藏了起来。”
“没错。”楼七点头。
“什么东西?”
“半册账本。”
余晚之看向她,“你师兄临死前一定告诉了你账本在何处吧?”
“即便是你,我不会告诉你东西在哪儿。”楼七说:“我和师兄同出一门,自幼师傅教我们的信义二字,我师兄为这两个字送了命,我得把他要做的事做完。”
余晚之凝神想了想,说:“账本你师兄没带进京城。”
楼七蓦地抬头,脸上满是震惊。
“你也不用惊讶我为什么知道。”余晚之又说:“这是很好猜的事,若藏在汴京城里,你多半已经找到送去都察院了,东西应该很远,你一时片刻没能抽开身去取,就出了之后的事。”
楼七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真是聪明,让她猜得分毫不差。
楼七情绪略微低落,“或许沈让尘说的是对的。”
“怎么了?”余晚之问。
楼七拇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或许沈让尘真的和我师兄的死没有关系,我这些日子反复在想那晚和师兄分别的时候,他那么着急地告诉我那些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也不想让我亲眼看着他死才说分头行动,所以多半是是自己跳的河。”
余晚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在亲人离世面前,任何的安慰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因为她亲身经历过。
“但我不能相信沈让尘,他这么着急想得到账本,只怕是就想毁灭证据。”
楼七说完,看见余晚之脸上带着笑,“你笑什么?”
“笑你傻。”余晚之说道:“我若是沈让尘,想要毁灭证据就直接杀了你,那这世上就再也无人知道那半册账本的下落。”
经她一说,楼七顿时如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他是好的那一头?”
余晚之扯了扯被子,“他好不好我不知道,至少目前来看,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第 59 章 换了一个人
楼七说得对,她或许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幼父母就是这样教导她,没看见就算了,若是见了能伸手就伸一伸手,今日她相助之人,兴许就是他日祸临己身时拉她一把的人。
她生得这样矛盾,既冷情又重情,既善且恶,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
余晚之没喝药,吊着精神聊了一宿,脸上疲态深重,楼七走后坠云灭了灯,余晚之躺在床上也没能睡着。
她想起城外庄子上的那个女人,从前的“自己”,如今的江晚之。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是从前疯傻的“余晚之”吗?
可从那女人院内赏花的样子来看,分明又不像是傻子。
……
雪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只是比昨夜小了许多。
书房灯还未熄灭,薛辛带着大夫进到院内,在书房门上叩了叩。
“大人,大夫回来了。”
“进来。”
薛辛抖落了身上的雪,推开门,带着大夫入内,看见自家大人什么也没干,只是呆坐在书桌后,面前空无一物。
大夫行完礼,说:“大人,我已经替夫人诊过脉了。”
宋卿时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许久未曾开口,喉咙有些干哑,“如何?可有过滑胎?”
“这……”大夫有些为难,“单是诊脉不能确认夫人是否有过滑胎,两月前夫人月事的确是比寻常时间要长,但丫鬟也说夫人月事向来不准,恕我无能,实在是不能确诊,此事夫人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只可惜……”
宋卿时缓缓捏紧了手,说:“只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非但什么都不记得,性情也是大变,看见不熟悉的人就害怕,夜里会惊醒尖叫,喊着有人要杀她,日日哭喊着要他去看她,去了就黏着他不放,将他看作自己唯一的依靠。
言行,步态,性子,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就好像完全换成了另一个人。
大夫又道:“夫人身子骨康健,子嗣只是时日问题罢了,大人切莫忧心。”
宋卿时此刻忧心的却不再是子嗣的问题,而是那封信。
他们成婚近四年还无子嗣,信州岳父岳母也心急,若她没有身孕,那信中所写只能解释为是为了宽慰二老。
可若是真有身孕却在无意中滑胎,那这个坎在他心中就过不去了。
当初做下这个决定时,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房中静了许久,薛辛和大夫一时也不敢开口。
“她会想起来吗?”宋卿时忽然问:“想起从前的事。”
大夫道:“夫人头脑没有受到过撞击,按理说不会突然失忆。”
宋卿时冷冷抬眸,大夫顿时一个激灵,吓得跪在地上。
“大人,我敢保证当初那药绝对没有问题。”大夫吓出一身冷汗,“那药只会令人假死片刻,夫人也的确醒过来了呀。”
许久,宋卿时摆了摆手,大夫连忙退下去,薛辛留在了屋内。
“夫人又吵着要见大人。”
“就说我不便出城。”宋卿时说。
薛辛无奈道:“说了,根本没用,夫人又砸了不少东西。”
宋卿时只觉满身疲惫,“让她砸吧,砸吧……”
他竟有些害怕那个地方了,从前回家看见她就觉得踏实,如今看见她就觉得害怕,甚至厌烦。
那分明还是他的发妻,却又好像不是了。
薛辛见他忧思深重,说道:“大人,郭大人近日盯得紧,近日还是不要出城了,若是让人发现夫人还活着——”
“知道了。”宋卿时打断他。
……
澹风踏入院内,对檐下啃鸡腿的既白比口型,“还在看呢?”
既白撇着嘴点了点头。
澹风进到房中,“公子,三小姐让人带了信。”
沈让尘接了拆开,一眼便扫完了信上的字。
偌大一张纸上,只有一句话而已:「明日辰时,楼七出城。」
澹风离得近,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不解道:“公子,三小姐故意向我们透露楼七的行踪,这是何意?”
沈让尘折了信纸装好,随手塞入书桌抽屉,说:“她既然肯主动告知楼七的行踪,意为告诉我她没有再将我视作敌人,她担心楼七此行有危险,我要账本,她要人,人和账本都不能有事,你派人跟着楼七,暗中保护。”
澹风颔首,“是。”
书桌上摊着一张画像,旁边还有许多,卷轴堆成了一摞小山。
沈让尘从画像上扫过,随意卷起丢在角落的地上,问:“还有事吗?”
澹风觉得这事可有可无,想了想还是说:“三小姐还病着,听说越病越重,余府正到处请大夫。”
“不应该呀。”既白闻言跳了进来,随手抹了抹满嘴的油,说:“我那方子绝对没问题,肯定是药到病除。”
见没人理他,既白又道:“反正不是我那方子的问题,要是人死了余府也别想怪到我头上,说不定是他们府上自己有人动了手脚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让尘抬起头看向既白。
既白被他看得一愣,“是真的,公子,话本子上不是都这么写的么?我还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里,夫人毒害小妾呀,小妾毒害夫人呀,儿媳又毒害婆母呀,丈夫杀妻,妻杀丈夫的,反正可多可多了。”
沈让尘揣摩片刻,就听外边丫鬟喊了声:“楚大人。”
第 60 章 媒婆
楚明霁步子大,摆了摆手没让丫鬟带路,进门解下披风扔给身后小厮。
他远远瞧着桌上摆着的画像,顿时“嚯”了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要议亲了?这东西一年到头我能看上百张。”
楚明霁说起来还挺得意的样子。
他二十好几还未成婚,别家的公子这么大都抱上孩子,他母亲着急,遍寻各家小姐画像给他挑,他一个也瞧不上,急得他娘嘴皮起火泡。
沈让尘此刻脸色十分“好看”。
澹风握拳抵在鼻下忍笑,既白是直接笑出了声。
待楚明霁走近才发现为何沈让尘是那副表情了,桌上摆着的画像上是个男人。
楚明霁看了看画像,又看看沈让尘,故意抱紧自己后退了两步,“你该不会是……对男人——”
沈让尘一个卷轴飞过去,楚明霁连忙接住,哈哈笑了一声,“你没事看男人做什么?你家又没有未出阁的小姐。”
“给余三小姐看的呢。”既白热心道:“公子说余家养不好姑娘,不如唔唔唔——”
沈让尘一个眼风,澹风当即捂住既白的嘴把他往外拖。
可惜晚了,楚明霁不是傻子,听了大半再联想画像,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吗?当即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沈二,哈哈哈哈你还当上媒婆了,要给余三小姐找个如意郎君?”
“可以呀你,退了婚还管善后。”
沈让尘这人就是稳,任他楚明霁笑成了傻子他也不为所动,摊开卷轴一张一张看去,不满意地便往角落地上一扔。
没人搭理楚明霁,他自个笑了半天也觉得也没劲得很,讪讪收了笑说:“你认真的?”
“随意看一看罢了。”沈让尘没从画像抬眼。
楚明霁绕过去同看,指着画像上的人说:“这个不错,他爹是国子监祭酒,书香世家,他——”
还没说完沈让尘已经扔向了角落,重新打开了一幅。
“这个也好。”楚明霁说:“翰林——”
“你觉得好给你。”沈让尘说。
啪——
又是一扔,直接扔楚明霁怀里。
楚明抱着卷轴不再说话,看着沈让尘一幅一幅看过去,竟没挑出个中意的来。
楚明霁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倒是有个人选。”
“谁?”沈让尘总算看他一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让尘极低地轻哼了一声,问:“找我什么事?”
“哦。”楚明霁说明来意,“今夜淮安王的小儿子在金水河画舫设宴邀咱俩同去,他与你不熟,让我来请。”
沈让尘想了想,“陆凌玖?”
“没错。”
“皇上寿宴早就过了。”沈让尘道:“他还没回淮安?”
“没呢。”楚明霁坐下,“说是看相中个姑娘,不把人娶回淮安就不走,还让我动用巡检司帮他找人,说是那姑娘叫倪蝶,这汴京城姓倪的就那么几家,况且有谁会给自家姑娘娶这么个名儿。”
沈让尘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楚明霁自个儿说来劲了。
“我看他别是叫人忽悠了,要么就是他留在汴京的借口,汴京城肯定比他淮安好玩啊,乐不思蜀了呗。”
楚明霁和陆凌玖都是让人惹不起的二世祖,爱玩儿,时常混迹在金水河畔的花楼酒楼,玩着玩着就玩到了一起。
沈让尘不去的地方,楚明霁就和汴京城那帮“高门混子”一块儿去,后面又加了个陆凌玖。
冬日日短,外头天已经开始暗了。
楚明霁催促,“你赶紧的,别整日窝着装谪仙,好歹接一接地气,外头那帮人都说你眼高于顶瞧不起人。”
沈让尘半笑不笑道:“不去,我还就眼高于顶了。”
楚明霁知道他说一不二,还是是缠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没辙才悻悻地走了。
刚出院,就见院外站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名丫鬟。
楚明霁赶忙收了那副浪荡样,步子都规矩了,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明霁呀。”国公夫人道:“这就要走了?”
楚明霁站得笔直,“是,原想邀让尘同去赴宴,他不去,我这就走了,不耽搁夫人时间。”
“不耽误,不耽误。”国公夫人摆手,“我不找他,就找你呢。”
楚明霁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夫人找我……何事呀?”
国公夫人往前走去,“原想留你用饭,你既要赴宴就不留你,咱们边走边说。”
楚明霁忐忑不安地跟在后头,就听国公夫人道:“让尘性子冷,不爱与人结交,京中朋友也没几个,就属你关系最好了。”
“是是是。”楚明霁连声答应。
“你看呐,他成日关着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就连对弈都没个伴,我这个做母亲的瞧着都觉得孤寂得很。”
楚明霁:“没错没错,只是……夫人您铺垫忒长了。”
国公夫人脚步一停,“我问你呀,他与余家那姑娘,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楚明霁立马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国公夫人睨他一眼,“真不知道啊?那我只有明日去问问你母亲,看看她知不知道了。”
“千万别!”楚明霁急道:“夫人您去一回我母亲就逼我相一回亲,可别了,给孩子留条活路吧。”
国公夫人笑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他和余家那姑娘,有没有戏呀?”
虽说沈让尘自幼拜在天师门下,外面都在传天师一门不娶妻,国公夫人才不信这个,天师一门就张天师和他两人,如今又只剩他一个,那娶不娶亲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么。
做母亲的,还是希望他能找个伴,子嗣倒还是其次。
“没有。”楚明霁坚定地说。
“真的?”
“千真万确。”楚明霁回头看了看院门,低声道:“我悄悄告诉您,我方才去找他,见他正张罗着要给余三小姐挑个夫君,那画像堆了这——么高一摞。”
甚至还极其夸张地地比了个高度。
国公夫人皱眉,“他要给那姑娘找个郎君?”
“退了婚还不消停,赶着把人往外推呢。”楚明霁点头,“所以您看,他对余三小姐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国公夫人两手抄在袖里想了想,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这哪是没意思,这是意思大了去了。
若真一点意思也没有,以沈让尘的性子,又何必去操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