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事——长山里【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07 23:06:30

  陆凌玖方才打听过了,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恶名远扬的余三小姐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余晚之淡定道:“他们文人能给自己起什么‘宜山居士’,我给自己起个小名儿也不算什么吧。”
  陆凌玖当即笑了起来,“你少来诓我,你那是骂我呢,当我听不出来。”
  余晚之不欲与他多扯,于是说:“那日公子唐突,掀了我的帘子,我还公子一个名字,此事就算扯平,若公子觉得还不解气,那我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她后退两步,对着陆凌玖认认真真行了个礼。
  一时间,陆凌玖有些尴尬。
  他本意并不是要找余晚之麻烦,显得他小肚鸡肠,但她现在这样倒叫他不知怎么开口。
  陆凌玖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也没,没生气,没有和你计较的意思。”
  “那就多谢公子宽宏大量。”余晚之微微一笑,说:“告辞。”
  没等陆凌玖开口,余晚之转身就走,留下呆愣的陆凌玖。
  这话题结束得也太快了吧,简直就是一刀砍。
  陆凌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连忙喊了一声追上去。
  余晚之步子飞快,听见陆凌玖叫她也没回头。
  园中亭台楼阁,假山奇石,余晚之略一思索,拐了个弯朝着假山走去。
  冬日积雪覆盖,假山下洞口的藤蔓已成枯枝。
  余晚之侧身进去便没再动,微微偏头看着外面,果然看见陆凌玖又追了上来。
  这人好生难缠。
  陆凌玖在花园中张望了一番,没找到人,渐渐走远了。
  余晚之松了口气,身后忽然“咔嚓”一声。
第 75 章 你退亲,我提亲
  余晚之蓦然回头,看见了角落里的人,惊讶道:“你为何在此?”
  “醒酒,外面太吵了。”沈让尘淡淡道。
  外面那些阿谀奉承,那些捧高踩低,那些虚与委蛇,无一不令他感到厌恶。
  洞里不如外边亮,但也能看出沈让尘面颊发红,脸上带着几分醉意。
  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半截枯藤。
  早在余晚之进来时他便发现了,看见她似在躲什么人便没出声,省得惊得她一惊一乍被人发现。
  直到人走了他才故意捏断枯藤借此提醒她此处有人。
  沈让尘看了眼光亮的洞口,问:“躲人?又做了什么坏事?”
  “二公子天真了不是?”余晚之轻悠悠地哼了一声,“只能说我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坏事,二公子碰巧撞上那么一两件,冰山一角罢了。”
  沈让尘素来知道她牙尖嘴利,也不和她争执,目光下移落在她脚上,“脚好了?”
  “已经好了。”余晚之说,说完又想起他踹许少言下水的事,往前踱了两步。
  “还说是盟友,你给我个甜枣再呼我一巴掌,今日借着我耍够了威风,手段真不赖。”
  沈让尘一怔,“什么意思?”
  余晚之道:“昭仁公主多半已经将我看作了仇敌,往后我日子要是不好过,我就找你麻烦。”
  “你找便是。”沈让尘笑了笑,眉心却忽然一蹙,抓住了她话里的内容,“昭仁公主为何视你为敌?你又惹事了?”
  “什么叫又?”余晚之气不打一处来,抿了抿唇道:“昭仁公主对你有意,你今日为我出头,她多半不会放过我,幸好我跑得快。”
  说完看见沈让尘表情有些费解,“难道你不知道?”
  沈让尘微仰下巴,“这话不能乱说,污人名节。”
  余晚之轻嗤一声,“整个汴京城的贵女圈都知道,唯你不知。”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沈让尘比平日更为柔和,半眯的眸子里揉着一把碎光。
  他笑了笑说:“我又不混汴京的贵女圈,我如何能知道?”
  余晚之心想这也不无道理,她也是今日在宴上才得知,沈让尘不知道也算合理。
  见她没有开玩笑,沈让尘正色道:“我的确不知道,兴许只是空穴来风,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果是真的呢?”余晚之问。
  沈让尘想了想,“如果是真的,我会处理,不会给你惹上麻烦。”
  余晚之侧开脸,看着石壁上的坑洼。
  她不想去细想沈让尘为何要替她出头,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握手言和,她不太习惯如今和沈让尘的相处模式。
  “那我就走——”
  沈让尘看着洞口,忽然抬指虚虚一竖,打断她后面的话。
  周遭霎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余晚之才听见有人走进园子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喀吱喀吱。
  余晚之透过枯藤,看见没找到人的陆凌玖又折返了回来,四下张望一番后朝着假山而来。
  沈让尘起身过去看了一眼,对着余晚之挑了挑眉。
  余晚之摇头,沈让尘颔首。
  两人无声地完成了交流。
  沈让尘下巴朝着山洞深处一指,余晚之会意,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陆凌玖觉得那女人当真是个狐狸。
  不对,是泥鳅,滑不溜手,稍一不留神人就不见了。
  方才他走出园子问了下人,说是根本就没人从这边出去,想必人还在这园子里。
  他生在高门,见惯了溜须拍马和谗言献媚,越是不搭理他的,他就越是稀罕。
  陆凌玖玩心重,觉得这一躲一藏倒还怪有趣。
  绕着园子看了一圈,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便盯紧了假山下的洞口。
  陆凌玖放轻脚步,走了几步之后觉得不行,女孩儿胆子都小,若是吓到了人反倒不好。
  于是故意咳嗽了两声,踏着步子走近,猫着腰往山洞里一钻,脑门直接顶在了一个人身上,顶得他反倒后退了两步。
  原本还咧着嘴,等站直后看清楚人,再次后退,“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已经是一炷香之内两个人问沈让尘相同的话了。
  沈让尘:“醒酒。”
  “哦。”陆凌玖目光绕着不大的山洞转了一圈,“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进来?”
  “有。”
  陆凌玖嘴一咧,就听沈让尘说。
  “你。”
  陆凌玖刚亮的眼睛又灭了,“行吧,那你慢慢醒酒。”
  说罢转身往外走,烦躁地拍开挡路的藤蔓,想了想又回头,“有个事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当讲。”沈让尘说。
  陆凌玖假装没听见,自顾说:“是这样,我前些日子吧,在街上碰见个姑娘。”
  他挠了挠脑袋,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还怪稀罕的,今日才得知她和你定过亲。”
  沈让尘目光微凝,没有接话。
  陆凌玖继续说:“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你退亲之前我什么也没干,眼下亲已经退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沈让尘扯着腔调反问。
  陆凌玖有些无措,他长这么大还真就没碰见过这样情况。
  他当楚明霁是兄弟,楚明霁又和沈让尘是兄弟,那他和沈让尘怎么也算半个朋友。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如果沈让尘和余晚之仍有婚约在身,那他无论如何得把自己这念头给掐了,已经退了婚就不一样了。
  不过想起来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
  “我的意思是……”陆凌玖思索片刻,说:“我的意思是你退了亲,那我就上门提亲去,回头别伤了咱们的和气。”
  沈让尘下颌动了动,发觉自己竟没有任何立场否决。
  他不免自问,方才那一瞬,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为何是否决?
  没等他想明白,陆凌玖又道:“若是成了,我肯定得谢谢你退婚,到时候成亲肯定得给你发帖子,让你坐上座。”
  陆凌玖说完,看见沈让尘眼中闪过一抹暗沉压抑,可再定睛一看又不见了踪影,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洞内一时寂然无声。
  两个男人站在这逼仄的山洞里,氛围奇怪。
  陆凌玖性子跳脱,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那我走了啊,你慢慢醒酒。”
  他后退了几步,拍开干枯的藤蔓大步跑了。
第 76 章 欠她一次
  沈让尘看着洞口,直到陆凌玖的背影完全消失,他微微侧头,“人走了,出来吧。”
  余晚之从里面走出来。
  刚才陆凌玖那番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原以为陆凌玖是要找她麻烦,她完全没想过那二愣子想的竟是上她家提亲。
  沈让尘抬手,在自己肩上一点,“这里。”
  “嗯?”余晚之面露不解。
  沈让尘说:“有东西。”
  余晚之左右看了眼,也没发现沈让尘说的什么东西。
  她今日穿着狐裘,原本上次已经给嫂子送了回去,结果早晨出门前徐清婉又送了过来,非让她披上,她怕给人弄脏,所以一路都很仔细。
  似乎是听见了一声轻叹,余晚之转头,看见沈让尘朝她走来,伸手擦过她的发丝,收回时两指间捻着一张枯叶。
  “既白和楼七快回京了。”沈让尘说。
  余晚之抬头看他,“顺利吗?”
  沈让尘说:“不算顺利,但人还算平安。”
  余晚之放了心,点了点头说:“楼七要将东西亲自交出去,希望我们不会因此而反目。”
  “万一会呢?”沈让尘垂眸看着她,脸庞映他低暗的眸色里。
  狐裘遮住了她半张脸,衬托得那双眸子越发明亮,不知她是涂了胭脂还是饮了酒,脸颊泛着淡淡的酡红。
  沈让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低下头盯着指间的枯叶,将问她的那个问题还给了自己。
  万一会呢?
  若她真的拦了自己的路,他能下得去手吗?
  沈让尘没有再想,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我知道。”余晚之说:“若是敌人,楼七的师兄早就招了,又何必绕那么大弯子,我也不会找你合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自陆凌玖离开后,沈让尘的眼神都黯了几分,让她没了再和他呛声的想法。
  “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
  “好,出去往左走,陆凌玖走的右边。”沈让尘松开手,看着枯叶落地,“对了,还有一事。”
  余晚之已经半拨藤蔓,闻声回头,“什么?”
  沈让尘没看她,只道:“这件事算我欠你一次,你可以找我还。”
  余晚之一笑,“此事你不提,待你酒醒了我也得提,我是怕你还醉着记不清楚,往后有你还的时候。”
  说完拨开藤蔓,走了出去。
  ……
  夜的潮气慢慢浸润,喧嚣了一日的尚书府终归于沉寂。
  “卿时。”郭自贤喊了一声,“你随我来。”
  这并不是宋卿时第一次进到郭自贤的书房,丫鬟鱼贯而入,托盘里端着面和茶,放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郭自贤提筷,“我就好这一口,喝了酒再吃一碗面,舒坦,这是自我年轻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每次应酬回来,夫人都会给我煮上一碗,少年夫妻,总归是感情要深一些。”
  宋卿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哪有什么少年夫妻感情深,若真的深,郭自贤就不会娶那么多房妾室了。
  宋卿时没有拆穿,安坐一旁道:“大人有话还请直言,下官洗耳恭听。”
  郭自贤用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听说你近日又出城去看亡妻。”
  宋卿时垂首,“我……”
  “你不必如此。”郭自贤抬手制止,“你惦记亡妻,可见你是个有情人,若真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我倒不放心将小女交给你。”
  宋卿时眸光微动,没有开口,空气短暂的凝滞。
  郭自贤捏起茶盏,阴声道:“但有情归有情,孰轻孰重你应当分明。”
  宋卿时垂首听训,“大人教训得是。”
  郭自贤施完威,接下来便该施恩,“年后开印,你等着升迁的调令吧。”
  宋卿时微微抬头,“但我资历尚浅,恐怕不能服众。”
  郭自贤摆手,“你今日也看见了,都察院的人一个都没来,徐则桉心高气傲,不屑与我为伍,他们是言官,我府上设宴他们理当避嫌,左右都是参,但他们参动我了吗?所以卿时,有机会就要抓住,不要管什么资历,当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没人会管你的资历,他们只会想着如何把你挤下去。”
  马车摇摇晃晃驶离郭府,在昏暗的巷子里穿行。
  两车交汇,稍停片刻又继续前进。
  “大人,到了。”小厮说完掀开了帘子。
  已不是从郭府离开的那辆马车,下来的人却还是宋卿时。
  小厮引着宋卿时往里走,进了门后低声说:“元辅在院中等着大人。”
  宋卿时加快脚步,进院看见了临窗的身影。
  “老师。”
  “来了。”魏元纬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宋卿时跨入房中,借着灯光,看见一个新年不见,魏元纬又清减了几分,苍老的脸上满是沧桑,眼中却是在官场淫浸出的威严。
  “老师可有按时用药?”宋卿时关切道。
  魏元纬嗓音虚浮无力,“老毛病了,无需多虑,郭自贤那边如何?”
  “今日他向我提了升迁之事。”宋卿时道:“但他对我仍旧防备,许多事并不经由我手,恐怕……”
  他顿了顿,继续道:“恐怕要等成亲之后才会将我完全当作自己人。”
  魏元纬叹了口气,半晌才问:“事到如今,你可悔,可恨?”
  房中静了片刻,许久没有听见回音。
  宋卿时喉结滚动一番,开口时嗓音微滞。
  “我自己做下的决定,无人逼迫于我,既决定了前路便不会退,也无路可退,老师问我可悔可恨,学生不悔,但我恨,可即便是恨,恨的也是我自己。”
  魏元纬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莫要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就说出来,你还有老师。”
  宋卿时垂下眼,想起了别庄上陌生又熟悉的妻子,“是,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还有老师,还有我要做的事。”
  “天地有正气,于人曰浩然。”魏元纬温和地说:“你选地这条路,太难了。”
  宋卿时闭上眼。
  如何能不难呢,可他早当不起一个正字了。
第 77 章 下一步
  半山的宅子亮着灯,还在等着夜归的人。
  宋卿时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哭声。
  宋卿时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下越发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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