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温心有些难堪,祝佩玉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半丝愧疚也无,只闲闲道:“不送。”
文雅珺怒气冲天,心道等他做了安北王夫,定要给祝佩玉好看。只是当下也不能轻饶了她,于是端起面前的杯子,一股脑将盖碗里的茶全泼到了她的脸上。
温心愕然:“你干什么?”急忙起身为祝佩玉擦拭脸上茶渍。
文雅珺横他一眼,眼中全是对不争气秘友的控诉:“这就是你日夜念叨了两年的妻主?有点出息吧你!”
说罢,拂袖而去。
茶水有些烫,温心也顾不上愤而离席的文雅珺了,急忙取了帕子浸在凉水里,为她小心敷面。
“他那脾气火爆,自幼被惯坏了的,你说你惹他干嘛。没烫到吧?”
刺痛感渐渐消去,祝佩玉掀开敷在眼上的帕子,浅棕色的眼眸凝神看他:“若我没猜错,早在选夫宴之前,文郎君便已知晓自己将是未来安北王夫钦定的人选了吧?”
温心指尖一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浅棕色的眼眸中泛起嫌恶的光:“太湖桥崩塌与占星台倾圮,表面看起来,似为重大工程失误,然而,需更换的木料寥寥无几,微不足道。工部尚书虽遭女帝斥责,却能以此为良机,得以向圣上请命,索取重建资财。如此一来,文大人非但未受损失,反在这场变故中,获得丰厚回报。”
祝佩玉言辞间透露出对此事背后可能潜藏的微妙利益关系的深刻洞察,其语气中不失一丝玩味,似乎在暗示这一连串的不幸事件背后,或许隐藏着更为复杂的猫腻和利益输送。
温心愣了须臾:“文雅珺受伤之时,我多次踏入文府的门槛。所见之处朴素无华,文大人亦颇为节制,不喜靡费,这样的作风,倒不像是贪官作为啊?”
祝佩玉淡淡道:“这些猫腻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对于那些同样在工部任职的官员来说,这些细微之处却是昭然若揭。文大人清流之姿,从一介布衣起家,一步步攀升至今日之高位,其间未曾涉足党争,亦未有显赫的靠山。若那两桩事端并非偶然,而是因其才不胜任所致,那就更蹊跷了。难道她麾下之人皆是忠厚老实之辈?这么大错处,竟无一人有觊觎其位之心,有借此拉她下马的野心欲望?那工部委实是个欢乐场了。”
温心拧眉深思。
祝佩玉观他神色,徐徐又道:“因此,文大人背后必有贵人相助。三品大员,有能力为其提供庇护者屈指可数,而这些人均非慈善之辈。庇护之下,必有代价。所以建筑的重建资财最终到底到了谁的口袋,排除一下就有答案。”
温心心中惴惴,沉默半晌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祝佩玉转念又想到凤思霜,浅棕眸色慢慢浮出一丝凉意:“咱们殿下一心为民,并无半点争夺权位的私欲。一旦文雅珺与殿下喜结连理,那么殿下无疑将成为文大人明面上的坚实屏障。在那一刻,任何对工部事务的质疑之声,都将在对安北王声望的信任下黯然失色。这样的联姻,对于文大人来说,无疑是权力的进一步巩固,它将使他在朝堂上的地位稳如泰山,坚不可摇。届时,文大人作为岳母,若有意引导殿下成为一位忠贞不渝的臣子,效忠于一位英明的君主,以殿下那纯良的性情,她恐怕迷迷糊糊的就掉进了朝堂漩涡里,最后被人利用的毛都不剩!”
温心只觉心头震动,他没想到只是建筑纰漏下的两件小事,背后竟纠缠出这么大一张网。
“妄想将殿下当做棋子者!”祝佩玉一把掀开脸上的帕子,扔进了水盆里,登时水花四溅,满地狼藉:“天道不容!”
天道:【……】各人喜好,请勿上升天道。
祝佩玉生了好大的气,转头就将自己埋进了书房。
直至日落时分,顶着个爆炸头出了房门,在别院绕了好大一圈,才在凉亭里看到喂兔子的素瑾。
素瑾依旧有点怕人,急忙抱着兔子垂首而立:“娘子。”
祝佩玉:“温心不在,丛宽也不在,去哪了?”
素瑾:“郎君去了礼公主府。”
祝佩玉:“……”
素瑾急忙又道:“殿下和蒋副将也去了,说是去接刘神医。”
祝佩玉默了几息,转念意识到了什么状况:“去多久了?”
素瑾抬头看了眼天:“约莫一个时辰了。”
见祝佩玉点头,素瑾又问:“娘子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做。”
祝佩玉看了眼他手里的兔子,下意识道:“麻辣兔头?”
素瑾登时抬眸,圆圆的眼睛写满了惊愕。
祝佩玉呵呵一笑:“我开玩笑的。”她转身走向回廊:“我去逛花楼了,晚点回来。”
素瑾的眼睛又瞪圆了一些:“……啊?”
凤思楠手下有一家茶楼。
其外表看似朴素而充满文人雅韵,实则暗藏玄机,其内里的运作颇为复杂。在本朝,官员不得涉足低俗之地,然而这家茶楼却因其独特的魅力,深受各部官员的青睐。其中的侍者,个个皆是擅长交际的高手,他们以美酒美色为媒介,令官员们沉醉其中,不知不觉间吐露心声。
因此,凤思楠私下里将这家茶楼戏称为“小息楼”,意指此处为小憩之所,亦是各类小道消息的汇聚之地。在这里,官员们在轻松的氛围中放下戒备,不经意间便将官场的秘辛泄露,使得这家茶楼成为了她获取朝堂消息的绝佳场所。
茶楼叫什么,祝佩玉不清楚;在什么位置,她也不知道。
所以拒绝了孔眉要拉她的请求,跟个没头苍蝇似得走在长街。
彼时,一辆马车忽而停靠在她的身侧,祝佩玉仰头看向车窗,原来是宣府的马车。
当即笑容堆满,躬身揖礼:“小的见过宣大人,今夜无风无月,确实适合巧遇啊。哈哈。”
宣颖然居高睨她:“祝吏书这是要去哪啊?”
“看不出来吗?”祝佩玉直起身垫了垫腰间的荷包:“喝花酒啊,宣大人要一起吗?”
宣颖然冷哼一声,到底是年轻人,又不是她们宣家的小辈,宣颖然自也懒的理会。
“埋尸之人是赵府的一个苦力,后被赵固灭口了。所以赵固只知晓尸体埋在了城外十里左右的位置。”
城外十里左右?她记得赵固的确是和五皇女这么说的,但十里左右的范围也不小啊。
祝佩玉直觉挖尸又将尸体抛在赵府湖景的人,就是凤思楠。但想必她也不会废那功夫去跟踪赵固。唯一的解释就是,埋尸地恰好在凤思楠的地盘。
凤思楠不是跟踪赵固从而知晓了她的龌龊事,而是她或她的人当夜恰好在那附近,被她发现而已。
可惜宣颖然带来的消息没甚作用,所以祝佩玉微微一笑:“辛苦宣大人还记得小的所请。”
宣颖然也不知她为何会对藏尸地感兴趣,不过她既有所求,同赵固打探一句也不费什么口舌。
“对了。”宣颖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仵作从乌郎君的衣领里发现了一片桦树叶,兴许是埋尸时不小心带进去吧。”
桦树?
祝佩玉默了几息,心中似乎有了方向,再次躬身一拜:“有劳宣大人,小的不胜感激。”
宣府的马车很快走远了。
“跟着她。”宣颖然浑浊的眼瞳闪过一抹精光:“看看她要干点什么。”
车厢阴影里的人应了是,一转身,便混入了热闹的人群里。
第46章
雅致、幽静、偏僻却不偏远,楼外的隐僻地儿还停了不少的马车。
找到了。
“致远茶楼?”
祝佩玉啧啧称奇,这名字的确深得文人雅客所喜,所以她转身走了。
毕竟她也算不上文人雅客,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戌时稍过,祝佩玉拖着疲惫的双腿,终于回到了府邸。安北王府依旧寂静无声,祝佩玉轻车熟路地步入了凤思霜的院落。彼时,安北王与蒋副将正低声密谈,似在谋划重大事宜。听到声响回过头,纷纷愣在了当场。
得知祝佩玉逛花楼的消息,三人表情各异。蒋幼柏猜想祝佩玉或许想在生命终结前放纵一番;凤思霜则认为温心未能激起祝佩玉的兴趣,故而另寻他人尝试。
至于温心……
其神色过于平常,平常得令人不寒而栗,于是两人默默遁了,正考虑是否接应祝佩玉时,她自己回来了。
发丝散乱,衣衫不整,且显得极为疲惫。
“你去花楼了,”蒋幼柏满脸疑惑:“却未留宿?”
凤思霜认为这并非重点:“难道你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祝佩玉:“……”
祝佩玉确实感到疲惫,又因连饮了数家茶楼的茶而精神亢奋。
“小的有一事,需请殿下亲自走一趟。”
原本祝佩玉只想与蒋幼柏商讨此事,但又担心凤思楠培养的亲兵会对她不利,届时无人照应。
凤思霜则不同,她武艺高强,想必对兵器铸造与士兵训练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请她去核实此事,再合适不过。
能请她亲自出马定非小事,凤思霜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整日困于府中,几乎要闲得发慌。
“说。”
这件事不宜直言。
不然以凤思霜和蒋幼柏那性子,分分钟就能落入他人言辞陷阱,将她出卖的毛都不剩。
祝佩玉想了想,拉着两人缓缓落座,一番斟酌后,她以细腻的言辞,将凤思楠栽培亲兵之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席间的谈笑。她的言语中未有半分武断,仅以京城近日之动向为依据,轻描淡写地表达了自己的揣测。
“你倒是敏锐。”蒋幼柏最先反应过来:“我就说嘛,赵固那个酒囊饭袋,想找她的麻烦轻而易举,谁会闲的没事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是被人意外发现,那就说得通了。”
凤思霜凤眸微深:“那处桦树林本王知晓,经你一提醒,确实是个训练侍卫的好地方。”
桦树林茂密高大,枝叶繁盛,能挡住阳光,藏身其中不易被发现。树木错综复杂,亦可以作为障碍,训练他们敏捷身手。秋时落叶铺满地面,可以练习轻步,不让落叶发出声响,而且那片白桦林附近还有水源,还可以练习水下潜行。
若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从护城河内悄无声息的潜入皇宫大内……
一想到那画面,凤思霜彻底坐不住了,拉着蒋幼柏就往外冲。
两人身法矫健,不消片刻便融入夜色。
祝佩玉也缓步回了别院。
温心迁居别院后,祝佩玉的房舍稍显狭窄,难以容纳其随行之众。于是,凤思霜慷慨赐予祝佩玉额外两间房舍,一为安置温心长随等人;二是希望祝佩玉能安心养病。
祝佩玉拱了拱鼻子,其实她的病有人打扰也不打紧。
于是望着隔壁还铮亮的卧房,祝佩玉犹豫几息后咳的好大声。
卧房门嚯的开了,温心疾步而来将祝佩玉搀扶室内,好一番安置,才面色不虞问她:“花酒好喝吗?”
温心出来的急切,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蚕丝寝衣,寝衣的质地轻柔,将他那身形勾勒的清晰可辨,玲珑有致。
屋内烛火微暗,温心黑发如瀑,随意地披散着,凭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风情。
祝佩玉懒倚床头,闻言一把拉着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与君相比,寡淡无味。”
说罢,女子颔首,带着一丝清浅的温柔覆上了他的唇。温心初时有些抗拒,却被女子的坚定牢牢锁在怀里,本是浅尝辄止的吻意,也因男子的推拒而变得愈发热烈。吻意转瞬就变得深邃而炽热,如同夏日烈阳,炙热而直接,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融化。
呼吸变得急促,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久久,温心在这股情感的激荡下,如同春水初融,所有的防备和坚强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内心壁垒被女子的柔情打破,最后,他无力地趴在了女子的怀中,像一只被温柔抚摸的猫儿一般,温顺而依赖。
内心的涟漪渐渐平复,祝佩玉轻抚着他的发丝:“我就带了一荷包铜钱,哪够喝什么花酒?”
温心脸色稍霁,不过女子也察觉不到,故而,气闷道:“赶明儿我给你备些银票,让你喝个够!”
祝佩玉:“……”
祝佩玉无奈,不再执着这个话题:“刘神医可接回了?”
提及师父,温心马上又心烦意乱起来:“未曾。”
祝佩玉沉默几息,宽慰他道:“刘神医于她有救命之恩,她不会轻举妄动的。你若信我,只需等上几日,她便自顾不暇,届时定会放刘神医安然出府。在此期间,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不必急于一时。”
温心闻言,抬头看向她,浅棕色的瞳仁中满是柔光。她的容貌清丽脱俗,平素总是冷着一张脸,除了安北王府的人,她似乎很少对他人好颜色,包括自己。
可现如今,她看向自己时,眉眼间也会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春风拂面,让人心生暖意。
温心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听她言辞恳切从容,意外的,让他很安心。
只是……
温心满是担忧:“那你的毒怎么办?”
祝佩玉抿了抿唇,掐着他的脸颊笑说:“要不……我求求上天?让它别收我?”
温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温心气闷起身:“我去看医书了,你早些睡吧。”
温心将烛火熄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祝佩玉怅然若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她睡的挺好的,只是天微微亮时,她做了一场噩梦,梦中出现了两条巨蟒将她死死缠住,勒的她差点喘不过气。
她猛地睁眼,竟见蒋幼柏骑在她的身上,双手死死的握着她的口鼻。
蒋幼柏冷言道:“不准叫哦。”
双手一松,祝佩玉如同溺水之人破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半天才不满控诉:“你要搞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