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幼柏眨眨眼,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天幕微亮,朦胧的光线透过窗棂,只能勉强将人勾勒出一团模糊的轮廓,可祝佩玉还是认出了那个黑影的主人。
“殿下?”
房中沉寂片刻,凤思霜才轻轻‘嗯’了一声。
祝佩玉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察觉她情绪有些消沉,不由看向身侧之人。
蒋幼柏重重叹息一声:“二殿下也太大胆了,何止偷偷培植亲卫?那林后有座山都被掏空了,我和殿下进去看了,竟是在锻造兵器。”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仿佛亲眼所见的景象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默了几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是君后之女,又是嫡出,身后还有庞大的族系支持。她何至于此啊?”
蒋幼柏十分的疑惑和不解,即便女帝没有那么的疼爱她,可她若真想夺权,大皇女和五皇女未必是她的对手。
祝佩玉沉默良久,她的目光深邃,似乎在思考着更深层的含义:“兴许她是喜欢……”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犹豫,仿佛在权衡着言辞,但最终,她的声音坚定了下来,“……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吧。”
看来今夜的场面太过宏大,就连有着战神之称的凤思霜都蔫了。她曾一人深入敌营,也曾震退过几万大兵,尽显其勇谋兼备。
然而,此刻她的身影在微亮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孤寂。
祝佩玉下榻行至她的左右,蹲在她身侧,目光中带着关切与柔和,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凤思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过与自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要是本王也有那么多银子,过往战役何至于牺牲那么多人?”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逝去将士的深切哀悼,以及朝廷未能提供足够支持的痛恨。
安北军最缺银子,粮草、马匹、兵器、甲胄、士兵冬日的棉衣,十几封奏折发回京城,女帝才能施舍她几千两,平均到数以万计的士兵身上,还能剩下什么?
培植亲卫耗费之巨,犹如无底之渊;而冶炼兵器,更是如同烈火焚金,每一件利器的诞生都伴随着金钱的灰飞烟灭。
而这些凤思霜极度渴求的,凤思楠却随随便便就能拥有。
她身为皇女,居于繁华之地,无需亲赴战场,亦无需戍守边疆。然而,待时机成熟,她将率领那些亲卫、那些兵器,对那些守护宫城十余载的禁军举起无情之刃。
这一切,仅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凤座,为了她一人的野心与私欲,竟令同袍相残,兵刃相向。
凭什么?
就因为那些人不如她高贵?她就能随意去掌控他人生死?
凤思霜拳头紧攥,似做了很大的决心:“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祝佩玉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天亮后,大皇女为期三个月的禁足就结束了。殿下只需将消息传递给她……殿下心性纯良,不善朝堂风波。”
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对局势的掌控。
“所以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让蛰伏的毒蛇探出头来,自有另外两股势力与其周旋,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第47章
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宣府还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主屋的走廊上,侍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着,她们手中端着水盆,准备为主人洗漱。她们的脚步轻盈,生怕打扰了主人的清梦。水盆中的水清澈见底,映照着她们专注的面容。
左亦同样侯在屋外,不多时耳尖轻动,她听到屋内传出窸窣声响。
宣颖然醒了。
侍女们有条不紊的踏入房内,伺候家主洗漱。待众人退出后,左亦方才入内:“大人。”
宣颖然已年过半百,不再喜浮夸艳丽的衣裙,反倒是着了一袭清淡素雅的长衫,闻言挽了挽衣袖:“如何?”
左亦颔首道:“昨夜,卑职如影随形,一直跟随祝吏书左右,她似在寻觅一处茶楼。观其举止,应该对茶楼之具体所在不甚了解,故而每逢茶楼便踏入其中,细致察看每一处细节后悄然离开,继续找寻。如此反复,终于在西三街之外的一处幽静地儿,发现了一家‘致远茶楼’。”
“致远茶楼?”
宣颖然的双眸微眯,一抹深思掠过她的眼底,这个名字……她仿佛在哪里听过。
见她沉默不语,左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继续说道:“此次祝吏书并未贸然踏入,而是……”
察觉到左亦话语中的犹豫,宣颖然转过头,她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什么?”
左亦轻轻抿了抿唇:“她似乎早已察觉到小人的存在,还命小人现身。”
宣颖然闻言一怔,左亦跟随她多年,其潜行之术宣颖然自是了如指掌,若是追踪凤思霜被发现也算情有可原,可祝佩玉那个小辈?不免让她心生疑窦:“她精通武艺?”
左亦摇了摇头,回答道:“小人观察之下,她并无半点武艺在身,其体态虚弱,显然只是个寻常之辈。”
宣颖然沉吟片刻,似乎在心中权衡着什么,随后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继续。”
左亦道:“她让小人转告大人,过几日,朝堂之上将有一场风波。届时若大人能洞察“致远茶楼”其中玄机,便可巧妙布局,推波助澜,令这场风波愈发汹涌。”
宣颖然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容小觑的威严。无论朝堂上的风波如何汹涌,冷眼旁观,总比亲自卷入其中要明智得多。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语气中透露出对那狂妄后辈的不屑:“真是狂妄至极的晚辈,竟敢妄图利用老身作她的棋子!”
左亦的头垂得更低:“祝吏书说她不敢,说决策权掌握在您自己的手里。”
宣颖然冷冷一哼,空气中似乎都能感觉到她不悦的情绪。
左亦紧抿着唇,再度开口时,声音更加低沉:“她还说……”
宣颖然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还敢说?”
左亦的身躯微微一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宣颖然耐心耗尽,怒声催促:“说呀!”
左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得一颤,急忙回道:“祝吏书此次似在自言自语,但小人斗胆猜测,她的话实则是有意说与您听。”
她停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宣颖然的神色,才继续道:“她提及前年太湖桥之崩塌,以及今年占星台之倾圮,质疑工部虽手握上等材料,却屡犯错误,其言辞中透露出对工部能力的不满与质疑。”
工部?
这小辈什么意思?工部尚书之子不是被陛下赐予了安北王为夫?她怎么还想对安北王的丈母动手?是安北王府的饭吃的不香了?
宣颖然暂未想到各中关卡,只问她关于致远茶楼的事。
左亦恭敬道:“小人进去看了,所见之处皆为一派清雅之风,茶楼内部并无异常之处。于是小人隐匿身形彻夜监视。发现宵禁之前,这茶楼会迎来众多显赫宾客,其中多数身负官职,只是官职很小。”
宣颖然凝神深思,久久,方道:“可有眼熟的?”
左亦想了想:“有个姓齐的大人,在国子监担任主薄,上个月还来拜访过大人,小人有印象。”
宣颖然点头:“叫她过来见我。”
五日之后,天高气爽,风和日丽,禁足了三个月的大皇女特设盛宴招待众人。
祝佩玉跟随凤思霜一同步入了川南王府的高门。作为女帝最为宠爱的皇女,川南王府的奢华与气派自是不言而喻。
祝佩玉一踏入府中,差点被富丽堂皇的府邸闪瞎了眼。
宴会歌舞尽欢,席间佳肴美馔,就连每一道吃食都是精心烹制,不仅味道绝佳,摆盘亦极尽精致,足以彰显出王府的尊贵。
不知是受高人指点,还是有意逢迎,凤思雪特意寻到了凤思霜,言谈之中,流露出对藏老之死的深深遗憾与愧疚,表达了希望能够与凤思霜冰释前嫌的诚意。
祝佩玉不便留下,净过手后,漫无目的地逛起了园子。
川南王府委实气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祝佩玉就迷失了方向,恰好发现前方拐角处看到一角衣裙,正是川南王府下人的工装。
她兴致冲冲寻了过去,却发现那下人已经昏死过去,这让她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祝佩玉心中暗叫不妙,精神立刻紧绷起来,她猛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了凤思楠。
凤思楠的嘴角微勾,但眼神中却露出阴鸷之色:“祝吏书,近来可好?”
祝佩玉笑的得意,挑衅地看着凤思楠:“礼公挂念,小的近来饮食无忧,睡眠安稳,更有佳人相伴,红袖添香,生活自是无比惬意。”
她挑了挑眉,直言挑衅道:“财路也断了,男人也跑了,企图将安北王纳入麾下的计划也未能如愿以偿。想来礼公近来的日子……啧,您可真惨~”
凤思楠:“……”
她是疯了吗?
竟敢当着她的面提及这些事?
凤思楠觉得她是活够了!毕竟这一切的变故都与祝佩玉的介入息息相关。
目睹祝佩玉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态度,凤思楠心中怒火中烧,银牙紧咬,经过短暂的调整,才逐渐平复,随后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讽刺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何祝吏书一开口,依旧如此讨打?”
“将死之人?”祝佩玉指着自己,反问道:“我吗?”
祝佩玉嗤笑一声,并在凤思楠面前从容地吞下一颗药丸,随后取下头上的发簪,对着鼻翼用力一戳。
凤思楠对她的得意忘形感到不解,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
片刻,就见祝佩玉鼻血便如泉水般涌出。
凤思楠的面色霎时阴沉如暴雨将至,而祝佩玉则泰然自若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精致的手帕,轻柔地拭去鼻端的血迹,面庞上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歉意:“哎呦呦,又流鼻血了,真是失礼。”
她的唇角随即挑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目光挑衅地迎上凤思楠的视线:“殿下有帕子吗?温心的绣活儿太好了,小的都舍不得用。”
凤思楠顷刻间意识到自己被戏弄,内心的厌恶如寒流般无法遏制地涌出,她袖中的寒刃在阳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光芒,最终直指祝佩玉的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另一方向射来。
两者在空中激烈碰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暗器擦过祝佩玉的发丝,深深嵌入了坚硬的墙体之中,发出了一声铮鸣。
凤思霜如同一道疾风般从天而降,稳稳地挡在了祝佩玉的面前,她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冷冷地注视着凤思楠:“不知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吏又是何处得罪了二皇姐,竟使得二皇姐屡屡欲置她于死地。”
凤思楠的唇角微动,正欲开口辩解。却见祝佩玉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凤思霜急忙上前搀扶,只见祝佩玉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道:“小的卑微,本就是……咳咳咳……本就是病入膏肓之人,殿下切勿因小的……咳咳咳……与礼公之间产生嫌隙……咳咳咳……呀。”
凤思楠自诩情绪内敛,鲜少有情绪波动,然而今日祝佩玉的一系列举动却让她怒火中烧,难以自持。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祝吏书的演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祝佩玉轻抬眼帘,其目光中隐含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狡黠,尽管声音依旧透露出虚弱:“常言道,情爱之事不可强求,温心之所以倾心于我,乃是因为我品德高尚,礼公又何必因此而心生嫉妒?若礼公能自我反省,修身养性,成为一个品德兼备的娘子,相信不久的将来,定能遇见心仪的郎君……咳咳咳……”
这番话无疑是在暗讽凤思楠品德有缺,她的怒气愈发炽烈,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咯响声。
祝佩玉本能地微微一缩,悄无声息的向凤思霜身后挪了挪,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殿下~礼公如此凶悍,小的实在惶恐不安。”
“别怕!”凤思霜更加坚定的姿态将祝佩玉牢牢护在身后,她的面色冷若冰霜,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凤思楠,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本王倒要看看,谁能在本王的羽翼之下,妄图夺走本王决意庇护之人的性命!”
凤思楠的面色愈发阴沉。
祝佩玉犹觉不足,她小心翼翼的从凤思霜的身后探出头来,而后对着凤思楠做了一个极其夸张且荒诞不经的鬼脸,明显在挑衅对方的忍耐极限。
凤思楠怒极反笑,她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冷冽:“很好,非常好。”
随即,她一甩宽大的衣袖,一脸阴沉的离开了这里,仿佛不愿再继续这场荒谬的争斗。
祝佩玉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明显,然而,当她察觉到凤思霜那锐利的目光时,她迅速收敛了笑意,再次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轻咳了几声。
凤思霜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玩味和洞察,过了许久,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祝佩玉的把戏:“再装,本王就让你亲眼看看,人的屁股是如何开出花的。”
祝佩玉:“……”
第48章
凤思楠誓要将祝佩玉置于死地以泄心头之恨。偏偏这个祝佩玉跟个老鼠一样,整日藏匿在安北王府,不敢轻易露面。凤思楠本欲派遣暗探潜入安北王府,可偏偏她那个傻子四妹将祝佩玉当成个宝贝疙瘩似得,呵护备至,难以下手。
明枪暗箭的计划都只能作罢。
佳人卿关门大吉;温心避而不见;四妹又对她误会至深……
凤思楠说不清自己怎么了,明明自己计划无误,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怎么突然间一切都变了?
变的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都是那个祝佩玉!
凤思楠紧握拳头重重叩击在桌案上,她明明两年前就应该死在火场,可偏偏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还嗖的一下跑去了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