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烬说到做到, 翌日傍晚的时候便让猴六送来了抄好的经书,有了他抄的经书,纪南珠便有了闲下来的时间, 可当真闲下来了,又不能出去,她却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累了一日,她起身走出了佛堂,在庭前小院处散步,便看到了松树底下的那只檀木盒子。
她脸色当即变了,有些不确信地行至了树下。
尽管她想告诉自己是巧合,可哪有这般的巧合?
这檀木盒子, 与她昨日装花签的是一模一样,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对方截下了她的信?
她咬了咬唇,蹲下来拿起了檀木盒子, 犹豫再三,还是谨慎地打开了盒子,空落落的盒子什么也没有装。
纪南珠仔细查了查,终于在盒子的花纹中,看到了一个细小的‘纪’字。
那字体极小, 就隐于檀木盒子的纹路里, 不细看极难发现。
那一刻, 她心跳飞快, 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无力感, 充斥全身。
可笑,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小心翼翼身份就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查到, 可其实她在这些人面前,不过是想不想查罢了。
裴之烬不知, 是因为他不问不查,但他若是要问要查,又怎可能查不到呢?
所以她费尽心思想隐藏,也不过是个笑话。
纪南珠看着手里的盒子,苦笑了一下,只能盼着对方拿的不是她寄给母亲那一只,那就说明母亲还是有可能收到她的消息。
只不知对方究竟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不,应该说是想要她做什么?
她死死地捏着盒子,隔了许久,终于是暗暗吁了口气,转身回了小佛堂。
对方在暗她在明,人为刀俎我为鱼,走一步是一步,先看看对方想要什么吧。
一夜心绪不宁,终于熬到了时间,她终于回了通园。
身心俱疲,一进通园便觉得今晚有些不同,屋里灯光通明。
裴之烬已经回来了。
一想到他,她心里又是了沉。
这件事情事关她的生死,在没有弄清楚对方是何人何目的前,她并不敢透露给裴之烬。
她打起了精神,不敢让他看出她的异样。
几个深呼吸后,她弯着浅笑,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屋里摆了两只大箱子,宽敞的屋子一下子都显得拥挤了许多。
裴之烬就坐在八仙椅上,一手握着一卷书看着。
她好奇问他,“世子,这些是什么?”
“一些话本和案卷。”
裴之烬说得极为随意,目光扫向了门口站着的屈甲。
屈甲:……
“姨娘,世子知您喜欢看话本,今日特意去了书坊,这些都是他亲自为您挑的,世子还怕挑不好,又特意让书坊老板把时下小姑娘爱看的都拿了。不仅如此,世子上次知您爱看这些案卷,特意让人从大理寺里整理了一批不甚重要的陈年旧案回来,让你闲时也可以打发时间。”
纪南珠看看箱笼,又看看裴之烬。
她委实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用心,心下动容。
若是平时听到这个消息,她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可今日她心里藏了重事,此时却有些高兴不起来,但她又不敢让裴之烬瞧出端倪,于是只得低头,装得十分欢喜的模样,蹲下身打开箱子。
大大的木箱里,摞得满满,她随后拿起一本翻开,一边背对着他说道:“多谢世子,我好喜欢。”
尽管她的声音已经极尽轻快,但裴之烬还是听出了异样。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
裴之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行至她的身旁。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纪南珠心下一紧,握着书的手微微地用了几分力。
裴之烬目光瞥向那只握紧的小手,薄唇微抿,在她的身旁也蹲了下来。
散漫的嗓音似不经意般问了一句:“不开心?有心事?”
纪南珠有些吃惊,她明明已经装得很好了,他竟然也能看出来,她只得打起精神,轻笑着摇头,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不开心?这些可是比珠宝华服还让我欢喜。”
裴之烬素来心细如麻,尤其是他难得对一个女子用心,从带回这两箱子时就在想着她看到应当是何等高兴,所以从她进来的时候,他虽装得不经意,却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她。
可他期待了一整日,却发现她并无半分欢喜。
“当真?”
他轻轻地托着她的下巴,迫得她只能直视着他。
纪南珠的笑意终于有些崩不住,她本就不是那种擅于伪装自己的人。
可这件事情,她此时心下未有决断,并不愿意告诉他。
所以她只得装得一脸委屈,苦笑了一下,装出些许疲累的模样,“真的开心,只是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
裴之烬凝视着她,却还是选择再信她一回,“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纪南珠赶紧拒绝,“世子不必了,想来是葵水要来了,我从前每回葵水要来也总会不舒服还会疲倦。”
“那便好好歇着吧!”
裴之烬语气淡冷。
熟知他的人都知他这是生气了。
纪南珠自也知道,但是她终究是笨拙的,不知道如何去讨好他。
看着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她张了张嘴,终究不知如何叫住他。
“姨娘。”红环想劝一句,纪南珠打断了她的话,“我累了,想沐浴入睡。”
红环欲言又止,最后只安静地侍候她沐浴。
纪南珠沐浴后便早早歇下了。
……
“查一查季姨娘今日除了小佛堂,可还去了别的地方?她去返的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人?再查查今日都有什么人进出小佛堂。”
裴之烬声音清冷。
屈甲领命前去,片刻后便回来了:“季姨娘今日一日都只呆在小佛堂里,去返也未遇上什么人,倒是今日管事的领了夫人的命给季姨娘送了些冰块和瓜果进去,送瓜果的丫鬟进去的时候掉了一个檀木盒子在小佛堂院子里,但是仔细查过,那盒子并无特别之处。”
裴之烬目光凌锐:“可查了那丫鬟。”
“猴六已经去查了。”
屈甲说完,就见猴六走了过来。
裴之烬看向了他。
“那丫鬟今晚与林秋安的小厮见了一面,属下顺藤摸瓜查了一下,他们二人是老乡,平时偶有往来。”
“哼,林秋安这手倒是伸得越来越长了!”裴之烬冷笑了一声。
“世子,可要做些什么?”
“自是要做点什么,要不然岂不是叫林秋安失望了。”怒色蕴于眼底,裴之烬面色清冷,“我记得林秋安养了个外室,那外室有个爱赌的哥哥?”
“是。”屈甲点头。
“林秋安这一趟明关州之行,已经为太子办了一件大事,不日将要高升。寻个良机,把这个消息透给他。”
“属下懂了。”屈甲应道,转身去办。
裴之烬脸色寒霜,踏着月光回了通园,原本是想直接回书房,可人都已经到了书房门口,终究还是转了身回去。
此时屋中火已经熄了,纪南珠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茶幽香,她在屋里呆得久了,这屋里便也沾了这淡香。
裴之烬行至榻旁,月色从窗缝透了进来,隐约能见床上容颜。
纪南珠并未睡着,也知道他走进来了,可此时她心下烦乱,只好装睡。
如今卷入这样的麻烦里,她当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一介蒲柳,无身份无地位,能让对方看得上的,大抵也只有裴之烬爱妾这个身份了。
但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让她做什么,她也不敢告诉裴之烬。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估计着几分好颜色,可真遇上重大的事情,未必不会成为裴之烬的弃子。
她只能等对方说明来意,权衡后才敢确定要怎么做。
她的呼吸并不均匀绵长,显然还未睡。
裴之烬立了片刻,终究还是往榻上一坐,掀起了薄被,躺在了她的身侧。
他躺下的动静有些大,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心下有些紧。
黑暗中,她察觉到他凑近了她,温热的气息,轻拂于她的耳际。
敏感的耳珠子立时热了起来。
“娇娇。”
裴之烬的嗓音响起。
温和而柔情,不带生气。
本以为这一回他怕是要生气好几日,还得她去哄他,却不想他先缓了气。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世子。”
男人宽厚的长臂,从她的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温声问她:
“你有.乳.名吗?”
纪南珠不知他为何问这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小时候娘亲喊我宝儿。”
母亲总说她于她如珠如宝,所以总叫她宝儿。
“宝儿?宝儿……”
他念了两遍。
平淡的两字,在男人唇齿间轻轻响起,黑暗间竟是不觉多了几分旖旎的柔情,似她被他轻吻于唇齿之间,又勾得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被如珠如宝养着疼着的时光,只恨不得这数月只不过一场春梦,梦醒后她依旧偎于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吃着豆糕儿。
浓夜中,她的眼眶渐渐湿了。
“以后在屋里,我也叫你宝儿。”
“为什么?”她问。
“坦城相见,不好吗?”他意有所指。
他可是在暗示什么吗?一定不是的,一定是她想多了。
纪南珠手不自觉地轻轻地攥紧了袖口,本就凌乱的心头更乱了。
黑暗中,幽沉的眸子盯着她,期待她能说出些什么。
可等了良久,依旧安静。
裴之烬心底有些失望,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她的脸。
“宝儿,你有心事可以对我说。”
“世子?我没有心事啊。”纪南珠不敢说。
裴之烬无比失望,又难掩愤怒。
他何等骄傲的人,却是一再地退步,却竟然还是得不到她的坦诚。
她在顾虑着什么!
她难不成真想背叛他!
裴之烬思及此,难掩失望,俯身,齿便咬在了她的香肩上。
小姑娘身形纤细,肩薄而柔。让他这用力一咬,吃疼地呜呜一声:“疼……”
“你也知道疼?!”他语气沉闷。
话落,牙齿咬起衣襟,直接一扯,幽香飘过,微弱的月泽下,是大片如玉肌肤。
她猜到他想做什么,可是她今晚真的没有兴致,委屈地望着他,声音带着求饶,“世子,对不起,是我扫了你的幸,可是我今晚真的好累……”
“季娇娇。”他喊出了他让她用的化名,声音淡漠,透着冷情。
三个字,却一下子让她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在提醒她,她就是他的妾啊!
一个妾身,哪儿有拒绝的权力呢!
她自嘲一笑。
本有些想躺了任由他吧,又怕他恼火一会儿弄疼自己。
心下只觉得自己可怜,却还是丢了自尊,伸出了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只求世子爷一会儿轻些。”
分明他之前想要的就是她这样知趣迎合,可是眼下看着她如此知情知趣,却又觉得更加说不出的恼怒。
黑暗掩去了纪南珠面上的羞辱,她一咬牙,心下一狠,攀着那有力的脖颈,微微地凑上了前。
小姑娘的唇凉而软,一下子扫了他的怒火,却又勾起了另一种火。
“世子……”
他压着她,将那后半句话给卷入了口中。
她如今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的兴致,叫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全失,可是他却又沉沦于这一场水深火热之中。
粗糙的指,轻轻地抚过细滑的丝绸。
她轻轻地瑟缩了一下,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高高抬起,迫得她整个人仰向着她。
她只能被迫地承着他,可心下却又一片荒凉。
妾,终究是妾,以色侍人。
若她是他的妻,他大抵不会这般吧?
她扭过了脸,不去看他。
从她被虏,一切就变了。
一步步行至今日,除了这一条命,不,便是这条命,她眼下也是握不住的。
裴之烬俯身其上,强而有力的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颚,迫得她直视着他。
黑暗中,两人的神情皆是看不真切。
他亲吻着她的唇,在极致中将她推向了云端。
……
这一夜,裴之烬并未像平素那般温柔体贴,事后,他翻身而起,披上衣服便出了门,只留下一室旖旎。
第37章 心头娇珠
纪南珠一夜翻覆, 终无法入眠,天才蒙蒙亮便起了床。
“姨娘,您跟世子吵架了吗?”
裴之烬半夜里突然冷着脸就离开了通园, 在外头守夜的红环红霞当时被吓得胆子都要破了,头一回见到世子爷发那么大的火,站在廊下好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纪南珠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长发,闻声,她的手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