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孔雀愕然回头:“卞总和时小姐认识?”
卞睿安点头:“认识。”
花孔雀的脑子飞速一转,刚要把二人的关系往“那个”方向定义,就听卞睿安补充道:“青梅竹马,认识二十几年了。”
此言一出,花孔雀慌忙赔了笑脸:“时小姐气质出尘,当然不能和寻常脂粉比较,中午该我敬是小姐一杯才是。”
时微不动声色望向了窗外。
她本可以接两句话,给花孔雀一个台阶下,但她没有这样做。要怕就怕吧,要忐忑就忐忑吧,都活该,没事就爱拿女人当口头消遣,这种低俗没品的趋炎附势之人,时微不想给他半点面子。
司机停好车,花孔雀称烟瘾犯了,先行溜走。
时微坐在座位上,这才有了第一个跟卞睿安私下说话的机会:“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我知道。”
时微抬头看着他:“知道怎么不打给我?”
“我没打给你?”
时微愣了一下,扭头就开始四方面八方寻找手机。卞睿安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放到了她的掌心里:“在苟利云卧室地板上捡到的。”
时微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卞睿安却将门打开,一步跨了出去:“走吧,婚礼还没开始,咱们都还有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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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利云在酒店楼上换婚纱、换发型。造型师们忙得热火朝天,秦清河与小表妹聊天聊得也好不热闹。
秦清河对卞睿安的闪现表示非常吃惊,苟利云也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感叹,说连她这位新娘都蒙在鼓里,真不知谷曼炀上哪儿请的这位神仙。
小表妹听她们聊帅哥,眼睛都发直了,竖着耳朵倾听关于卞睿安的蛛丝马迹。
苟利云发现了她的小心思,生硬地冲她干咳两声,势必要打断她毫无意义的幻想:“那是你时微姐姐前男友!比你大了快十岁,你想都不准想!”
小表妹吓得长大了嘴巴:“那这旧情人见面,不尴尬吗?刚才来的路上,他们还坐的同一辆车呢!”
这时正好时微推门而入,秦清河与苟利云面面相觑,小表妹倒是不觉得尴尬,满是好奇地迎上去问:“时微姐姐,和前男友同乘的感觉如何?”
第40章
小表妹此话一出,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时微扫眼一看,三双熟悉的眼睛都直愣愣看着自己, 连造型师都心不在焉了, 一绺头发连着梳了七八次。
“看我做什么?”时微摆手,走到梳妆台前方, “同坐一辆车而已,我又没跟他乱来。”
秦清河扑哧一笑:“原来你还想着跟他乱来啊!”
苟利云打出个休止手势:“我表妹才刚成年, 你们给我悠着点儿!”
小表妹嘿嘿一笑:“这才哪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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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仪式举办得非常顺利,新娘的捧花掉到了小表妹手上,小表妹惶恐无措的左右看看,一把塞到了时微怀里。
她压低声音对时微说:“姐姐,我看你对你前男友明摆着还有意思, 我支持你抓紧时间, 把他收回来!”
“胡说什么呢, ”时微捏了捏小表妹的鼻尖,“作业写完了吗。”
小表妹扬起下巴:“我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没作业?”时微笑了笑,远远就见苟利云妈妈向自己招手。她把捧花还给小表妹, “我得去帮忙了,花儿你拿着吧。”
时微在婚宴上喝了很多酒, 但这怪不到新郎新娘头上。
三位伴娘陪同敬酒时, 谷曼炀很有担当,一概把酒挡了回去,没让任何一个女生多喝。等正式落座,开始吃饭, 时微的麻烦事才真正到来
——前来搭讪的人络绎不绝,她几乎连拿筷子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某某的堂哥, 那是某某的表弟,甚至还有新郎新娘的各路同事。碍于苟利云的情面,时微不好尽数拒绝,人人过来,抿一小口,喝到最后,也是难以计算了。
时微身边原本坐的是小表妹,不知什么时候,小表妹跟卞睿安换了座位,时微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就发现卞睿安那双冷静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要去楼上休息一会儿吗?”卞睿安问她。
时微从椅子上弹起来,站得笔直:“好啊。”
卞睿安接过谷曼炀递来的房卡,就往电梯的方向走了。时微在后边,粘粘乎乎地跟着他,连着踩了他的脚后跟四五次。
走出大厅,卞睿安忍无可忍地回过头,一句话没说,把她扛上了肩膀。时微趴在卞睿安后背上,被他的肩膀硌得肚子疼,但也一次都没有挣扎。
进到房间里,时微就像一滩烂泥般融化在沙发上了。卞睿安给她端来温水她也不喝,全身都软绵绵了,眼珠子倒是有劲儿,直愣愣地把卞睿安盯着,像要把他看个够,像要把他看个穿。
时微用含糊的声音问他:“因为跟小叔吃饭的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卞睿安低声说了句:“没有。”起身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不要说谎......说谎鼻子会变长,比皮诺曹的鼻子还长......”
说到这儿,时微倏尔想起一件童年往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去意大利度假,就是那个皮诺曹小镇,山上有个百年老别墅,可——吓人了!鬼幽幽、阴森森的,门口有个皮诺曹塑像,特别高、特别大,我还双手合十对着它下跪来着。”
时微弯起嘴角,仿佛是在笑:“我跟他说,我和卞睿安来自中国,我们是小朋友,很乖的,从不说谎,你一定要保护我们。”
“记得。”卞睿安说,“第二天我失足摔倒,从山坡上滚下去,除了膝盖破皮之外,全身上下完好无损。”
“是不是很神奇呀......”时微笑得眯起了眼睛,她捏着卞睿安的耳垂,“念在我为你求神的份儿上,原谅我吧。”
卞睿安嗤笑:“小学的事情都能翻出来抵债,可真有你的。”
时微撇下嘴角,用力摆手:“谁说我只能翻出小学的事!这么多年,我对你好的时候还少吗?”
这话牵动了卞睿安的思绪,他摇头说:“不少。你对我很好。”
看着时微透明而澄澈的眼睛,他忽地感觉喉咙发痒,痒得难以忍受,要把记忆中美好的事情全部翻出来,重新讲给时微听一遍,让她回顾,让她咀嚼,让她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他才能畅快、才能舒服。
从童年到少年,从伦敦到临海,一桩桩、一件件,在卞睿安的叙述之下,走马灯似的在时微眼前播放着。
那些瓦蓝的天、碧绿的草、缤纷的花儿,和振翅的蝴蝶,每个细节,都只能让人回想起来一个“好”字。
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的“好”字。
是可望不可及,往事不可追的“好”字。
如卞睿安所愿,时微的眼眶红了。盈着一汪眼泪,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迈着错乱地脚步走到窗户边,背对卞睿安站着。
隔了不知多久,卞睿安突然问她:“你后悔过吗?”
时微看对着窗户外面的车流,她一字一句地听清楚了,但没有回答。
卞睿安起身走到她跟前,又重新问了一遍,时微仍是不言语。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她转过身来,盯着卞睿安看了一会儿,抬手摸上了他的眼睛和脸。
太真实、也太珍贵。连卞睿安眼皮褶皱里那条浅淡的疤痕,都让时微心生怀念。
她嘴唇一颤,眼泪不可控地流下来了。时微第一时间把头低下,即便是醉了,也不情愿让他看到眼泪,那很丢人。
两人僵持片刻,卞睿安迟疑着上前半步,揽过时微的后颈,将她拉到了怀里去。
周遭寂静无声,时微双眼朦胧,泪水垂直落下,落在卞睿安一尘不染的黑皮鞋上。
“啪嗒,啪嗒,啪嗒。”
这声音听到卞睿安耳朵里,像磨刀。须臾后,卞睿安把时微的下巴捧起来,让她坦坦荡荡地面对着自己。
他看着这张让他爱恨交织的脸,不怠思考,就俯下身子,吻去了她眼睛上的泪花。
他拥着时微亲吻,用力地亲吻,他把眼泪的味道送给她,把思念的味道送给她,把八年光阴压缩之后的委屈愤恨一并奉还给她。
泪水咸涩,却也让卞睿安舍不得放。过了很久,他才把时微稍微松开:“你可不可以比以前,再多爱我一点。”
听到他沙哑的嗓音,瞬息之间,时微酒都醒了。她抬起双臂,将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紧紧抱住,她贴着卞睿安的胸口放声大哭。
时微抱着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如果你今天没回来,我该怎么办?”
卞睿安蹭着她的额头说:“就当我再也没有回过临海。”
时微抓着卞睿安的后背狠掐了一把,随后将怀抱收得更紧了。她骤然意识到,八年前她之所以可以说服自己接受生离,是因为她永远抱着侥幸,相信重逢。
她今天并不是兜兜转转回到卞睿安身边的。从某种层面来说,他们分开了,却又始终并未真正分开。时微胸腔里那颗滚烫跳动的真心,是因为一直被卞睿安的火焰灼烧,才得以保存温度和活力。
倘若那把火灭了,她会无法在这世上坦然自处。
放声大哭是个体力活,时微累了,趁着酒劲倒头就睡。醒来后,发现卞睿安躺在她身侧,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自己。时微觉得别扭,正想推开他起身,卞睿安欠身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时微撑着胸口把人推开:“等我洗个脸、补个妆,我有话跟你说。”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
时微打电话给小表妹,让她帮忙送来化妆品。卞睿安撑在梳妆台前,看她一笔一画地描眉,比仕女图还漂亮:“有话现在说吧,”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快到饭点了。”
“怎么过这么快。”
“谁让你闷头一睡就是俩小时。”
时微加快手上补妆的速度,同时将康博为蒋希文搜罗指导老师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他:“所以我不是故意要跟小叔吃饭的。”
卞睿安“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他把玩着时微垂在身后的头发说,“蒋希文这孩子我认识,脾气怪得很,只听康博一人的话,她家长辈都拿她没办法,你可别被她欺负了。”
时微笑着夺回头发:“放心吧,她欺负我,我就给你打小报告,然后你去帮我把小孩儿欺负回来。”
卞睿安低笑:“我丢不起这人。”
时微补完妆,站起来:“你在T国有没有遇到危险?”
“没有。”
“回答太快了,听起来不像真的。”
卞睿安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没有。”
“你平时没那么好的耐心顺着我回答,听上去还是不像真的。”
卞睿安俯身问她:“你是希望我遇到什么事?”
“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时微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你说谎的技本事太差,我根本用不着动脑筋,闻都能闻出来!”
“你到底是属兔的还是属狼的?”
“到底说不说?”
卞睿安不再继续跟她开玩笑了:“没遇上什么大事,只是碰上了一群杂牌|武|装。”
时微眼皮猛地一跳:“然后呢?”
“然后被人用枪指了脑袋。”
听完这话,时微脸都青了。
卞睿安不想骗她,也不想吓她,可以说是左右为难。
他拍拍时微手背:“破财免灾了,没事的,我现在不是完好无损地坐在你面前吗?”
时微慢慢呼出一口气:“哪天的事?”
“二十号。”
“你害怕吗?”
卞睿安点头:“怕,怕死,因为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可如果不是此番经历,或许我今天也不会对你这样坦然。”
“你的很多话......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时微说这话的时候,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大概有点类似于佛家所说的“放下”。在那几秒之中,她短暂地原谅了世上一切的罪恶、丑陋与苦难。
第41章
晚上的复古舞会结束, 时微一行走出酒店大门,跟风风火火往里赶的程玉生打了个照面。
程玉生眼里没有旁人,唯独一个卞睿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看着卞睿安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 就觉得什么都懂了, 可看到时微那张永远淡然的面容,又仿佛什么都没懂。
他跟秦清河等人笼统地打过招呼, 越过卞睿安,挤到大厅里面找到了苟利云。程玉生将红包塞到苟利云手里, 祝她新婚快乐:“今天有领导来学校,我实在是没能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