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夏灵的电话打来,她先是一个劲地跟时微道歉,然后又说自己有个不情之请:“时老师,这次的事情,能不能麻烦你不要追究齐春蕾的责任?”
“你不怕她再来找你?”时微咬着雪糕木棍儿说。
“她、她本来也是胡言乱语,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夏灵说,“但如果这事闹大,肯定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做文章,时老师你知道的,我们圈子里的竞争本来就——”
在夏灵的软磨硬泡之下,时微同意了不再追究。
她这手臂本就是误伤,齐春蕾此人看上去又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气势,时微正好也不想把自己拉到夏灵与她的恩怨漩涡中。
三天后,夏灵授意助理给时微送去大批礼物致歉、致谢,时微从助理的拍手称快中得知,齐春蕾被派出所拘留了,原因是在便利店寻衅滋事。
那助理还说人贱迟早自有天收,齐春蕾之前策划多起事件黑她老板,终于是自食恶果。
待那助理离开,时微去厨房倒了杯冰水,冷幽幽的水滑过喉咙、胃部、肠道,咕噜咕噜的,让她感受了扑面而来的饥饿。
外卖送达是需要时间的,自己开火做饭又实在费事,可眼睁睁屋外红火大太阳高挂中空,她觉得出门觅食也并不是什么好选项。
于是,时微翻出了家里一堆临期零食,坐在沙发面前,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她用牙齿撕扯开一袋巧克力曲奇,卞睿安的电话打来了,问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啊。”时微有点心虚,“我每天不都那样吗......你知道的。”
卞睿安淡淡地“嗯”了声:“没排练吗?这么有空接我电话?”
“中、中场休息嘛。”生硬地打了个磕巴,时微冲自己嘴角懊恼地来了一巴掌。
在别人面前,她即便是算不得巧舌如簧,借口这种东西还是能信手拈来。可面对着卞睿安,就像面对着一位庄严的判官,人家还没说什么呢,她就先一步怂了、垮了、露馅儿了。
“我这边工作很顺利,”卞睿安说,“周末应该可以回来见你。”
时微瞥了眼缠着纱布的胳膊,眉头就缓缓皱紧了:“周末不就是再过两天吗?”
“嗯。嫌晚了?那今天如何?”
“开什么玩笑,”时微暗自吸气,“周末的事,周末再说吧。”
“算了,我改主意了。”
时微陡然来了精神:“不回来了?”
“周末的确太晚,我等不及,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时微握着手机,茫然不解。电话里卞睿安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来:“我自己进来还是你替我开门?”
“嗯?”
对面沉重的叹了口气:“还是我自己开吧。”他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滴滴滴的开门声。五秒后,跟着卞睿安一起进门的,是特别浓重的,尼古丁的味道。
时微坐在沙发一头,忐忑是有的,生气亦是有的。她认为卞睿安蓄意耍了自己。
“转过来。”卞睿安低声说。
时微不动,半边身子遮掩着左手臂。
“藏得住吗?”
“......没有要藏,我只是不想动。”
卞睿安从沙发另一侧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半跪在地上:“给我看看。”
“不用。”时微盯着窗外,心烦到极点,不想跟卞睿安有任何眼神交流。
“没完了是吧?”卞睿安的声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愠怒。
听了这话,时微瞬间就委屈了:“你凶我做什么?”
“凶你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时微愤愤不平地看着他:“你特意回来,就为了跟我吵架的是吧?”
卞睿安嘴上不接话了,强行扳动肩膀转动时微的身体,让她把左臂露了出来。时微挣扎着抬腿踹他,一脚踢到卞睿安胸口,被他抓着脚踝牢牢固定住了。
时微睁大眼睛瞪他,急促的喘|息让胸口上下起伏,她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你还要跟我打架不成!?”
半睿安的视线落在纱布上,脸色阴沉:“是刀划的?”
时微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她发现卞睿安的神态忽然变得很不一样,他的眼中有愤恨、有不安,还有说不清、道不白的陌生以及焦虑。
“没事,只是皮外伤。”时微的语气柔和了些,她拉着卞睿安的手说,“别跪地上了,坐起来说吧。”
卞睿安摸着她的左手背,半晌没说话。后来还是顺了时微一半的意思:他站起来了,却没有坐下,以一种混乱的步调在小客厅里来回地走,像是有什么东西必须立刻消解掉。
时微抬头看他一眼:“你在怪我?”
卞睿安摇头。他的确没有想要责怪时微,他自己的过错远大于一切,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时微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他太急迫了,太得意忘形了。
沉默。又是铺天盖地的沉默。
卞睿安在窗边站了良久,才转过身问:“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本来也只是小问题。”
“这不是小问题,”卞睿安走到时微面前,“如果不是夏灵打电话告诉我,我是不是会一直蒙在鼓里?你会用什么理由搪塞我?摔的?还是不小心?不对,你这么聪明,应该有本事找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时微动了动唇角,听卞睿安爆发出这一连串问句,心里又有了冒火的趋势。她深呼吸了几次说:“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这是我给你添的麻烦!”卞睿安郑重其事道,“我后悔了时微,没将你的安危考虑周全,完全是本末倒置。”
时微用力眨了下眼睛:“睿安,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但我远比你想的脆弱,”卞睿安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迟疑两秒,又随手扔在了茶几上,“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见夏灵,齐春蕾那边我会处理。跟庄洁梅保持距离,她甚至比夏灵更危险。还有,今天就搬家,去仁和公馆住,我会找个靠谱的人过来跟着你。”
卞睿安下颌微动,是牙关咬太紧的缘故。
这些话听在时微耳朵里,就像巴不得将她关到保险柜里藏起来,这种担忧明显有些过头了。
时微站起来走到卞睿安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你太紧张了,别这样。”
卞睿安摇头:“你不会明白的。”
时微永远无法想象她对卞睿安的重要性,因为没有亲眼目睹过,离开她的卞睿安,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畸态生活。
有段时间,卞睿安认为他大概是疯了,不然为什么每天清晨睁开眼,都得缓慢地反应一阵子,才能想起自己姓甚名谁。他长久地待在地下酒窖里,没有光,空气稀薄,甚至听力和味觉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衰退。
卞荣光专程飞到美国骂他,说他没出息,说卞弘毅是他的前车之鉴。
卞睿安听了这些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卞荣光抡起拐杖就给了他一棍子,卞睿安突然笑了笑,他对卞荣光说:“我爸的确是你亲生的。”
那天之后,卞荣光就回了国,把他全权交到卞梁手上。
卞梁不让他再去酒窖,白天晚上,都派了专人将他看管住。卞睿安无所谓,但也觉得没必要,反正他又不会去死,他只会趁人不注意,把刚刚结痂的刀口抓烂。
腹部的伤口永远不要愈合就好了,仿佛那样就能假装没有经过时间,一直留在十八、九岁,时微和他的生命通通暂停,通通都不要往前。
家里来往了很多医生,好像干什么的都有,卞睿安乱七八糟吃了很多药,反正让吃就吃,药名、剂量,一个都不清楚。偶尔来个打针的,他的脑子里会飞快闪过一种滑稽的怀疑,怀疑卞梁是不是要杀他。
卞梁没有杀他,卞梁救了他。
那段时间后,卞睿安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玩儿命似的学习、工作,分秒必争,想要拿到主动权、拿到话语权,要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他的过往里去。
不眠不休、三餐不均、黑白颠倒,他几乎是用健康当燃料,一把大火持续燃烧数年,将“前途”烧得一片坦荡光明。
他就是这样一天天煎熬过来的。
熬到了现在,熬到了求仁得仁的今天。
绕过时微坐在沙发上,卞睿安起起伏伏地呼吸着,一双眼睛透亮,警觉又狡黠,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时微挨着他坐下,拿了茶几上的打火机,默不作声地替他点了根烟。
卞睿安看着她,没有接。
“抽吧。”时微说,“没关系。”
卞睿安接过去,把烟熄灭了。
“我不能搬去仁和公馆,”时微故意把脑袋跟他贴很近,“也别派人来跟着我,那样很不自在。”她用一种罕见的黏糊语气说话,算是主动撒娇。
即便知道时微此番“撒娇”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即便知道她此时此刻语气是软的,心是硬的,主意是坚决的,卞睿安还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我会不安。”他轻声说,像个脆弱的孩童那般,轻声地说。
从夏灵口中得知时微受伤那刻,卞睿安连把这一干人等全部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从建州回临海的一路上,他不知抽了多少根烟,做了多少次深呼吸。
时微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提议:“那我每天跟你打电话,好不好?每天都听到我的声音,还会感到不安吗?”
卞睿安缓缓扭头看向她,眸中透着诧异。
时微的语气太轻太暖,简直就像一位安抚应激幼犬的主人,又像一位充满耐心与慈悲的姐姐、老师、母亲,甚至是带了神性的,闪着珍珠般光泽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圣母玛丽亚。
一种羞愧难当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强人所难与无理取闹。屏息沉思了很长时间,卞睿安终于冷静些许,他揽过时微的肩膀,低声说:“抱歉。”
“我饿了。”他的玛丽亚转了下眼珠子,像是按下了切换开关,浑身上下充满了接地的活人气息。
时微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说:“你来之前我就饿了,吵完架更饿了!”
卞睿安露出了浅笑,他站起来:“那走吧,请你吃饭。”
“天太热了,不想动。”时微赖在沙发上说,“可也不想吃外卖。”
卞睿安双手抱臂,垂眸看她:“想支使我干活就明说,煮面可以吗?”
时微笑着摇头:“不要,我想吃沙律牛排,但家里没肉了,炒饭吧!”
第50章
卞睿安十分嫌弃时微冷冻室里不知放了多久的白米饭, 但他别无选择。饥肠辘辘的时微一直就站在他的身边,眼巴巴地望。
从冰箱里翻出一些还没腐烂的蔬菜,加上培根、鸡蛋等食材, 卞睿安前后花了十分钟, 给时微端出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炒饭,以及一碗温度正好的蔬菜汤。
时微埋头吃得热火朝天, 卞睿安坐在对面,毫不避讳地看她, 看完眼睛看耳朵,看完耳朵看鼻尖,看完鼻尖,又看她是如何咀嚼每一口饭,如何吞咽每一口汤。
她的唇舌亮晶晶的, 笑容也亮晶晶的, 玛丽亚的影子转眼就成了过去式, 平衡与节制顷刻间荡然无存,卞睿安从她灵巧的一举一动中只能瞧见放肆、堕落和无休止的邀请。
时微总能在不经意间,将他的欲望玩弄得团团转。他并不介意牵着堕天使的手与之共舞, 反正他都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诅咒,这种诅咒一辈子也解不开、斩不断, 像生了锈的铁钩穿透心脏, 与骨肉交融,将他和她牢牢绑定,稍微一动,就要淋淋漓漓流下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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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 等到太阳没那么强烈,时微还是拖拖拉拉地出了门。
卞睿安先是陪她去医院换药, 然后俩人去了趟超市,七七八八买了很多食物,把时微的冰箱填得满满当当。
做完以上这些事,就差不多就到傍晚六点了。卞睿安今天晚上必须得赶回建州,明天一早有个签约仪式等他出席。
时微半躺在沙发上,跟他讲述齐春蕾的遭遇:“她的话不像假的。但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没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全部串联起来。”
这些话卞睿安都听到心里去了,但脸上还是不为所动:“下午我不是在跟你说笑。我的事你——总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时微不满地“哼”了声,她挪到卞睿安身边软硬兼施地讨价还价。俩人拉拉扯扯、动手动脚,逐渐演变为卿卿我我,“斗争”以时微的胜利画上句号,制胜秘诀是在卞睿安下巴上主动落下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吻。
“你把这些人的关系给我解释清楚,我就不再多问了。否则就像一道没有答案的题,横在心里,老是忍不住要去推敲嘛。”
卞睿安看着她:“你向我保证,听完就完,绝对不再插手。”
时微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保证。我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呢,你当我稀罕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