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希文的带领之下,时微误打误撞地,路过了堆放花篮的地方。
她走过去,视线扫过卡片,有一排花篮的贺词和落款都很特殊。上面一排写着“祝:一切圆满”五个大字,右下角却没有署名,只是画了一只简笔小羊。
时微瞬间懂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想到卞睿安会用如此充满童心的方式对她阴阳怪气。
当然,也可能不是阴阳怪气,或许只是一种解释,他反复强调自己的绵羊身份,是想说明今天缺席音乐会实非本意。不管是哪种可能,时微总之是被这只绵羊逗开心了。
蒋希文好奇地凑过去:“这人可真有意思,表白还要借小羊的口。”
“你又懂了,”时微弯着嘴角说,“万一是谁家亲戚,或是朋友呢?”
“微姐我发现你有时脑子是真的很不够用,”蒋希文指着那只羊说,“我要是给朋友送花篮,保管名字写得比标题大!”
时微拿出手机,对着花篮拍了照片,然后戳了戳蒋希文的后背:“走吧,合影去。”
“别找海报了,”蒋希文拨弄着花篮上的白色蝴蝶兰,“就在这只羊面前拍吧,我看这花篮挺好看的。”
第48章
一转眼, 临海步入了夏天。
时微对这个季节是又爱又恨。
夏日暖洋洋,起床易如反掌,穿衣简单方便, 夏日的好处她如数家珍, 简直对这个季节爱得真切。
与此同时,她对夏天的记恨也是实打实的。
十八岁的仲夏是她人生的转折, 那年八月过后,她仿佛把前十八年没倒过的霉, 全都重新倒了一遍。如此这般过了四五年,时微都有点谈“夏”色变了。
然而今年的夏天又有了新的不同。她拥有了充实的工作,远大于支出的工资,被动缺席的那个人,也主动回到了她身边。
开车行驶在去排练厅的路上, 时微头戴墨镜, 耳听音乐,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挡风玻璃上,她并不感到热或者晒,只觉得浑身充满了能量和阳气, 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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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夏灵几个月的不懈努力,终于与卞睿安初步建立起了“友谊”, 俩人现在是可以偶尔吃饭, 偶尔聊天,偶尔谈谈合作项目的朋友关系。
夏灵对此已经十分知足,或者说,在某个层面上, 这种关系,也已经够用了。
与以上两位心满意足的状态相比, 卞睿安此刻的境地却有些狼狈。
在星期一的董事会上,卞荣光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将他痛骂了一顿。不过卞睿安也没闷声受气,硬碰硬地,对着他爷爷拍了桌子,卞梁坐在旁边没说话,会议室内的气氛忽地僵住了。
这时大门徐徐打开,薛高邈走了进来,席间有人喊了声句“薛董”。
他笑微微地来到卞睿安身侧,企图充当和事佬:“睿安啊,火气别太大了,年轻人有的是试错空间,知错能改,还有大把机会。”他压低声音说,“让你去建州历练一阵,也不是你爷爷、叔叔故意为难,是在座众人的决策,别把气撒在长辈头上。”
卞睿安看他一眼,又看看沉默到底的卞梁,踢开椅子,扬长而去。
直到坐上车,他那张脸都还是板着的,连带着周遭空气都凝固了。孙飞昂从副驾驶回头,试探地望了他一眼:“卞总?”
卞睿安看着窗外没有应声。
孙飞昂有些纳闷儿,又鼓起勇气招呼了第二声:“老板?”
卞睿安回过神,摸了摸眉毛说:“我不小心把椅子踢倒了,是不是演得太过头?”
孙飞昂微愣一瞬,总算舒了口气:“还以为您当真生气了。”他又恢复到敢于插科打诨的状态,笑嘻嘻地说,“演技这种东西,还得让专业的人来评判。”
卞睿安似笑非笑地一点头:“夏小姐的确专业,今天一早打电话来安慰我,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情真意切得仿佛自己都要信了。这叫什么来着?他们演员说的,信念感?不过这次是委屈你了,跟我去建州,得和晓晴分开一阵。”
“我这合法夫妻还好说,顶多就是思念一阵,没有太大的危机感,”孙飞昂用看热闹得眼神望着卞睿安,“倒是老板你,把时小姐一人留在临海,能安得下心吗?”
卞睿安眼皮一动:“你懂个屁。”
孙飞昂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那现在是回家收拾东西,还是?”看到卞睿安的眼神孙飞昂就笑了,“行行行,知道了,去乐团。”
卞睿安来得很突然,时微找借口先去停车场跟他见了一面,卞睿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建州。”
“今天去?”
“嗯。”
“那晚上回不来了吧?”
卞睿安迟疑片刻:“可能得待一阵子。”
时微怔了怔:“那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去请半天假。”
请完假回来,孙飞昂已经走了,时微左右看看,对卞睿安一扬下巴:“上车再说吧。”
卞睿安向她伸出手:“钥匙。”
将手里的车钥匙一抛一接,时微摇头说:“今天算你有福气,我给你当司机。”
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时微漫无目的地绕着圈。她的内心很平静,因为卞睿安在副驾驶坐着,所以也并不十分好奇目的地该去哪里。
“是出差吗?”时微问。
卞睿安淡笑着摇头:“搞砸了一桩生意,被老爷子踹出临海了。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流放。”
时微目视前方,按部就班地开了十来米,然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车靠在了路边。她转头问卞睿安:“怎么搞砸的?”
“拜夏小姐所赐。”
看着卞睿安这张波澜不惊的脸,时微静静一琢磨:“你故意的?”
“舍得下饵,大鱼才会咬钩。但我实在没想到会一杆子给我支到建州去。爷爷年纪是大了,狠心的程度一点不比年轻时候低。”
时微半托着下巴看他:“但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吧。”
“怎么个好法?”
“你跟林謇北不是关系好吗,建州是他大本营啊,你想干什么都方便。”
卞睿安忽然笑了,他拉起时微的手,在她手背上狠亲了一口,亲出了个响。时微看着他方才亲过的手背,半晌过后,叹了一句:“轻浮。”
“对我来说算好坏参半。”
时微的食指在他袖扣上摩挲着:“坏在什么地方?你和林謇北的利益同盟并不稳固?”
卞睿安抓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坏在总是见不到你。”
时微笑了,她抽出手,指尖下滑,经过卞睿安的肩头,手臂,肘关节:“衬衫在你身上真的很好看。”
“是衬衫好看?”
时微笑得温柔,继续在他胳膊上指指点点:“这里练得真好。你每天那么忙,哪来的时间精力健身?”
“只是这里好?”
她摇头,手指仍是不老实,蜻蜓点水地在卞睿安喉结上快速一摸,转眼又揉捏上了他的耳朵:“这里也很好,你总是耐心听我说话。”
卞睿安握住她的手,放在左胸口:“耐心不是耳朵决定的,是这里决定的。”
“我知道。”时微忽然贴过去,听着他的心跳声偷笑,“这里是最好的,因为这里面有我。”
说完这话,时微抬眼望他。
这个眼神对卞睿安而言,无异于毒蛇的引诱,他低头吻了时微。
蛇果的甘甜萦绕在口腔里,唤醒了麻木的身体,有的东西再也无法沉睡了,卞睿安咬着她、|吮|着她,甘愿把呼吸都一并交出去。
卞睿安知道时微的心在哪,也知道时微的顾虑在哪。他攥着她的手指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句话时微很熟悉。
九年前卞睿安也曾攥着她的手指,用祈求的语气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那个时候,这句话等同于一声呜咽,除了藏着茫然与挣扎之外,别无他用。
可此时此刻,一切仿佛都不一样了。
时微愿意给他时间,也愿意给自己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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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睿安在临海的时候,时微跟他见面的频次本就不高,一周能见两回已经谢天谢地。
所以时微认为他即便去了建州,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可眼下卞睿安离开不过三天半,她却明确感受到思念之情在蠢蠢欲动。
可见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主观的生物。时微坐在夏灵的房车内如是想。
今天是《明日他乡》拍摄的倒数第二天,夏灵的戏份已经全部完成,此刻正在外头跟探班粉丝拍照合影、与剧组成员切蛋糕、送鲜花、互赠拥抱、依依惜别。
本来时微也该加入这场大狂欢,但蒋希文在练习中遇到问题,给她打了三十分钟电话哭诉抱怨,还凶她吼她,让她俩小时内必须去到自己身边现场指导。
时微一遍尽职尽责地教,一边还要绞尽脑汁地哄,最后打完电话简直像是打完拳击比赛,四肢酸软、大脑空空,只想瘫倒在空调大开的房车里狂吹冷风。
闭着眼睛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时微隐隐听到有人开门,猜想多半是夏灵或者助理回来了。
揉着眼睛坐直身子,她在密闭的房车内看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夏灵,而另外一位......却是个生面孔,一个留着锁骨发的中年女人。
时微还处于刚刚清醒的迷蒙状态,她看着夏灵面露疑惑:“灵姐,这位是?”然而这话刚一问完时微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夏灵的神色明显慌乱,而另一个女人的脸上,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冷漠的肃然。
夏灵半晌没吭声,另一个女人却是主动开了口:“你好,我叫齐春蕾,是利雅传媒的老员工,也是夏灵的老朋友。”
齐春蕾看着时微说:“我和夏灵有事要聊,能不能麻烦你暂时离开一下?”
时微点了点头,这车内氛围异样,她巴不得早点走。
“不行!”夏灵一个大跨步走到时微身边,把她挤到沙发内侧,“外面这么热,时老师还是待在车里为好。”她睁大眼睛看着齐春蕾,“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齐春蕾冷笑了两声,她左右看看,走到冰箱附近的小架子旁,拿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中把玩。时微侧头看向夏灵,她低垂着脑袋,四肢僵硬。
齐春蕾上前一步,四根手指在小桌板上胡乱敲打:“三年前,肖虹冰用我弟的生命安全威胁我,让我背了职务侵占的黑锅。现在我后悔了,我要你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发文,把真相说出来。”
夏灵死抓着时微的右手不放,用力咽了口唾沫:“你们公司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话,骗骗别人就行了,肖虹冰的事,有我不清楚的?”齐春蕾抬起夏灵的下巴,雪白的刀刃一下下拍打在她脸上,“我没有要跟你商量的意思,要么你现在发文澄清,要么我就划烂你这张漂亮的脸——泄愤。”
“齐姐......”夏灵的眼泪一涌而出,顺着刀刃滑到刀柄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事情过去这么久,该受的苦你都受了,现在翻旧帐还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是我说了算。”齐春蕾向夏灵摊开掌心,“手机。”
“齐姐!”夏灵哭出了声音,齐春蕾对着她皱了眉头,“你给我小点儿声,赶紧的!”
夏灵颤抖着,把手机拿了出来。垂眸瞥着脸侧的刀,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她哆哆嗦嗦地将手机解锁,泪眼汪汪地看着齐春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啊。”
“我念、你写。”
齐春蕾一字一句地说着,可夏灵抖得太厉害,字都打不利索。齐春蕾看了心烦,夺了她的手机,随手扔给时微:“你来写。”
第49章
“我......”时微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 像接了个烫手山芋。壳子上湿漉漉的,全是夏灵的汗。
齐春蕾接着第二句话往后说,时微无可奈何, 只好让干什么干什么。
夏灵身体和思想都处于一种极端紧绷的状态, 她屏息凝视着齐春蕾的一举一动。
大概写了三百字,齐春蕾陷入卡顿, 夏灵借此机会将她猛然一推!随后拉着时微往门口跑。齐春蕾怒不可遏地急追而上,三人在房车门口拉扯扭打起来。
混乱之中, 时微只觉胳膊一痛,猩红的血液涌出,顷刻间就沿着手臂流到指尖。
夏灵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一边跑一边喊人。差不多跑出二十米远的距离,时微将她强行拽停在了一棵柳树边:“别跑了, 应该没事了。”
“手、手......”夏灵指着时微的胳膊哭, “时老师......血......好多血......”
时微自己是个爱哭的, 却历来看不得别人哭哭啼啼,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事,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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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微被夏灵的助理送去了医院, 处理伤口的过程她没敢多看。齐春蕾的话盘旋在她脑海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太多余力再去感受疼痛。
晚上回家, 麻药的劲头过了,心里的事情也琢磨得差不多,她终于觉出手臂上持续性的锐痛来。
并且时微这才意识到,伤在手臂上, 对近期拉琴的状态也会产生影响。幸亏本月初乐团处于休整排练状态,并不需要登台演出。
站着疼完坐着疼, 坐着疼完躺着疼,心烦意乱的,时微打开冰箱,拆了两根雪糕吃,吃完之后又觉得肚子不大舒服,气得她直蹬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