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虎躯一震,当即站直了身子:“周老师说什么呢,我不也是怕您担心吗,再说了,只是小伤,过几天就都好了。”
“不影响拉琴吧?”
“不影响不影响。”时微顿了顿,“是庄老师告诉您的?”
“她也正生气呢,说你胡乱找借口请假,最后还是在那位演员口中听到的真相!”周凌语气严肃道,“当真是长大了,有主意了,不需要我们这些长辈的意见了!”
“周老师——”时微拖长语气,轻声哄她,“好了好了,我错了。给个机会,让我弥补一下吧。”
周凌不满地哼了声,没接话。
“您不说话,我就当这机会是给我了啊。”时微想了想说,“这周六,咱们一起去看音乐剧吧。”
“就我?你庄老师呢?”
时微迟疑了一瞬:“......当然也要一起啊。”
周凌的语气这才缓和些,随口跟时微开了句玩笑:“你现在请着假呢,就只有看音乐剧的空闲?”
时微无奈地笑笑:“先吃饭、再听剧,最后我亲自给您送回家,这个安排怎么样?”
周凌呼出一口气:“先问问阿梅的时间吧。”
“行,联系好了我跟您说。”
“没觉得我在为难你吧?”
时微诚恳道:“没有。您不是就是太长时间没见我,想我了么。”
“臭丫头,亏你心里还有数!”
打完电话,时微从厨房拿出面包放在盘子里,又颇有闲心地给自己搞了杯咖啡,甚至还拉了个丑不拉唧的花。
她回到小餐桌前,窗外的太阳已经高挂顶空,金灿灿的阳光射到屋里,晒得她脸颊热烘烘的。时微没有躲,反倒还有点享受这种肆无忌惮、大张旗鼓的照耀。
面包是昨天跟卞睿安一起买的。时微本来只想在超市随便拿袋吐司,卞睿安把她的吐司从购物车拿出来重新放回货架,并告诉他,仁和公馆附近那家老店最近搬到了市中心来,然后带她去新店转了一圈,买了几个经典产品。
时微抓着红豆黄油法棍咬了一口,这种上颚受罪的感觉,让她转眼回到了高中时期。
吃完这餐饭,时微就有些无所事事了。乐团那边请了假,蒋希文又去国外过暑假,玩得正开心,最近也很少主动联系她。
可她的脑子是闲不下来的,所以齐春蕾的影子趁虚而入,在她心中、脑中越变越大......
第52章
时微时刻谨记着自己对卞睿安的承诺, 无论齐春蕾的影子如何膨胀,她都闭着眼睛,遮住耳朵, 不看、不听。还额外找了许多琐事打发时间, 比如将家里的杯子、盘子、碟子等等玻璃陶瓷制品翻出来清洗、整理,把零食柜里的过期产品通通扔掉, 下楼丢垃圾的同时,还顺道儿去小区门口的花店, 买了一把康斯坦茨月季,找了家里最具艺术性的花瓶插上,放在了茶几中间。
三天后,康斯坦茨的花瓣掉了一桌,时微也结束别别扭扭的居家生活, 出门请客吃饭、听音乐剧了。
周凌对于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之类的, 从来都不挑剔。当年在音乐学院当副院长时, 就美名在外,两年前步入退休生活,就更像个闲云野鹤了。不过她的好姐妹庄老师却全然不同, 吃穿用度都很讲究,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想要在二人中间寻求平衡, 找到一处合适的聚餐地点, 可是费了时微好一番功夫。
好再功夫不负有心人,晚饭吃到后半程,两位老师都心情不错,庄洁梅还一个劲地夸主厨手艺好, 并向时微打听:“这地方这么偏,你怎么找来的?”
时微笑笑说:“朋友推荐, 我就偶然记住了。”
周老师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朋友?哪位朋友呀?是不是临海理工的程副教授?”
时微没想到周凌居然会把思路拐到程玉生身上去,正要否认,就听庄洁梅笑着说:“这位程副教授可是好久没来看过演出了,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啊......”时微茫然道。
庄洁梅眯着眼睛对着时微笑:“微微你也不小了,人家程副教授一表人才,要什么有什么,也差不多该进入下一步了吧。否则被人抢走,你哭都来不及!”
“我跟他——”时微说到这,顿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当初庄洁梅能放心大胆让自己当卞睿安与夏灵的中间人,从未怀疑过自己和卞睿安的“普通高中同学关系”,或许也有程玉生这么一个大活人拦在中间的缘故。
于是她没有解释,只是故作委屈地说:“今天就指着我一个晚辈欺负?”
“你这孩子口不择言,”周凌用手指了指她,“哪能叫欺负呢?是长辈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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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音乐剧的位置特别好,但这几张票并非时微托关系拿的,而是花了真金白银从黄牛手里收的。音乐剧市场最近几年热火朝天,早就一改往年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仅仅提前三五天,绝对买不到前排核心位置,除了找黄牛以及转票之外,唯一的选择就是卡点守在票务网站,与其他观众比手速、拼人品。
时微找黄牛买票时,心里隐隐感受到了一丝羡慕,也不知道古典音乐何年何月可以走到这一步,也不知道自己的演出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迎来被人争前恐后欣赏的一天。
不过今天晚上时微听剧的状态有点对不起票钱,因为她几乎全程都在走神,耳朵分不出音调高低,眼睛也看不出表现好坏,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将她的思路引到齐春蕾身上去。
她反复告诫自己:说话算话、说话算数、说话算话、说话算数......
周凌偶尔过来跟她耳语几句,时微也只是敷衍着点头,她感受到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力量,好像要将她推出剧场,送到拘留所门口,送到齐春蕾面前。
演出散场,庄洁梅去旁边接了个私人电话,时微和周凌站在门口等她,周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时微讨论剧目内容,时微一问三不知,只能给予周老师浅层次的回应。
“刚才走神了吧?”周凌笑微微地看着她,“是不是在羡慕音乐剧的观众热情又用心?”
时微怔了怔:“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周老师的眼睛。”
“其实我觉得,乐团并不是你最好的归宿。”周凌看着时微,闪着一双并不年轻却十分明亮的眼睛,“你这孩子啊,个性太强,音乐也是一种自我的表达。我总觉得,在群体之中,你最亮眼的部分被压抑住了。”
周凌回忆道:“不瞒你说,直到如今,你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表演,还是二中校庆那回。虽然技术青涩、稚嫩,但我那天好像在你的琴弦上看到了火花,说是火花又不太准确,因为它的温度不高,更像是炸开的水。我说这话,并不是想表达你这么些年没长进,你的进步很大,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希望,你能找到更合适的道路。音乐家需要观众,观众也需要音乐家,你们之间,其实是相互渴求的关系。不用太过羡慕别人,你会有你自己的时候。”
“周老师......”时微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短暂地从齐春蕾的阴影中抽身了片刻,“其实,乐团的工作,我原本也只打算干到今年年底。”
“是么?”周凌有些惊讶,“那之后什么打算?”
“周老师认识唐宜年吗?”
周凌思索着:“你说的是那位制作人?挺年轻的,不到四十岁?”
“对,”时微点头到,“唐老师是《明日他乡》的音乐总监,负责配乐工作。他向我发出邀请,希望我可以加入他的团队,参与作曲、编曲、以及演奏相关的工作。工作时间也是比较弹性的,我想这样的话,我会有更多时间精力去深耕演奏水平,同时参加一些零散的个人演出,积累经验。”
“听上去是一条崭新的路,我没试过,不知道好不好走。但不管路况如何,风景总之是不一样的。”
时微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还以为周老师会说我心思太多,不够专注。”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古板?”周凌拍拍她的肩膀,“遇到困难,尽管回头找我,老师能帮忙的地方,一定不会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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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洁梅打完电话回来,就说自己临时有事,得去趟朋友家,就不麻烦时微相送了。周凌问她朋友家在哪个方向,庄洁梅一拍手道:“你跟我同方向,顺路!”然后转向时微说,“把周老师交给我吧,大晚上的,开车费眼睛,你也懒得去绕那么大一圈。”
时微笑吟吟地点了头:“那就麻烦庄老师了。”
在剧院门口等了十来分钟,一辆黑色奔驰开过来,接走了庄洁梅和周凌。时微目送二人离开,然后缓缓转身往停车场去,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佝偻着身子,正在她的车屁股后面走来走去,好像在观察什么。
时微的心脏陡然提了起来,她佯装路过,缓慢走到车子后方。那个鬼祟人影看得认真,并未注意到时微的到来。时微侧着脑袋,探出视线将之好生打量了片刻,忽然就觉得这人的侧影有些眼熟。
她轻轻地、缓缓地,想要向他走近一步,哪知这时,男人猛然回头!时微吓得极速后撤,掌心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男人站直身子,简直像山一样高。时微下意识转身,非常生硬地扯开视线,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她在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同时又委屈巴巴地想:要是今晚当真遇上麻烦事儿,卞睿安肯定会觉得是我自找!
如此想着,时微试探着卖出自然的一脚,只求暂时与身后这座山拉开距离。
“时微!?”身后传来喜出望外的一声。
时微迷惑着回头,居然看到段嘉木咧嘴笑着,毫不顾忌形象地冲到了自己面前。
第53章
“你怎么在这儿?”时微睁大眼睛问。
“我来听音乐剧!”段嘉木兴冲冲的, 完全沉浸在与时微重逢的喜悦里。
时微一颗心缓缓落下,这才缓过神来打量段嘉木。他至少比高中时期长高了十五厘米,大概比卞睿安还要高出三四公分, 从头到脚花里胡哨的, 像只开屏求偶的花孔雀。戒指、耳环,丁零当啷, 发胶、香水的味道混淆在一起,时微走近他不过半分钟, 头就已经开始隐隐发晕了。
时微见到段嘉木的心情也很不错,特别是与方才的忧惧之情做对比,段嘉木的面目就显得尤为亲切可爱。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奥克兰。”
段嘉木点点头:“之前是的,但我小姨四婚请客, 上周回来参加婚礼, 顺便走亲访友。”
时微愣了愣, 也不方便额外点评别人的“四婚”喜事,想了想又问:“你盯着我的车看什么呢?”
“这车是你的!?”段嘉木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嘿嘿一笑道, “我......不小心撞到了尾灯......”
时微走到车尾瞧了瞧,回头就对他瞪了眼睛。
段嘉木一边摆手一边笑:“我负责我负责!明年的保费我也包了!”
“看把你厉害得, ”时微骂道一半, 感慨万千地叹了声:“你好像除了身高,什么都没变。”
“拐弯抹角骂我没长进呢?”段嘉木转了转手上的黑曜石戒指,“你倒是......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
“不知道。”段嘉木想了想说,“就是一种感觉。”
“替人打工久了, 是这样的。社畜的气息和高中生当然不一样。”
段嘉木笑着摇头:“不是指这个。而且你哪有社畜气息啊,”他上下打量时微, “这叫艺术家气息!”
“你就可劲吹捧我吧,反正该赔还得赔。”
段嘉木“哎哟”一声:“糟糕啊,转移话题被发现了。”
时微被他逗得哈哈笑:“你和其他同学还有联系吗?”
“没有。”段嘉木说,“我和你都成了朋友圈点赞之交,和别人哪还会有联系。”
时微左右看看,正想找话结束闲聊,一个头戴鸭舌帽地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来,看身高约莫四五岁,嘴里叫着“爸爸、爸爸”,声音清脆,但发音略显蹩脚。
正在时微疑惑之际,小女孩在段嘉木面前停下,段嘉木俯身将她捞起,小女孩坐在他右臂上,顺势抬手环绕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过程时微看得目瞪口呆,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发问,就听段嘉木笑着对女孩说:“打个招呼,这是时微阿姨。”
小女孩上身穿了一件灰色廓形T恤,搭配一条牛油果色的过膝短裙,鸭舌帽和袜子的颜色也是精心搭配过的,像个小大人,和段嘉木的穿衣风格也是一脉相承。
她摘下帽子,睁着大眼睛看时微,大大方方地说了句:“你好!我是安妮!我刚刚从洗手间回来!”
时微也睁大眼睛回看着她,这才发现,小女孩是个混血长相。
“厉害啊,孩子都这么大了。”时微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