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斐又是连“啧”两声,时微很烦听到他啧啧啧的,简直无礼至极!所以没有搭理。
过了几分钟,莫斐自觉无趣,望着挡风玻璃外天蓝色的晴空,他缓缓开了口:“我小时候也学古典音乐,十来岁的时候,误入歧途,搞摇滚去了。在地下乐队混了几年,混出了一点小名堂,搞到了一些钱、搞到了一些人,风头正盛的时候,我觉得世界都是我的。”
他趴在椅子上看时微:“但老天通常不会遂人愿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我钱也失去了、人也失去了,我去哈瓦那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辗转去了巴黎。巴黎这地方我太讨厌了,五颜六色黏糊糊的,我受不了,所以又跑到了柏林去。柏林倒是合我心意,这人一快活,就快活得想死。”
时微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莫斐做了个哭泣的鬼脸:“那天我站在桥上,前脚想要跳河,后脚就被你的琴声打断了。你知道,‘想死’这种事情,也是需要连贯性的。”
时微动了动眉毛:“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无所谓,我现在告诉你,当你长知识了。”莫斐说,“被打断之后,我站在桥上听了很久你的演奏,听完好像就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死了,所以我把身上仅有的二十欧现金都给了你。”
时微摇头笑了一声:“我明白了,这二十欧是救命钱。”
“贱命一条嘛,二十不错了。”莫斐抓着胳膊说,“唐总找到我的时候,我一口拒绝了。但他提了你的名字,我就想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听完莫斐这番话,时微心里其实有点触动,但这点触动,也动摇不了她的谨慎。莫斐这个人,看上去边界感太过薄弱,她暂时摸不清楚这种“救命情谊”到底算是哪种情感。
倘若要长期一起工作,模模糊糊......那可不行。
莫斐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可能是“救命之恩”带来的默契。他像只树懒一样扭身趴在座椅上,向时微坦白道:“时小姐你大可放心,我有男朋友,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关系稳定。对你是不可能有非分之想的。”
第55章
时微送完莫斐回家后, 就坐在窗边喝茶、吃水果。过了一会儿,天边有惊雷乍现,乌云仿佛响应召唤, 很快聚集在城市上方, 将原本的万里晴空遮盖。
看着外面极速飘动的云,时微一遍遍地回忆着唐宜年所说的话。
唐宜年的邀请在她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正是因为波涛汹涌, 呈惊涛拍岸之势,她才更加不敢妄做决定。
因为情绪会夺走人的客观。
其实时微人生前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完全没有“客观”概念的, 顶多有时会拿这两个字当成武器,为自己的主观意识辩解。
转折点应该是卞弘毅留下的两千万债务。这笔钱当头一棒,将她脑子里的迷惑、不服、委屈、愤怒等等情绪,全部抖了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撒泼耍赖没有用、声嘶力竭没有用。就像手边散落了一地珍稀宝石, 她没有箱子, 没有包袱, 她赤手空拳,需要抉择、需要取舍。
时微很少主动去回忆十八岁那年夏天的事。灰蒙蒙的、痛彻心扉的,她不是什么受虐狂, 对反复鞭笞自己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今天是天气作怪,才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这些。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 想起了卞睿安来。
下周星期二是卞睿安的生日, 时微计划明天一早悄悄去建州。突然想到衣服还没挑好,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屋试衣服,刚刚走到客厅, 卞睿安的电话就打来了。
上回时微承诺过每天跟他通话,最近俩人都在认真践行约定。
“今天这电话来得够早呀。”
卞睿安笑笑说:“我今晚回临海, 大概十点出发。”
时微的脚步停在客厅,摸着后脑勺愣了瞬:“我还打算周六去找你呢,下周二不是你生日么,周一开始我又得去乐团上班了,就只剩周末有空。”说完又问,“周六回来是有事情要忙吗?我是不是没机会见你了?”
电话那头咔咔响了几声,似乎是信号不大好。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卞睿安断断续续地说:“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你回来做什么?”
“不欢迎?”
时微大概是被莫斐传染了,听了这话,就不由自主地啧了一声:“回自己家还用别人欢迎吗?”
卞睿安顿了顿说:“老爷子说最近总梦见我爸,让我主动过去看看他。怕你多思多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我更不想对你撒谎。”
时微下意识回头看天,浓云滚滚,天空的颜色比先前还要深了。
她低声说:“临海正打雷呢,明天可能也有雨,就不能改天吗?”
“下周排满了会,实在抽不出时间。”
时微挠了挠轻微跳动的右眼皮:“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本来就打算去建州陪你,换个地方也是一样。”她没再敢提生日的事,毕竟打着庆生的旗号干扫墓的事儿,听上去也太过诡异了。
卞睿安没有拒绝:“早上我过来接你?”
时微下意识道:“你今晚不想见我吗?”这个提议,把她自己都惊讶到了。
卞睿安自然也是颇感意外:“什么意思?”
话都说出口了,时微也没多矫情,直接说:“来我这里吧,我想见你。”
卞睿安怔得更明显了,思索一阵才说:“路上大雨,车会开得慢些,到临海多半已经凌晨。还是明天一早我——”
“没关系,”时微将他的话打断,“我等你就是了,正好也有事情要忙,睡不了太早。”
“为什么急着见我?”卞睿安问。
时微半跪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窗外的落雨,一阵阵的闷得慌:“你难道不会出现,急着想见我的时候吗?”
“我知道了,尽快到。”
“路上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时微卧室也懒得去了,回到窗户旁边坐着,脑海茫茫,什么也没想。远方的闪电将她的脸照得一亮一亮。
为什么急着见卞睿安?时微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正搅动着她的心,就像窗外的风雨搅动着云。
而且她明白,卞睿安心里比她搅得厉害、更凶猛。
卞睿安到的时候,已经没在打雷了,夜晚很寂静,只有小雨沙沙,窗户一关,什么都听不到。
时微披了薄毯在沙发上等他,看着卞睿安一路走到客厅,她直起身,薄毯从肩头滑落,落在大腿上。她掀开毯子站起来,三两步走到卞睿安面前:“十点出发,一点就到,你超速了?”
“没有,提前走的。”卞睿安垂着眼睛说,“现在见到我,安心了?”
时微扯着嘴角无声地笑:“瞧你这架势,是我安完心就打算走啊?”
“一点了,你该睡了。”卞睿安摸着她的头发说。
时微抓住他贴在自己耳侧的手:“那你也睡吧,我把床让给你。反正即便你回家了,再过几个小时还得过来。”
卞睿安用一种不解的眼神把时微看住。
“怎么?只准你留宿我,不准我留宿你?还是说,嫌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卞睿安揉了揉眉心,很疲惫地笑了声:“行,那不走了,我睡沙发。”
时微家里没有合适的衣服,洗完澡,卞睿安只能用浴巾把下半身遮盖了。他擦着头发往外走,客厅灯关了,时微还坐在窗户边玩手机,冷色的光由下而上映着她的脸,长发披散着,很有点灵异气氛。
“不是让你先睡吗?”
卞睿安陡然出声,把时微吓了一跳。她关上手机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卞睿安身边走:“我刚刚在找门口花店店主订花,明天一早下楼就能拿。”
卞睿安默然片刻,很客气地说了句:“费心了。”
“小事而已。那我先去睡了,你也尽快。”时微伸手拍了拍卞睿安的胳膊,“明天早上记得叫我。”
时微手指上沾了温热的水雾,水雾是从卞睿安皮肤上蹭到的。关上卧室房门,她将手指放到鼻尖轻轻闻了闻,相同的沐浴露被她嗅出了不同的气味。她回想起刚才的触感,温柔的、光滑的、紧绷的。谈不上陌生、也谈不上熟悉。
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时微隔三差五就想闻闻手指。在想象出的旖旎气息当中,她缓缓睡了过去。约莫是凌晨两点半,时微被空调冷醒了,她有点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于是迷迷糊糊地翻身起床,趿了拖鞋往外走。
刚出卧室就发现客厅还闪着荧荧光亮,她走近一瞧,卞睿安坐在沙发上,正百无聊赖地看手机。
“睡不着?”时微打着呵欠走过去问。
卞睿安收起手机对她笑了笑:“没事,习惯了。”
时微走到他身边坐下,挤压着那床薄薄的被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进去睡吧,床分你一半。”
“不是沙发的问题,”卞睿安说,“最近都不太睡得着,你不用管我。”
时微挠了挠眼睛。卞睿安睡不着,她倒是困得不行,没精力口头争论,伸手拉住卞睿安的胳膊,往卧室里拽。
拖拖拉拉走到半路,时微又折回沙发,将被子、枕头抱在怀里:“我今晚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咱们各盖各的,安心睡觉。”
“只是今晚没有吗?”
时微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不然你还希望我一辈子都没有?”
卞睿安边走边笑:“那可不行。”
半推半就地,两人抹黑进屋,并肩躺下了。一沾到枕头,时微就呵欠连天。她的呵欠声萦绕在卞睿安耳侧,居然当真带来了几分催眠效果。
他侧头看着时微沉静的面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手伸过被子,将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不准乱动啊。”时微闭着眼睛说。
卞睿安靠在她颈侧低笑:“ 你让我来的,这就怕了?”
时微窸窸窣窣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卞睿安,把他的左手握在掌心,轻轻放在了胸口前方:“抓住你了,想乱动也没门儿。”
第56章
早上六点, 雨越下越大。
卞睿安睁开眼睛,手还被时微攥着。他小心翼翼将手收回,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半个小时后, 孙飞昂给他送来了一身干净衣服, 顺便把车钥匙留给了他。
卞睿安打开冰箱,用现有的食材拼拼凑凑了一桌早饭, 才走到卧室,喊时微起床。
时微睡得正熟, 是四仰八叉的“大”字形睡法,四肢大半截都路在外面,像胡乱生长成精的莲藕。
此情此景让卞睿安回想起了高中时期的某个秋天。
那年临海的枫叶很红,深秋的气温很低,时微像个黏皮糖似的贴在床上, 无论如何叫不起来。当年他用瓷瓶里的红枫挠了时微的脚心儿, 时微踢他、瞪他、骂他变态。
那段时光太值得铭记和怀念了。
卞睿安笑了笑, 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想要把当时的场景还原出来,然而他找遍屋里角角落落, 都没发现趁手的工具,只好暂时作罢, 绕到床头, 往前倾了身子,低声喊了句:“微微。”
“起床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时微由平躺改为侧睡,左臂在半空画了个弧形, “啪”地一下,落在了卞睿安脸上。
这一巴掌疼倒是不疼, 却是打得卞睿安有点进退两难。他想要把时微的手从脸上挪走,那巴掌却死贴着不动,然后就听时微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故意的是吧。”卞睿安在她窗边半跪着说。
时微睁开了眼睛,她侧躺着看卞睿安,左手不停地揉搓他的脸:“谁让你刚才想挠我痒痒。”
“我——”卞睿安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学会了读心的本事?”
“你进屋我就醒了,半天不出声,肯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看你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显然在找作案工具!”
卞睿安拉着时微的手腕,突然用力起身,把她的左手放回床上,让她回归平躺状态。然后自己隔着被子压了下去,手肘架在时微身侧,半撑着身子,两人的面孔仅毫厘之隔。
“宝贝儿,”卞睿安的呼吸喷在时微颈侧,“我不需要别的作案工具。”他侧头在时微下巴上亲了一口,“昨天晚上我在你旁边有多难熬你知道吗?”他的拇指从时微眼尾抚过,“我看你什么都知道,你坏死了,就是故意的。”
说罢,卞睿安在时微颈侧咬了一口,咬得有些重,一圈牙印又热又痛。
时微抖了下肩膀,她抽不出手来,只好别过头去蹭卞睿安的脸颊:“你好粗鲁啊。”
“我听你这声音,分明是嫌我不够粗鲁。”卞睿安又咬了她的喉咙,时微仰起头,情不自禁就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卞睿安却停止动作,趴在她耳边低声一笑:“闭眼做什么?该起床了。”
时微瞬间臊红了脸,抓起枕头就要打他。卞睿安跑得快,等时微从被子里钻出来,卧室里早就没了他的踪影。
时微又羞又愤地在卧室里绕了两大圈,气呼呼地走出房门,刚好碰上卞睿安从洗手间出来,脸颊和手都有些泛红,像是刚用冰水洗过。
俩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了两秒,卞睿安抢在时微开口前说:“早餐好了,吃饭吧。”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时微坐在窗边面前,看着这一桌子丰盛早餐,心里那点骂人的心思也就随风消散,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调笑:“卞睿安你是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