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民俗规矩要求,身故者的骨灰必须由长子捧住,他最爱的小儿子不在规则之内。
等到骨灰盒在土里封棺,这场雨忽然停歇,孟平乐跪拜磕头时,连风也温柔得令人生气。
孟时景扭头走远,继而脚步停滞,风雨如晦并不知道他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与自然气候较劲。
背后遥遥奏起丧乐,他不想回头看,是个不虔诚的迷信徒,怕夜色因他回头又风雨飘摇,昭示孟巍的不满。
活着的、死去的,没有人因他存在而开心。
他不知该想什么,大脑在丧乐里一片空白,不自觉摸出一根烟点燃,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划看。
一只龇牙咧嘴的大灰狼浮上屏幕,两颗狰狞獠牙足以吓坏小孩,林郁斐在下面留了一则评论,“今天最开心的收获。”
孟时景指尖悬停,错觉这只狼正在对他笑。
许久未见日出,穿破云层的第一缕光,像天际抛出一根绳子,落到孟时景掌心。
孟时景因骤然出现的晨曦微微闭眼,彻夜不眠的晕眩感如海啸席卷,他丧失其他感觉,只剩难以遏制的头疼。
汽车停在一座老旧筒子楼,附近即将拆迁,青灰色筒子楼岿然不动。孟时景拾级而上,步履迟缓又笨重,不得不扶着楼梯栏杆,借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拽上去。
楼栋了无人迹,但每一层都清理干净,他约有两年没再踏入,扶手却没有灰尘。
除却乡下爷爷家,这是孟时景与父亲最初的居所,他在十岁那年才住进来,没几年搬入更大的房子,筒子楼的生活没有人愿意重来一次。
但孟时景买下这栋楼,不想它随时代蒙尘垮塌。
他打开一扇掉漆的木门,老旧木质混着水洗棉的气味,岁月的风朝他涌来。
莫诚跟到门口停住,问道:“孟平乐那儿收纳了32个打手,近期大概会有行动,太太那里要多加派人手吗?”
“嗯。”孟时景神色恹恹,鼻腔发出单音节。
淋过夜雨又熬一整晚,他现在头痛欲裂,没力气多说几个字。
孟时景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告诉他们,遇到情况不要等到最后,要提前制止。”
他掩上房门,躺进空寂已久的旧木板床,昏沉睡去。
房门外幽静的走廊里,莫诚怔忪站了会儿,不明白孟时景究竟作何打算。
已经是第二次,他命令他们提前介入。
事情原本早该写好结局。
孟时景对孟平乐的动向了如指掌,从那晚林郁斐被迷药放倒,至她被关进酒店套房,孟时景目睹全部过程。
愚蠢的对手正在自掘坟墓,孟时景只需放任其自由发展,再喊来警察和媒体,以强奸罪名大肆宣传。
不需要孟时景想办法和她结婚,再峰回路转将财产转移。
一旦让公众知道,勋章之女遭受如此折辱,孟平乐绝对会不得善终,遗产的争夺纠纷将迎刃而解。
也是那夜,孟时景明知他应该按兵不动,他仅仅需要动手指拨打报警电话。
初秋嘶哑的蝉鸣刮过他耳膜,孟时景眸色一沉,退出拨打电话的界面,打开车门往酒店走去。
命运的抉择交付他手中,他选择更麻烦的解法。
再醒来已是黄昏,老房子热水系统故障,孟时景囫囵洗完冷水澡,忽然想晒会儿太阳。
木窗玻璃刻有格菱纹,浓郁夕阳被它们筛过,晒在身上如水纹轻柔。
他在夕阳下安静查看未读消息,林郁斐发来的最新消息恰好弹出,“你的事情结束了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晚饭再说。”孟时景低头打字,神态平和,“你还没回去?”
屏幕里静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发来一句,“我还在加班,不吃晚饭了。”
莫诚再次来敲门,终于得到孟时景应声,房门轻悄打开。
“有动静吗?”孟时景问。
“还没有。”莫诚发现孟时景手中的聊天界面,欲言又止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
孟时景有所察觉,偏头看他,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今天要上报参与农发投下乡的员工名字……”莫诚停了片刻,这种小事和孟时景汇报实在小题大做,但是他必须要告知,“我看到农发投那边拟定的负责人,是太太和徐屹,他们两个一起下乡起码待一周。”
孟时景眉头微蹙,听见莫诚继续说,“而且太太现在,正和徐屹吃晚饭,但是她却说……”
手机屏幕暗下去,变成一块黑沉沉的玻璃,莫诚声音渐渐放低,揣测孟时景的情绪。
自从孟时景决定在酒店破门而入,莫诚便洞察一个真相,娶林郁斐这件事,和遗产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了。
孟时景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嗤笑着替他补充,“但是她说她在加班。”
窗框裁出一块落日熔金的天景,孟时景波澜不惊站起来,浑然不觉有情绪起伏。
“备车。”孟时景闷声说。
“好的,太太所在的餐厅大概二十分钟能到。”莫诚不敢多言,他清楚孟时景真正的脾气。
脚步声却停着,孟时景随意划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谁说我要去餐厅,备车回家。”
同一片红日西沉的天空下,林郁斐对周身的一切尚不知情。
她不知道有四位保镖全方位跟随,他们擅长让自己像空气一样,只在必要时刻从天而降。
因此林郁斐不知道,她的谎言几乎在裸奔,借着空间阻隔掩盖她的真实行踪,实际上是隔着一块透明玻璃拙劣表演。
这是她和徐屹第一次在外单独吃饭,一间铺满红色玫瑰的包房,涌动的暧昧意图昭然若揭。
徐屹拿起红酒杯,玻璃碰撞清脆的响动,红酒在杯中荡漾回纹,他轻声告白说,“我喜欢你。”
人生的境遇难以预料,这样的场景倘若发生在半个月前,林郁斐应当欣喜万分,没出息得先将爱意倾泻而出。
可是现在她好像被惊喜撞了一下,踏踏实实撞在心口,却隔着莫名的阻隔,让这种怦然心动隔靴搔痒,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脑海猛然蹦出孟时景的脸。
她勒令大脑将这张脸清除,一闪而过是孟时景的手,宽大的手背青筋起伏,递给她一根棉花糖。
他的指尖总是滚烫,按在她后腰,继续往下,像吐信的蛇。
“对不起。”林郁斐惊惶站起身,“我、我没办法给你答复。”
她拎着包落荒而逃,厘不清逃跑的冲动,是碍于她暗地里已婚的身份,还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孟时景。
屋内静悄悄,沉默凝成一块乌黑,林郁斐向来是迟钝动物,对暗流涌动的危险毫无知觉。
她疑惑房中为何没有亮灯,玄关却有一双黑色男士皮鞋。
有时她的大脑又极为活跃,她按开墙壁上的开关,发现客厅地毯上落了一截白色孝带。林郁斐想起昨夜是追悼会,孟时景大约疲惫不堪,正在卧室休息。
带着这种念头,林郁斐自认为体贴地垫脚上楼。无法洞察她内心的人看了,大约会觉得是做贼心虚。
孟时景陷坐于阳台的沙发里,浅白色风帘静止不动,他同样静止不动,如一尊特意摆放的雕塑,眼看着林郁斐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姿态走进来。
卧室房门虚掩,她推开时没闹出动静,轻轻把头往里探,尔后愣住。
床是空的,被单一丝不苟抻平四个角,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林郁斐站直身子,没能第一眼发现阳台暗处的孟时景,于是她回头往卧室外寻。
目之所及没有人影的房子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
“找什么呢?”孟时景沉声问她。
林郁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几乎要尖叫出来。
凝固的黑暗里,出现一个移动的人影,林郁斐终于捕捉到孟时景所在,她生生咽下那句惊呼。
“我以为你在睡觉。”
“是吗?”孟时景缓慢踱步,一寸寸逼近她,“你看起来很意外。”
他用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脸上没有表情。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忽然把她拉得更近,令他们鼻尖相抵。
林郁斐愕然抬头,发觉他眼神冷淡。
孟时景轻轻嗅她,像嗅他的猎物,声音依旧平淡,“喝酒了。”
他捏住林郁斐下颌,紧锁她意图扭开的脸,拇指按在下嘴唇上,沿着唇缝往里。
“林小姐加的什么班,竟然要喝酒?”孟时景忽而冷笑,目光低垂,检查她这幅心虚的模样。
林郁斐抖了抖,目光移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明明是假结婚,她不知道此时的心虚从何而来,仿佛她真的背叛了深爱的丈夫。
更何况,客观来讲她并没有背叛,她甚至拒绝了徐屹的告白。
“真的在加班吗?”孟时景再次问她,听起来是最后通牒。
林郁斐在沉默里垂眸,两扇睫羽轻轻颤动,不愿回答他。
这场对峙没有维持太久,孟时景极轻地“啧”了一声,他的耐心早在等待的过程里消耗殆尽。
坐在阳台的漫长时间里,他眼看日暮西沉,料想着林郁斐走进来的模样,她的口红是否完整,她的头发是否凌乱。
如今看来,她把自己收拾得很好,只带回来一点儿酒味。
“很好,看来你选择接受惩罚。”孟时景低哑地说。
他决定亲自检查她。
林郁斐正发懵地理解这句话,忽然被拦腰抱起,俯首摔进床垫。
单薄的身子在弹簧垫上跳了一下,第二下便被孟时景压住,他发力的肌肉将她完全压制,是一道滚烫的封印。
林郁斐惊恐的低呼埋进被褥,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她腿间一凉,合身的铅笔裙沿车线崩开。
布料在他掌中薄如蝉翼,裂成一块变形的破布条。
他的怒意不加掩饰,鼻息滚烫喷洒在林郁斐后颈,她生出错觉,像块剔好的嫩肉,即将扔进沸腾油锅。
“对不起……”林郁斐慌忙说。
孟时景应声停住,眼中情绪翻滚,又悉数压下,“对不起什么?”
“我撒谎了。”林郁斐扭头看他,闷红的脸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孟时景盯着她散发甜味的脸,缓慢勾起危险笑意,直起身解衬衫领带。
“和谁喝的酒?”
林郁斐看得心里发毛,老老实实答:“和徐屹。”
“除了喝酒,还做了什么?”孟时景从容俯视她。“没……没做什么,我很快就走了。”林郁斐声音发紧,手腕被孟时景缚住,脉搏跳动处传来痛感。
她仍背对着天花板,只有一张侧脸,双手反捆于身后,清晰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他绷紧浑身肌肉,沉声发问。
“没有让他吻你?”
“没有。”林郁斐立刻回答。
孟时景听见她毫不犹豫的答复,俯身掐着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唇,不顾她窒息的吻法,专注于稀释她的酒味,直到她双唇红肿才放开。
漫长折磨的动静止息后,孟时景兜手将她的身体再度翻转,像翻一块反复煎烤的奶酪。
林郁斐腰肢往后软塌,身体在月光下,细细镀一层动人的暗芒。
“没力气了?”孟时景站在床边将她揽进怀里。
“那就休息一下。”他用指尖梳理她的头发,有些大发慈悲的意思。
而这代表着,事情还未结束。
林郁斐惊慌失措,盛满水雾的眼睛抬起来,眼眶一圈浅浅的红痕,一眨不眨看着他,承接他俯视而来的冷淡目光。
孟时景喉结翻滚,咽下一些沸腾的破坏欲。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拿起领带,遮住她的双眼,在她脑后系成结。
“你不知道你哭起来多漂亮。”他似乎是叹息。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你对我说谎,这是一种背叛。”
“背叛我的人,一向没有好下场。但我不舍得让你断手断脚啊,宝贝。”他悠悠地说。
林郁斐看不到他的表情,感觉耳旁有凉风掠过,这声冷淡至极的“宝贝”让她本能瑟缩。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距离,但孟时景仍需不停追问。
“你和他吃饭,聊了什么?”
场面看起来像拷问。
“没聊什么……我很快就走了。”她再次强调,用时间证明她的纯洁性。
身后分不清喜怒的声音传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对我说实话。”
孟时景转身坐在床沿,将她抱入怀中,让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孟时景按开台灯,一盏巴掌大的光晕落在桌面,无数次折射后照出他们的模样,在夜幕为背景的玻璃上清晰可查。
“别让我问你第二次。”他沉声威胁。
“他……”林郁斐的心理防线很好击溃,她对这种身体力行的威胁毫无还手之力,“他告白了。”
孟时景眸光一沉,声音绷直了问,“然后呢?”
“我拒绝了。”林郁斐抖着嗓子低声答。
玻璃窗映照孟时景错愕的眼神。
他以为林郁斐会答应,故而发消息给他,说有话想和他说
除了告知他心有所属,孟时景想不出别的答案。
他沉默伏进林郁斐的颈窝,鼻尖蹭开她濡湿头发,闻到酒味。
现在她沾满他的气息,像一盏泡透的果酒。
领带被他解开,孟时景想看她的眼睛,确认她是否说谎。
“你刚才说什么?”他面色平静,甚至严肃,像测试她是否诚实。
林郁斐目光滑落,忽然有点委屈,“我拒绝了他,我没有、背叛你。”
声音大了几分,近乎于轻声吼他,林郁斐的情绪从阀门溜出冰山一角,很快又开始后怕。
但耳边静悄悄,孟时景竟然没有发难,只是垂眸看她,漆黑眼睛亮起微芒,如夜航海时遥远的灯塔。
“既然很快就走了,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孟时景继续询问她。
语气没什么波动,甚至比方才更紧绷。
林郁斐心头一震,嗅到微妙的预兆,直觉告诉她这场惩罚显露破绽,她只需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山雨欲来的怒意将轻易随风散去。
“清洁阿姨说那支棉花糖化了,因为我没拉窗帘,太阳晒了它一下午。”林郁斐不慎低下头,被画面震得声音哽了一下,“我就找了一家蛋糕店,想定制同样造型的霜糖饼干,这样就不怕融化了。”
孟时景忽然停住,这助涨她的底气。林郁斐开始淌眼泪,不再出于害怕,而是排山倒海的委屈,“我没骗你,小票还在我包里呢,我现在去给你拿!”
她挣扎着站起来,被孟时景按回怀里,“好了,我知道了,你没骗我。”
他忽然示弱,像战败的猎豹露出柔软腹部,与他先前的态度做对比,林郁斐哭得更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