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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宜城梅雨季的潮热不同,六月底的京北哪怕是在夜晚,也热得人心气浮躁。
桑南溪早早地就来了机场等,生怕晚了点又要遭人抱怨许久。
Isaiah从下飞机打开手机的那一瞬开始,就开始疯狂抱怨这令人狂躁的天气。
爱丁堡有时一年最高也不过三十度,京北在夜里的温度也足够让他难以忍受了。
陈枳夏在她耳边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他拿到行李没有?”
桑南溪喝了口水,只觉得被她转得头晕:“夏夏,你再这么转下去,我想吐了。”
陈枳夏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我这不是着急嘛。”
桑南溪挪揄道:“急着看帅哥?万一他不帅怎么办?”
陈枳夏轻哼了一声:“我是那么敷衍的人?”
桑南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表情显然是在问她,你觉得呢?
还没过几秒钟,陈枳夏又在她耳边幽幽问道:“南溪,按照你的审美来说,你觉得他帅不帅?”
桑南溪的目光微顿,脸上的笑意随之扬起,“那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Isaiah!”她朝着人群挥了挥手。
“溪!Imissyousomuch!”少年朝着她们匆匆跑来,太久没见,他的激动甚至已经战胜了对于高温的抵抗心理。
“你放我下来!”桑南溪呵斥道。
她就知道这小子激动过头容易人来疯。
周围的目光不由被他们吸引,身材高大的混血少年与美貌动人的东方女子,很难不吸引人的视线。
桑南溪被他举得老高,捂着脸,觉得丢人。
倒是陈枳夏,饶有兴致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肌肉,很壮实。
“这位是陈枳夏,我最好的朋友。”桑南溪理了理衣服,给他介绍。
“Isaiah,虽不是弟弟,但胜似弟弟。”
几秒过去,Isaiah悄悄问,“溪,她是不是……”
桑南溪看了一眼,有些丢人,“夏夏,回神。”
陈枳夏停顿了几秒,突然发问:“你能把我像刚刚举南溪一样也举起来转圈吗?”
第72章 人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最近怎么连聿白的影子都看不见,前一阵港城那事不是解决了?”
“雍子,你给打个电话问问。”
陆时雍呷了口酒,漫不经心地看他:“你少去惹他,王家开始催了,周老最近盯着他把事情定下来,今晚上两家人还约了饭,怕是明天订婚时间都能定下来。”
“这电话你打过去,周老爷子那儿能够你吃一壶。”
游仲伦搂着怀里的人,想到周老那张肃穆的脸,不由感慨一句:“到底还是和王家结了亲,当年和沈家就差那临门一脚了吧,硬是被他给拖没了,我记得沈家那位是不是也快回国了。”
“不过,雍子,京郊那块地你可别忘了,我还能去老游那现个眼。”
游仲伦见他一副恹样,拍了拍怀中的女人,眼神示意,“雍子,你最近是不是憋太久了,让小姑娘给你松快松快。”
陆时雍翻着手机,那水葱似的指尖触上他西裤的那一瞬,他猛地站了起来,伴随着一脚,桌上的酒杯碎裂了一地,“去他妈的!”
那小姑娘被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游仲伦怜香惜玉地牵过她的手,皱着眉头道:“怎么了你这是,吃枪子儿了还是被戴绿帽了?”
“一块地,你总也犯不着这么跟我生气不是。”
话说着,游仲伦注意到他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视频,原本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却好像歪打正着,这算是真给他戴了绿帽?
视频里的面孔不是那小模特是谁。
正和一个混血男人玩得起劲,勾肩搭背的,那模样说算不上亲昵,但落在陆时雍眼里还真不好受。
他拍了拍陆时雍的肩,以示安慰:“是有些丢人……”
话还没说完,陆时雍的人已经没影了。
游仲伦摇了摇头,所以说感情这事,认真不得,还不如像他这样,等自家老子有要求了,谈好条件结一结,婚后各干各的,谁也不打扰。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往后,他会被游夫人管的死死的,老婆就算没打电话来,他都能啰里八嗦个半天。
——
“夏夏,你们俩蹦吧,我是真不行了。”
桑南溪扶着腰,有些后悔,怎么信了这两人的鬼话,大半夜的出来蹦迪,浑身是汗不说,气都感觉喘不上来了。
Isaiah一看她吃不消,立刻消了玩闹的心思,“溪,你累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他们两个人是典型的唯桑南溪主义者,她一说累,两个人连玩的心思都淡了几分。
陈枳夏搂着她的腰把她往人群外推:“那咱们不蹦了,喝酒去。”
他们上了二层,比起楼下喧闹的舞池,一层玻璃窗的隔断下,这一层要安静许多。
桑南溪散了头发,举着酒杯仰靠在沙发上,发丝黏腻在额头上,鼻尖沁着些许的汗珠,颈脖间晶莹的汗水,为她平添几分野性,在身后灯红酒绿的映衬下,尽显颓然之感。
她宛若那朵最娇艳的玫瑰,引人采撷,却又高不可攀。
Isaiah拿着手机忍不住惊呼:“溪,你这样太美了,我要拍一张!”
桑南溪早习惯了他总时不时拿着镜头对着自己,她喝完杯中的酒凑过去一起看刚刚拍的照片。
哪怕没用专业的相机,但那一瞬间的桑南溪,在屏幕中,透着一种妖冶颓靡的美感。
陈枳夏拍着Isaiah的背忍不住惊叹:“小子,你还真有点本事儿!你给我也来一张,我好歹是专业的。”
原本经过上一回机场旋转后,陈枳夏对这小子的印象停留在勇猛肌肉男的地步。
但今天一看,这是体育生加艺术生的结合体啊!
陈枳夏刚站在玻璃窗旁摆好姿势,“啪”的一声,包厢的门就被毫不留情地踹开。
“陆时雍,你来干什么?”陈枳夏吓了一跳。
陆时雍阴沉着张脸,看了Isaiah一眼,骨节作响,桑南溪察觉出气氛不对,挡在了Isaiah身前。
陈枳夏看着他这副模样,高声质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陆时雍冷哼着瞥了桑南溪一眼,尚且隐忍着怒意,要去拽她的手:“你倒是在这玩的开心,跟我走。”
陈枳夏甩着手臂喊痛,Isaiah看不下去,伸手就要去拉他:“嘿,你太不礼貌了!”
一道拳风倏地甩了过来,桑南溪忙将Isaiah往后拉,这才避免了他挂彩。
“啪——”陈枳夏的巴掌毫不留情。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动不动就在这发疯,老娘怎么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又有多干净!”
陆时雍用舌尖顶了顶脸上传来的刺痛,寒气森森地笑:“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当初你跟我在一块时不就知道我是什么人,现在又装什么清高要个一心一意。”
陈枳夏被他气得双眼发红,拎着酒瓶子就要往他身上砸:“那你来找我又图什么!我们各玩各的不是很好!”
陆时雍拽住她的手腕,酒瓶随之落到地上碎裂,冰凉的酒液在屋里流淌蔓延,满地的玻璃碎片,却凉不过人心:“你说我图什么呢,我们那么契合,夏夏,你说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陆时雍,你给我滚出去!”桑南溪抱着陈枳夏的肩膀,又伸手去捂住她的耳朵。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些话,声声入耳。
陈枳夏猛地一震,四肢都开始僵硬,连着几个大喘气后,眼里笑出了泪:“陆时雍,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陆时雍冷眼看她,语气轻慢:“人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说呢,夏夏。”
这一瞬,他骨子里的傲慢恶劣毫不掩饰,高高在上,眼中无物。
陈枳夏的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滑,眼见着就要落到那一地玻璃碎片上,还是Isaiah及时扶了一把,这才避免了受伤。
陆时雍早已松开了手腕,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在她们身上扫视,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你们俩还真是一路人。”
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舞池内吵嚷的人声并没有因为包厢内的这场意外而减弱。
屋内的这场闹剧与外界的欢喜沉迷无关。
陈枳夏的哭声从隐隐的缀泣到逐渐放声的大哭,桑南溪拍着她的后背,鼻头止不住地泛酸。
他们纠缠那么些年,总是分手后又和好。
但唯独这一次,桑南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情谊早已如这一地狼藉般,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第73章 荣辱与共
庭院深深的老宅里,一场所谓的家宴,可却属实是声势浩大。
周聿白端着茶盏看向窗外,几道车光闪耀,车队速度渐缓,终是停在了门口。
罗子玉在身后看着自家儿子的背影,月光下,孤影清寂,他的路从一开始就定好了。
从前,她觉得儿子身上少了些人情味,年纪轻轻却好似看淡了一切,可现在想来,他还不如就一直那般好,至少,不用受此苦楚。
门口已经有人在唤,杯中的茶凉,他却好似置若罔闻。
罗子玉轻叹,将那些酸涩统统都咽下,“聿白,王家的几位到了,出去迎一迎吧。”
王琬沅的座位安排在周聿白的身边,周钧之越看越满意,脸上少有地多了几分笑意。
“我听说琬沅近来开始经手业务了?”罗子玉拍了拍王琬沅的手。
王琬沅笑得落落大方,“是,只是我没能走爸爸的那条路,到底是不太争气。”
“已经很不错了,这来京北也快大半年了,你总来陪着奶奶,倒是聿白平时工作忙,陪你的时间少。”
“没关系的,阿姨。”
王琬沅温婉大气的模样深得几位长辈的喜爱,唯有周聿白这个当事人,态度不冷不淡的,一场家宴,除了几句必须回复的应答几乎一言不发。
话题最后落到他们的订婚时间上,王琬沅脸上挂着应有的羞意,说:“我都可以的,还是看聿白的时间。”
周钧之沉着有力地开口:“我让人看过了,十二月二十七日,是个好日子,离那时候还有些日子,订婚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匆忙。”
王屿笑着点头:“倒是劳累周老如此费心了。”
周钧之摆了摆手:“这都是应该的事,倒是聿白,一晚上了也没见着你说话,这个时间你看看怎么样?”
周围的视线纷纷落到了周聿白身上,屋内的檀香即将燃尽,可气氛却变得莫名焦灼起来。
罗子玉不由攥紧了拳头,生怕他说出什么伤了两家颜面的话来,她刚要开口,却被周明奕握住了手,轻摇了摇头。
老爷子的意思太过明显,这是非得逼着周聿白表态,给王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周聿白放下筷子,对上周钧之的视线,“爷爷,您定就成。”
这话一出口,罗子玉才松了口气。
饭桌上又热络了起来,明明不过是因为利益往来走在一起的两家人,此刻却亲如一家。
一旦联姻,虽说是荣辱与共,但一旦涉及家族根本,一切都得另说。
月色渐沉,老宅热闹了片刻,随着车辆驶离,又沉寂了下来,多年的沉淀在此刻愈发厚重。
周钧之转头看了周聿白一眼,拐杖在青石板路面上轻敲了两下,威仪尽显:“你跟我过来。”
罗子玉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心口,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捏着周明奕的手都微微泛白。
周明奕扶住她的胳膊,“妈今天在呢,爸不会动手的,况且,聿白不是答应了,你放宽心。”
周聿白卷起袖子,重新点燃一支檀香,捏着香的手在空气中轻挥几下,火星明灭,青烟又袅袅升起。
周钧之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人,眼底还泛着乌青,到底是心疼他的,招了招手:“坐吧。”
周聿白脊背挺得笔直,铮铮傲骨,他性子看似淡薄,骨子里却格外倔强。
一旦认定了的事,要改不易。
那次把他打得伤痕累累,他也从没变过心思,一门心思地要娶那姑娘。
若不是让那丫头放了手,恐怕连他都算不准周聿白到最后会为了她做出什么事来。
周钧之观察着他的面容,“等订了婚,婚期也就近了。”
周聿白神色依旧,像是真放下了一切,还是那句,“爷爷一切您定就好。”
老爷子总觉着隐隐有些不对,可却又看不出什么。
现如今他这孙子下的棋,倒轮到他得三思而后行了。
周聿白的手机震了震,他轻扫着滑看了几眼,按了屏幕,仍旧是一副静听指示的模样。
周钧之摆了摆手:“去跟你奶奶说一声,别一会儿又说我欺负了你。”
“好。”他步履稳健,比起以往未见不同。
一直到上了车,周聿白才吐出一口气,眼底晦涩难掩:“她现在在哪儿?”
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先前发给陆时雍的那段视频,放大的部分,是一张他许久未见过的笑靥如花的面容。
桑南溪和Isaiah把陈枳夏送回了陈奶奶那儿,去的时候老太太早已经睡了,是家里的保姆开的门。
“这是怎么了?”保姆看着被Isaiah背在背上垂着脑袋的人,有些被吓到。
桑南溪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只敢说是玩疯了喝多了酒。
陈枳夏先前哭得近乎晕眩,桑南溪见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帮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敢离开。
出租车上,素来活泼的Isaiah都没了声音。
两人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往酒店走,不见分毫方才的欢喜。
热风吹拂,先前忽略的刺痛感在这一刻才涌了上来,桑南溪“嘶”了一声,这才发现酒瓶的玻璃碎片不知在何时划破了她的脚踝。
血液顺着踝骨染红了她的脚背,鲜红的血色覆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看着有些骇人。
Isaiah有些着急:“有没有事,痛不痛?”
桑南溪摇摇头,Isaiah却不放心,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肩上带,“我背你上去。”
桑南溪没有同他客气,先前的闹剧让她有些身心俱疲。
她将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心里却跟被镶了门似的,堵得厉害,只听着Isaiah突然发问:“溪,之前让你伤心的人,也是这样的吗?”
桑南溪被他问得一时失语,嗓音低得近乎听不见:“他……不这样。”
在一起的那五年,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美好,才会在分别时那般难忘。
她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几回,一次比一次的声音更低。
Isaiah或是不想让气氛继续沉默下去,故意提高了嗓音,“没关系,不管他是不是这样的人,总之也不会是个好人,万一让我碰到他,我一定要把他狠揍一顿。”